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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和颜悦色-第16章

小说: 和颜悦色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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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以为,心中应该会有怨气,岂料却升上莫名的淡淡哀愁……

接着贺客又被领到宴客厅。祝和畅坐下来喝茶,悦眉站在他身后,认分地扮个小厮,目光流转,留意到一道隔起外来贺客的厚重石雕嵌花屏风,那后头传来细细碎碎的女人谈笑声。

这边的贺客也没闲着,等着上菜时,不管认不认识,大家聊了起来。

“这是谢老爷第八个老婆生的,三十岁了,算是老蚌生珠吧。”

“第八个老婆都三十岁了,那一定还有更小的喽?”

“当然。不然人家当什么大老爷。最小的十姨娘今年二十岁,三个月前还是艳冠群芳的开封名妓,硬是让谢老爷花大钱给赎了回家。”

“有钱真好。只要洒下银子,女人哪管他又老又丑,就爬上床了……嘘,听说谢老爷的夫人不只有妓女,有的是人家的老婆,还有的是还俗的姑子,一个比一个漂亮呢。”

“嗳,诸位兄台,在人家家里嚼舌根不太好吧……咦!”祝和畅淡淡地道,颈子一再地往后转去,不料却看到他的跟班游魂似地飘走了。

悦眉耳边听着男人的闲言闲语,脚步却被屏风后头的女人声音所吸引,好像有人在呼唤她,令她痴痴茫茫地往那儿走去。

屏风后是另一片光景。还未走近,就闻到浓重的脂粉香味,一群美妇围桌而坐,或老或少,个个精心打扮,描眼涂粉,争奇斗艳,头上是贵重耀眼的金钗玉簪,脖子上挂的是又圆又大的珍珠项炼,更不用说一身的绫罗绸缎,艳丽的颜色奔放流窜,她一时闯了进来,竟被照得眼花缭乱。

“今天八妹是正主儿,你就坐上位吧。”

“不、不。”还在坐月子的老八微笑推拒。“我坐在六姐身边就好。”

“哟!今天是谁生儿子啊!”一位美妇扯开涂得浓红的嘴巴。“我说六妹啊,八妹早已经不是你的丫鬟了,你还老留她在身边使唤?”

“四姐误会了。八妹身子还虚,我心疼她为老爷生了儿子,坐在她身边,也是帮忙照料。”被点名的老六四两拨千斤地踢开话题。

“是啊,六妹好聪明,懂得拴住老爷的心,自个儿年纪大了,就将身边丫鬟送给老爷,还生了儿子。这下子你们可好了,老爷要疼,两个一起疼……哼,笨秋香,你怎么不长漂亮些!我也好将你送给老爷。”

“啊?”站在后边服侍的秋香委屈地扁了嘴。

“也不是每个丫鬟都能让老爷看上的。”老六笑脸迎人,却是带着刺眼的傲气。“我年纪是大了,这时就下能只靠妆扮让老爷欢喜。我就说了,七妹你老爱骂丫鬟,你难道不知道老爷最讨厌吵闹的女人吗?”

“呵呵,好温柔的六姐啊,毕竟是再嫁的,很懂得怎样服侍男人呢,哪像我们是当闺女的,清清白白就嫁给老爷了。”

“六姐何必这么辛苦扮贤淑?大姐过世一年了,就算老爷要扶正,也轮不到六姐你。二姐,我说是不是?”

“吃饭吧。”已是年老色衰的老二无奈地道。

“听说六姐生过儿子,死了,所以才要八姐帮老爷再生一个?”

老六脸色微变,众女则是齐声唾骂:“呸呸呸!今天大喜的日子,十妹你提什么不吉利的字眼!果然是青楼出身的,从小没人教养。”

艳光四射的老十不以为意,笑得甜美极了。“我还年轻,老爷这么强壮,我一定要为老爷生下好多个儿子,年年摆满月酒……”

“呵,我瞧十妹身子骨有点单薄呢。”老六转回了一张笑脸,殷殷关切道:“怕是过去的营生掏空身子了,回头六姐帮你补一补。”

“是啊,十妹你也该为老爷的身体着想,别成天想着要男人。嫁了老爷,就该从一而终,你还道这里是想睡多少男人就睡的妓院吗?”

