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宫之囚-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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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离有了师父以后,开始过着一种和人间若即若离的生活。在他眼中,师父就和神仙一样神通广大,也和神仙一样不可捉摸。
“你本来有个师兄,唉,如果他还在我身边,我也许不会再收弟子。他被人间的事情拌住了,忘记了当初的追求。江离,你这个师兄是很值得你尊敬的,但你千万不能学他。要知道,纷繁的人间俗务,是永远理不完的。人世间的情感,也是永远纠缠不清的。我们必须把这一切看破,才能进入到那个无穷境界,那个天外的境界。”
当时这些话江离并不是很懂,只是点点头。师父这么说,总没错吧。不过他的心灵第一次放进了除了师父以外的一个人,那个人是他的师兄。不过师父没有多提师兄的事情。师徒两个人传道授业,在苍茫云海间驰骋来去。师父那些呼风唤雨、移山倒海的本领,江离也一点一滴地学着。
慢慢地,江离长大了。
“江离,这是你作为徒弟的最后一关,过了这一关,你就正式成为我的传人,我将会把去天外天的路径告诉你。”
天外天……
江离知道,师父的家就在那个地方。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江离也仅仅知道师父的家在天外天的某处,师父没有回去过,他当然也没有到过那个地方。那是一个极其神秘也极其完美的地方,是师父在一片虚无飘渺中造出来的一个完美境界。
“我们师门中的每一代掌门人都有属于自己的虚无飘渺境界。江离,你将来也要造出这样一个境界来。那是完全属于自己的、完美无暇的境界。当你能够造出这样一个境界,你就满师了。如果你的师兄当初没有走,或许现在已经达到这个境界了,那我对本门的责任也便算完成了——这或许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牵挂吧。”
“不过,在能够造出自己的境界之前,你先要认识有这样一个境界。认识师父所造出来的境界。”
“江离,你在土里呆着吧。如果你耐得住长眠的寂寞,九十九天以后,你的龟息九转应该也就成了。到那一天,这个大荒原,将会有百年一见的大灾劫。灾劫过后我再来找你。那时候你就是我的衣钵传人。我会带你到天外天,传你本门最深的奥秘。”
江离并没有问“如果我失败了怎么办?”因为他知道他不会失败的。他的信心和师父对他的信心一样强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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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知道我三次徘徊?你当时在哪里?难道你躲在雪里?”
“哈哈哈哈……”众人一齐大笑。于公斛宁得意地说:“我爹爹当时不是在雪里,他在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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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这个人把我挖出来的。”江离心想,而且也是这个男人弄得一车酒气,把自己熏醒的。他一醒来知道自己没有在雪里耐过九十九天,也没有等到天灾的到来,当时不由得一片惶惶。
他并不怨恨有莘不破。因为江离不认为这样一个男人能够扭转自己的命运。这一切,是天意?
但是师父呢?这一关没有过,他是否会出另外一道题目来考验自己?还是从此消失在自己的生命中不再相见?这些问题当初江离没有问,因为他认为自己一定会成功的。
可惜一个多管闲事的有莘不破出现了。
※※※
他回过神来,突然发现一直和蔼的于公之斯变得英锐起来。这个绝代箭手突然站起,高声喝道:“警戒!”
