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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半怯春寒,半宜晴色-第13章

小说: 半怯春寒,半宜晴色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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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四方的额上青筋直爆:“人命要紧还是公司要紧?公司晚一点儿去又不碍事的。可是圆圆的病刻不容缓,迫在眉睫了。”

他这一叱骂,程卉被堵噎地说不出话来。

下人将一盏焰腾腾的茶端上来。

程卉双手捧着递给郑四方:“老爷,你不如先坐下,喝口茶吧。”

郑四方抹搭着眼皮,将手一抬,那杯热茶就轰轰地倒在程卉的手上。程卉一阵促痛的尖叫声,不由得放开手,那茶杯就呛啷啷地滚在地上。

“出去,只留周妈一个人在这里就可以了。大夫快点请他来。中医西医的都可以。”郑四方全然不顾程卉的伤,绷着脸坐在黄梨木雕花椅子上。

程卉看着自己柔腻的手上被烫了一块红印子,再瞅郑四方漠然视之的样子,便忿忿然地退到门口去了。

洋大夫提着药箱子来了,身后还跟着带小白帽子的护士。再加上佣人们纷杂的脚步声音,统统都攒聚到这屋子里来了。

洋大夫替圆圆扎了针。再经由护士的翻译。郑四方的一颗心才算是着了地。大夫只是说她受了风寒,打了退烧针,如果烧退了就没事。

杂沓的脚步一一退散去,程卉又踅回到这屋子里,见郑四方吃吃地凝伫着她,将她的被角掖好,不由得心里五味杂陈,上前一步对他说道:“老爷,不如让我来照料她吧。你不是说今天还有一个会要开吗?”

郑四方摸出自己的古董怀表,一看这时辰也不早了,再摸了摸圆圆的额头,似乎温度也消减下去了,便抬起身子来,将那半搭拉下来的外套穿上,程卉忙立在他的跟前,帮他一一扣上扣子。

“那你好好看管她,如果病情反复的话,马上来通知我。”

程卉虽心里不甘不愿的,但仍伶俐地接口道:“是,是。”

郑四方急遽下楼,坐上洋车走了。

程卉听到门外车子的喇叭响起来,便对着昏睡不醒的圆圆露出憎恶的面容。

“又不是自个的女儿,用的着为一个来历不名的女人这么上心吗?”

她走了几步,又回转身子来,对周妈说道:“你好好看紧她,别再让她有什么闪失。否则老爷怪罪下来,你我都吃不了兜着走吧。”

说罢便扭着胯走了。

“水……水……”

热度渐渐褪下去,体内的水份像是被抽干了一般,她干涸的双唇微微翕动着,发出含混不清的字来。

“桑小姐。”周妈伏下身凑到她的唇边,“你说什么?”

“水……水。”她在梦中又吐露了这个字。她实在是渴得厉害。

周妈将自己粗粝的手背贴伏在她的额上。她索索地抖着手握住周妈的手,蠕动着唇:“娘……娘……”

周妈揉一揉眼圈。这也是个苦命的孩子。她将她露在被褥外面的手放进被子里去,走到桌子边,拎起桌上的水壶,亦是空的了。便捞起水壶往楼下走去。

她继续嘶哑着嗓子在那里叫着。然而她突然觉得有露水往她的嘴唇上一滴一滴地浇进她的口中,她贪婪地伸出舌尖去舔。

“娘……娘……”隐隐绰绰中仿佛有个人影立在她的床前,她迫切地捉到一只手,那只手很柔软,还带着微微的香气。

那只手替她揩了揩嘴唇。她还想抓住她的手。但是那只手略挣了一挣,便脱离她的钳制。

霍震楠放学的时候总要往门口瞭望一下,才会离开。算起来他亦有一周没有见过圆圆了。以往每隔二三天总能见上她一面。然而现实让他一次又一次的失落。圆圆是怎么了?难道还为了上次那件事耿耿于怀而不愿去搭理他了吗?他怀揣着许多的疑惑,因此心里总有有些空落落沉甸甸的。不论怎么说,他该去见见她。

又一次来到了郑宅门口,这次来他正好趁着放假的时候,他不敢正大光明地去敲郑宅的大门,只好躲在那棵老槐树底下,默默地注视着郑宅的大门捭阖。可是从清晨守候到黄昏再到夜晚,圆圆的身影始终没有出现。次日他又一次来等待。这样持续了二三天,他终于按捺不住了。他觉得圆圆肯定有事发生。他鼓起勇气,叩响了郑宅的大门。

是沁儿跑出来开门的。

门一打开,是一位俊秀少年,便用好奇的目光上上下下地打量他。

“你找谁?”