女眷们改将矛头指向年轻貌美的老十,你一枪我一剑地砍了出去。

“喂,你是哪家的小厮到处乱跑?”上菜的仆妇打断这场热闹的脂粉大战,骂道:“走开走开!这是夫人们的地方,你不能进来。”

有人在推她,但悦眉移不开脚步,心脏越眺越快,自始至终,她只凝定在那个眉清目秀、又带着一股悍气的六夫人身上。

“对不起,对不起。”祝和畅连忙拉走悦眉。“我们回去了。”

她被拉得跌出一步,转过屏风之前,她又回头望向六夫人。

眸光交会,她的心跳几乎停止,而六夫人则是瞬间白了脸色。

悦眉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来这里。她想来,就来了。

小小的坟墓上没有任何修饰。这是来讨债的早夭孩儿,就算是生在有钱人家,也不值得大肆厚葬,陪伴他的只有一坏黄上和孤立的墓碑。

她在坟头插上一支市集买来的红色风车,算是送他的一份见面礼。

不知站了多久,冷风吹得她头痛,一回头,就看到九爷那身灰色衣袍;他站得好近好近,近到好似当她撑不住了,他就可以立刻扶住她。

“回去吧。”祝和畅担心地看着她。

九爷为什么会在这里?她天还没亮就起床,拿着风车,打算趁离开开封之前,一个人到这边定走,而他竟然跟在后面来了?

日头都出来了,坟前青车露珠滴落,渗进黄土,了无踪迹。

她的踪迹落在他的眸子里,有了方向,她突然觉得累了……

“眉儿,你真的是眉儿吗?”身后传来颤抖的声音。

悦眉一震,惊愕地面向来人,那个与她相似的眉目正含泪看着她。

“你是眉儿没错,就算穿了男装,我也认得是你。”六夫人神情哀切,完全不见昨日的尖锐霸悍,脸上没了脂粉,显出些许憔悴。

悦眉看到山坡下的轿夫和丫鬟,他们也好奇地往这边看来。

“我昨日听家仆说,你问了谢家墓地。”六夫人红了眼眶,哽咽地道:“我猜你会来,所以我一早就过来等你……老天保佑,让我见到了你。”

悦眉抿唇不语,那条拴在她和娘身上的绳子再度紧扯,几乎将她的心脏给扯破出血,眼睛好酸涩,一股又一股的热流不可抑遏地冲了上来。

她该恨她的,她该不认她的,她该转头就走……可为什么她就是想好好看着那张已有岁月痕迹的沧桑脸孔?昨日还是那么地容光焕发、艳若桃李,为何卸了妆、退下红裙,就像秋风里残败的落花了呢?

“眉儿,看到你平安无事,我好高兴。”六夫人流下眼泪,仍是痴痴地看她。“听说你去了京城……”

“你怎知道我去哪里?”她心头的绳子又是一扯,脱口就问。

“这些年,我一直留意你们的动静。我也知道你爹过去了。”六夫人泪流下止。“本来知道你要嫁云家大少爷,我放心了,可后来……”

“你走就走了,何必留意我在做什么……”悦眉心绪激动,莫名吼了出来,两行热泪也随之泄下。

“眉儿、眉儿,你是我的女儿啊……”六夫人心慌地看她,想要伸手拉她,却又迟疑地缩了手,低声叹道:“我不配做你的娘亲,可是见你长大了,长得这么好看,我一眼就认出你来了,我好想你……”

悦眉不再看她,仰起了头,望向秋日枯黯的朝阳,想将眼泪眨回去,可是蓄积十多年的泪水仍不听使唤地流了又流,爬满了她的脸颊。

“谢谢你来看我。”六夫人亦是泪如雨下,走到坟前,拿指头轻轻碰了转动的风车,神色温柔而忧伤。“也谢谢你来看弟弟。他活了三岁,是一个聪明可爱的孩子,很得老爷的疼爱,可一场病……唉。”

未曾谋面的早夭弟弟啊。悦眉握紧拳头,心痛如绞。既为无缘的幼弟,也为眼前这个痛失爱子、再无所依的悲伤妇人。

“祝九爷,麻烦您照顾眉儿了。”六夫人深深一鞠躬。

“夫人放心。”祝和畅赶忙让了身。“我一定会照顾她。”

“眉儿,娘没什么可以给你,这只镯子你收着吧。”六夫人怯怯地拉起了悦眉的手,将一只青碧带红的玉镯子放在她掌心,仍是怯怯地、带着祈求的神色道:“将来成亲了、生孩儿了,捎个信给娘,好吗?”