※※※
“警戒!——”
伴随这一声令下,大荒原外出现一道奇景。三十六驾铜皮车就像一条长蛇突然曲起首尾相接,形成一个圆圈。每一驾车山牛朝内,车尾向外。每驾车向上下左右各伸展出一片一丈来长的铜板:车与车之间板板相扣,围成一道圆形铜墙;向下伸展的铜板封死了车底的空隙,向上伸展的铜板形成三个箭垛。箭手跨车而上,甲士持戟待命,弓试弦,剑出鞘,七十二骑勒缰警惕。片刻之间,荒原外就如同多出了一座周长百丈的城堡。
有莘不破、江离和于公斛宁、四老跟着于公之斯,登上了西南方的车顶。远远望去,一片平川之上,稀稀落落几株枯树,除了偶尔几阵狂风吹落树上积雪,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动静。
“没什么事情啊。”有莘不破话一出口,周围的人马上报以轻蔑的眼神。整个商队都知道,他们的台侯是不会错的。
江离皱了皱鼻子,道:“好重的辛味。怕不有七百骑。”于公之斯讶异地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
“我怎么闻不到?”有莘不破说。
江离道:“天地间的气息,本不是为迟钝的人而设。”
“嘿!”有莘不破说,“只怕是你附会取宠。”
江离皱了皱眉头说:“谁附会谁?谁取宠谁?”
有莘不破道:“当然是你附会了:你见商队警戒,便随便臆测出一个数字来,让人佩服你一下。嘿嘿。还装得神秘细细的,人多人少哪里是鼻子闻得出来的?”
江离目光闪动,道:“若真有七百骑呢?”
“那是你撞上的!”
这是远处渐渐有了异动,有莘不破也知道确实有事发生。江离深深一吸,道:“我若能说出更具体的情况呢?”
“怎么个具体法?”
“七百人以上,三四百是铜角马,一百多是银角马,其它是杂兽,领头的那人坐骑是紫色的。”
有莘不破放声大笑,说:“如果真像你说的那样,我跳下去让他们踩。”回头对于公之斯道:“我就不信鼻子连颜色都能闻出……”他的话嘎然而止,因为发现于公之斯脸色微变,不由得有点紧张,心想不会是真的吧。
※※※
两人谈论间,地平线上渐渐尘嚣雪飞。继而轰轰声响,就像远方在打雷一样。渐渐连地面也开始微微震动。那一团沙尘越来越近,离车城百余丈左右,这才慢慢减速,大队在百丈外停住:当先的是百来号银角马,银角马左右是数百铜角马,这两拨立定阵势以后,又有数百杂兽陆陆续续地跟上来,分布在铜角马两边。人马喧嚣中推出一杆大旗,旗上绘着一头猛兽:虎头、猪身、象牙。旗下拥出一人一骑,虽远在百丈外,仍能感到这人身上发出一股煞气,他的座下,正是旗上所绘的那头怪兽,竟然真的是紫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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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莘不破结舌良久,却也服气,道:“罢了罢了,算我孤陋寡闻,原来颜色竟然可以用鼻子闻出来的。江兄……”江离纠正说:“我不姓江,只是叫江离罢了。”“哦,江离兄,赫!就叫江离你不见怪吧。看天、听地来估测敌人的远近、数目,这我是听说过的。但用鼻子闻出数目来我还是第一次听过。用鼻子闻出颜色来我连想都没想过。这中间的道理,你给我说说。”
江离见他居然这么轻易就服输,倒有点意外。道:“煞气我确实是闻到了,但数目我是看天看出来的。至于颜色,我是猜出来的。”
“猜出来的?你连看都没看,怎么猜?”
“既然看出了数目,这方圆百里以内,能动用这么大阵势的强盗可就只此一家——除了三宝岭上臭名远扬的紫蟗怪,估计也没第二拨人了。”
“紫蟗怪?”有莘不破问道:“是他那头怪物的名字么?”
“对,听说他十多年前收服了这头畜生,开山立寨,就以这怪兽为名号,在强盗里面算是很有名气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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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两个人在随口应答,晃若无事,其他人可没这么轻松。紫蟗魔王札蠃(luo)的恶名,天下间行商的人无不知晓。陶函商队每次走近三宝岭三百里范围之内,无不惕然,幸而十几年来相安无事。这次本来不需走三宝岭一线,谁知他们竟然远隔数百里跨境而来,而且这阵势,七百之数,只怕有多没少,看来紫蟗寨竟是倾巢而出,今番志在必得。
“我们总共还不足三百人?打得过吗?”