“我找桑圆圆。”他讪讪地摸着头皮答道。

“你找桑小姐有什么事?”沁儿仍不肯爽气地将门打开。

“我是桑小姐的朋友。”

“没听说过桑小姐有过什么朋友啊,你是不是弄错了。”说着沁儿便欲关紧门。

“不……不……”霍震霆从那窄仄的门缝里伸进来一条臂膊,“我是霍震楠,麻烦你跟桑小姐说一下,报上我的名字,她自然就会明白了。”

沁儿踯蹰不决地溜了他一眼:“那你等下。”遂将门蓬地一声关上了。

沁儿将这件事禀告了程卉。程卉念叨着:“霍震楠,霍震楠,难道也是霍家的人吗?那么跟霍震霆是什么关系?”她忖量了半晌说道:“让他进来。”

(本章完)

第26章 蝶恋花(五)

霍震楠被沁儿唤了进来。沁儿一时摸不透三太太为什么会请他进来,虽然心怀疑团,但还是不敢过于怠慢了霍震楠。

霍震楠第一次唐突地冲到别人的家里去。这古色古香的前厅,墙上挂着张大千的山水画,红木雕花桌椅。在一张太师椅上坐着一位厚薄脂粉,一袭窄身旗袍使得身材曲线毕露的太太正睁大她那双娇媚,顾盼流连的眼,耽耽地凝视着他。

“霍震霆是你的什么人?”她搽得雪白的皮色,涂得猩红的小红嘴巴一张一阖。

“他……他是我大哥。”霍震楠嗫嚅着说,却对她目不转睛地端详着。他正是疑惑圆圆怎么会住进郑家来。想必眼前这位身姿绰约,妩媚性感的妇人便是郑四新娶的三太太了。

她在心里冷笑一声。霍震霆尚且见了她还不敢这样明目张胆地盯着她看,而他的这位弟弟也不脱一般纨绔子弟淫逸的习气,肆无忌惮地“调戏”她。

“你跟桑圆圆是朋友吗?”她故意将朋友二字拖长了腔说着。

“是的。我来看她近来不知为何,已经多日没有出现了?”霍震楠低下眼睑,老老实实地答道。

她眯细起那一双凤眼,眼皮上的那一道褶子淡而细,交握着柔软的臂膊,抿起了嘴笑着。桑圆圆,一个乳臭未干的丫头,孤身从南京来到上海,居然在这短短的不长的时间内接二连三地结识了霍家大少爷与二少爷。她到底有何大的能耐,居然能同时被两位少爷所吸引住。想到这里,她将眼睛又唿地张大了,眼里含着一丝羡妒又夹带着不屑。

“圆圆病了。”她轻描淡写地说着,并低下头去,又悄悄地睃眼睇了他一眼。

“她病的严重吗?”霍震楠的口吻中透着一丝焦灼。

“你要么上去看看她吧。”程卉垂下眼皮微微一笑。

“那么谢谢三太太了。”他微伛下身作了个揖。

在沁儿的带领下,霍震楠走上了阶梯。听到他的笃的笃的脚步声渐行渐远,程卉在底下朝上仰视了一眼,那心里的一阵酸味就愈加地浓烈了。

推开那一扇乌洞洞的门,一间朴实无华的没有过余花俏装饰的房间在他的眼前乍现开来。他也是见过女孩子的房间的,譬如他的妹妹亭亭,永远是过于繁杂华丽的蕾丝花边组合成的一个小天地。而眼前的这间房唯一显漏出主人是名女性的标志,便是那床由一个巨大的帐幛从床的上面直洒下来,是羽蓝色的,边上垂着一排穗,像月光一样将床拢在其中,帐的一端被撩起来,只看到一个小巧的头颅与半截身子,油黑光亮的发丝撒了一枕子。