她没有回答,也没有推还玉镯,就紧紧盯住沾上泪水的玉镯。

六夫人轻叹一声,抹掉脸上最后的泪痕,收起丝帕,仰起头,露出极淡极柔的笑容。“我回去了。眉儿,保重。”

秋风萧索,那依然曼妙的身形施施然走下山坡,风吹裙裾,扬起了一阵黄沙,她没有回头,坐进了轿子里,轿夫立即启程离去。

娘又走了。悦眉抓紧湿冷冰凉的玉镯,痴愣地望向渐去渐远的轿子,犹如梦境再现,她不由自主地追出去两步。

“娘……”她的声音哽在喉咙里,猛地停下脚步。

那边是娘的方向,不论她曾带给她和爹怎样的伤害,十三年前母女俩早已分道扬镳,她不该再追的。

心头的绳子松开了,两端依然连系着,没有断裂,只是松了、灵活了,不再扯得那么紧;她给了娘应有的距离,也给了自己喘息的空间。

“这里风大,我们也该走了。”祝和畅来到她身边,出了声。

“娘……她其实过得很辛苦……”她不知道是自言自语,还是想找个人说话,喃喃地道:“那么多夫人在争宠,她得费尽心机生存,本来还可以倚靠儿子出头,弟弟却死了……可这是她选择的路,她要怎样的生活,就得去面对……”她突然抬起头。“九爷,你说云世斌过得好吗?”

“他?”祝和畅不料她会提到他,望着急欲得到答案的泪眸,只得挑了无关痛痒的字眼。“他布庄生意很忙——”

“我不管他过得好不好。”悦眉截断他的话,没头没脑地又道:“我只要自己过得好,不要再哭,也不要再难过,更不想再去怨谁……是啊,我是恨他的无情,他陷害我,我永远也不会原谅他。可不原谅就不原谅了,我干嘛一直记在心里,好像抱着一颗大石头,压得自己喘不过气,我何必过得这么苦呀?既然活过来了,就要活得快活……呜!”

她忽然放声大哭,双手将镯子紧紧贴在胸口,掏心掏肺地号哭。

“眉儿!”祝和畅惊心不已,紧张地唤出了徘徊心头许久的名字。

“九爷,都是你,你多事!”悦眉泪眼滂沱,狠狠地瞪视他。

“我怎么了?”祝和畅被她瞪得狼狈,打从昨日她见了六夫人,他就感到非常不安:他带她上谢家当然有他的目的,只得解释道:“我只是要你瞧瞧谢老爷的屋子,让你知道,你娘过得不错。你看过了,就放心了,半夜就不会作噩梦了……我没想到,真的见到你娘……”

“我又没说我想知道娘过得好不好!你就是爱多管闲事!”悦眉哭嚷了出来。“你不是当爷儿,成天很忙吗……为什么要送信……又为什么要救我……救了又救,害我怎么死都死不掉,几百个身子以身相许也许不完,多事!多事!多事!”

“那个……以身相许是气话,你不要放在心上。”祝和畅语气打结,现在他不是爷儿,而是乖乖挨骂的受气包。

但他竟然不气也不恼,他只是心疼她哭得红肿的眼睛。

不知打从什么时候起,他开始在意她的一切;她越是走了进来,他就越是放不开。灰色的生命,因她慢慢添上了色彩,即使他曾抗拒过,但那颜色渐层染了进来,他再也无法抵挡。

“好了,别哭了。”他轻轻拢住她剧烈颤抖的身子,仍不敢遽然抱住她,只得轻抚她的头顶,劝哄似地道:“哪有那么多眼泪可流,小心把身子哭干了。”

“哭干就哭干!这里是坟地,九爷就地将我埋了吧。”

“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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