“就算靠着车城打赢了,不知要死伤多少人。”
“这次真是出师不利,刚走出家门口就遇上大对头。”
……这些话没有人说出口,但却在大部分人心中盘旋着。当然,他们还有最后也最可靠的希望——他们的首领、威震四方的于公之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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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离感到周围的人神色有异,显然都十分紧张,也就不再多说话。有莘不破神经却有些迟钝,想了一想又说:“你这个紫色固然猜得虽然有理,但这险也未免冒得太过了。虽然能出动这么多人的只此一家,但如果是他派属下来,嘿嘿,可就让人见笑了!”
江离看了于公之斯一眼,道:“要来动陶函商队,自然非紫蟗怪亲自出手不可。”
于公斛宁突然跳了起来,怒道:“此刻大家生死一线,你们还在这里有有一句没一句地胡说八道,我们怎么就救了你们这样的人!”
“斛宁,怎能对客人如此无礼!”
江离轻轻一笑,说:“谁让你们把我搬上车来的?我自在雪里面好好的,要你们多管闲事!”于公斛宁听他这么说,心想自己亲自背上车的这人非但不感恩,还要怨人,气的呆了。
江离转过头对有莘不破说:“特别是你,我好好在荒原里睡觉,你把我挖出来干什么!”
这句话一出口,众人无不愕然。有莘不破说:“你在睡觉?在雪里睡觉!不是被困在雪原里?”
“我是笨蛋么!是没出过门的毛头小子么!这么小一个荒原也走不出来?”
有莘听了,脸上微微一红。他走不出本不是因为体力,而是圄于荒原中的种种幻象,又不懂得怎么在旷野中辨别方向。待到摸到一些门道,体力却消耗得差不多了。
“我师父让我在土里睡足九十九天,差了一天也不行,无缘无故的,你干嘛把我挖出来!如今我不但九十九天的考验未满,连人也不见了!我师父见到了会怎么想!如果他因此以为我没出息,不再认我这个徒弟,你、你拿什么赔我!”江离一开始是讥讽的语气,说着说着,加了三分怒气,说到最后,又多了一点酸苦味。
有莘不破苦笑道:“是是是!我是笨蛋,一个没出过门、自以为伟大又喜欢多管闲事的毛头小伙子,行了吧。”
江离刚才这番说法本是气话,但气话说出来以后才发现其实也是真话。想起和师父后会难期,不禁忧形于色。
有莘见他色苦,忙道:“别担心,我跟你一起去找你师父,我亲自帮你向他解释。”
江离破颜笑道:“‘亲自’!大少爷,你是什么大人物了?再说,我师父也不会见你的。”
有莘问道:“为什么?”
江离还没回答,突然一声狂嘶,声如牛鸣,响过虎吼,三十六头山牛同时软脚。紫蟗旗下,银角马放蹄冲来。陶函商队虽然都身经百战,但近两年见到的也多是牛毛匪患,罕有这样近乎军队的气势!数百人心中无不一紧,一百零八张弓同时瞄准。
于公斛宁张弓搭弦,对准了冲在最前锋的骑士,只等父亲一声令下。眼睛旁光一扫:江离悠悠自叹,魂游天外,不知在想些什么;有莘不破神色木然,盯着冲来的数百强盗,就像盯着一群牛羊。于公斛宁心中大怒:“你们自恃有我们的保护,定然无恙,竟然把这场大难全当作别人的事情。”心念一转,讥刺说:“刚才不知道谁说输了要下去给马踩的!”
有莘一愣,说:“啊,差点忘了。”顺手抢过一个甲士的长戟,呼地跳了下去。连于公之斯也来不及阻止。
第三关 浴血激战
冬将尽。
雪和沙尘同时飞扬着。
陶函国南疆大荒原外,一边是铜墙铁壁,利箭上弦;一边是兽嘶马鸣,千蹄践雪。两者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