一直默默守护着的周妈霍地站起身来。

沁儿赔着笑着说道:“周妈,是桑小姐的客人来探望她了。是霍家的二少爷。”她特意将霍家两字挂在口上,并乜斜着眼睄了他一眼。眼色却是友善的。

周妈的半个脸阴着,含混地应了一声,便退到一旁低着嗓子说道:“桑小姐,病了四五天了。烧是退了,但是总也是半醒半睡之间。大夫来看过几次,也说她身子无恙,也不知她是有心病还是怎么了,总也是迷迷糊糊的。”

圆圆唿地缓慢地转过身子来,双眼仍是阖着,脸色苍白,额上铺了一层冷汗。周妈忙伏下身,从衣襟上掖出帕子替她揩去汗。

他往前走了几步,凑近她,低低地叫着她的名。仍是不清醒的。然而她却反复念着爹娘两个字。

“桑小姐,在病中总是这样,重复地叨念着爹娘,怕是思念过度吧。不过老爷从她的身上发现了这样一封信。”周妈一面说着,一面疾步走向梳妆台,从抽屉里拿出一封晕染着几个水渍子的信来交给他。

霍楠狐疑不决地将信展开,仔仔细细地读着上面写的字。一个字一个字地从他的眼前跳过去,每一个字都撞击着他的眼膜。

“老爷看过信之后也是如少爷你这般模样。我是个粗人,不识字。只是见桑小姐这样睡不醒,又病恹恹地躺在床上,实在是也为她难受啊。”周妈的眼眶边有些红了。

“圆圆的爹娘去世了。这应该是她不肯醒来的真正原因吧。”他将信又齐整地折好交给周妈,“心病还需心药医。”

“霍少爷,圆圆在上海也没有什么朋友。你有空的话不如多来陪她多多话吧,也可以开解开解她。她这样轻的年纪,也跟我们当初的小姐一样的年龄呢。我实在是不忍心见她……”周妈又揉了一揉泛红的眼圈。她现在才懂的老爷为什么这样疼爱桑小姐了。最大的原因是桑小姐长的像小姐啊。小姐也是在她这般年龄的时候走的。她跟老爷一样不想桑小姐再重蹈小姐的覆辙啊。

“我会的。”他蹲下身去,头一次握住她在被窝外面的手。她的手黏湿而寒冷。厚重的蛾翅般的睫毛突突地颤着。颊上是一丝血色也没有的。

她动了一下,仍就没有醒。刚拭去的汗又密密地涔出来。他忙用自己的袖子替她拭去冷汗。她微颤着身子,看起来是那样的无助,这就勾起他心底最柔软的那一部分。

(本章完)

第27章 风中柳 (一)

过了几天,霍震霆一直惦记着桑圆圆,却一直碍于面子也就没再去探望她。再则百乐门的月历牌小姐的选举也迫在眉睫了。

月历牌小姐之中有一个中日混血儿,叫山本菀。父亲山本刚却是驻上海的日本领事馆总领事。东京大学刚刚毕业来到父亲身边,顺便参加了这一次选美比赛。山本刚爱女心切,便私下与郑四方商量要让她女儿夺冠。为此在这件事上霍震霆虽也觉得山本菀条件不俗,却因为在政治上却并不认同。为此一直没有与郑四方达成共识。

这一天,郑四方却破天荒地打电话来请他到府上吃饭。出于本能的想婉拒,但是一想到圆圆住在郑家,便略一迟疑之后便欣然赴约了。

郑四方在家里设宴,但他只是邀请了霍震霆一人。鸿门宴之意不在话下。程卉在一旁作陪,红艳的酡颜,紧紧匝贴在身上的金灿灿旗袍,甜香满身,然而却不见圆圆。他硬着头皮,是低垂着头默默地吃酒。

郑四方一个劲地劝他:“霍老弟,这件事我觉得我们在日本人的监管之下,不如就此妥协吧。”

“这是我们中国人的领土。”他吃了一口闷酒,声色不变地说道。

“但是你看北平,还有整个南京城,还有我们现在呆的上海都被日本人侵略了。我们得罪不起啊,你开的百乐门还有我的电影公司都要经过他们的准许才能顺利地维持下去。我们能得罪日本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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