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重锦官-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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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谣伸手去摸商晟的额头,“哥,你怎么了?一天都恍恍惚惚,没睡醒似的,昨夜没睡好,还是生病了?”
商晟回过神来,驳开妹妹的手,“我怎么会生病?”
雪谣倒背着手,煞有介事道:“没有最好,你要是生病了,我回去可没法向嫂嫂交代。”
商晟白一眼妹妹,问道:“鬼丫头,什么事?”
“哦。”
雪谣立定,又整了整衣服,学着左护的口吻,粗声道:“王,今晚陛下驻月殿设宴,车架已经备好,可以出发了”
商晟起身打量雪谣,笑道:“不错,这侍卫当的越来越有样子了。”
雪谣抿着嘴,眼神里满是大大的微笑。
商晟轻嗤,抬手从雪谣额上取下一片粉色花瓣,举在雪谣眼前晃了晃,问道:“这是什么,左侍卫?”
雪谣顿时傻了眼:方才无聊,摘了一片花瓣,贴在额上充当花钿玩的,却忘了取下!
商晟头前走了,回头看傻站在原地的雪谣,原话奉还,“左护卫,今晚陛下驻月殿设宴,车架已经备好,可以出发了。”
雪谣窘着一张小脸,郁闷的跟上,心道:哥哥欺负我,看回去不向嫂嫂告状!
明庶台,清明台,景台,凉台,阖闾台,不周台,广漠台,融台等八座楼台环拱着中央的八风台,而驻月殿正是八风台的主殿。十二跟高大的石柱支撑着殿顶全部的重量,四面珠帘碧纱,风声细碎。殿顶藻井和殿中地板都有开合的机关,地板上机关打开,是一方水池,清水如鉴。藻井开启,中天之月便倒映水中,明镜一般。
雪谣心想:这便是“驻月”的由来了吧。
然而,驻月殿中最美丽的月亮却并非水中月——池中之水从暗渠流出,露出池底,池底竟还有一层机关。当这层机关打开,池下缓缓升起一座绘有红莲的平台。台上的舞姬屈膝跪坐,双手环拱在前,宽大的衣袖垂下,完全遮住了她的脸和前身。平台升起后,池水又从暗渠流回:一池碧水,一朵红莲,一位白衣舞姬,长袖遮面。
“叮”,清越的磬声响起,敲醒了沉浸在梦幻中的雪谣,接着是一串高高低低缓慢流淌的音律。白衣舞姬和着节奏袅袅起身,裙长只及脚踝,她没有穿鞋,也没有着袜,一双玉足白皙小巧。
雪谣从没想过女人的脚也可以那么美,仿佛两只未沾尘世的精灵,即使是□着身子随风奔跑在山阿,也并不让人觉得不妥,而是合该那样,就像自然造就的除人以外的所有生命,她们的美丽并不需要衣服的修饰,她们的丑陋也不需要衣服的遮掩,她们的存在,本身,即是真的、美的。
舞姬轻抬脚尖,扭动腰肢,笙箫悠扬,双袖拂开,如云开月现,光风霁月,一张薄粉淡妆的脸清丽脱俗,美丽不可方物。
雪谣不由看向对面光鲜照人的颜白凤,她高贵,她妩媚,她美得足以勾魂摄魄,但即使凤都最美丽的女人,这次也要甘拜下风了吧,那种神仙气质与肉体凡胎直有云泥之别。
不过,骄傲如斯的颜白凤并不这样想。她微微弯起的嘴角挂着她如骄阳般的高傲:在人前□双脚的女人,无异于□着身子,用肉体取悦男人,这种女人,再美丽,也不过是男人的玩物罢了。她的卑微与她的高贵,根本不能相比!
与雪谣见过的所有舞者不同,那舞姬不笑。她的眼底是化不开的忧愁和寂寞,这种淡淡的伤感使她的美丽不但有形有色,而且有神有韵,她的忧郁似是感染了殿上气氛,舞殿冷袖,风雨凄凄。
雪谣觉得:她是明珠,应该住在大海的心里,她是眼泪,应该藏在男人的心底……
“玄都王,你的侍卫似乎对这支舞很感兴趣,抑或是对美人,很感兴趣。”年轻帝王“不怀好意”的取笑。
所有目光霎时聚焦,雪谣赶紧低了头。商晟没有回头看她,只从容的轻描淡写道:“这孩子没见过世面,让陛下见笑了。”
年轻帝王一笑置之,端起玉杯,看着琥珀色的美酒,已有醉意。
神游归来的雪谣这才发现,殿上的气氛一点也不冷,而是暖,和热烈。万盏银灯照得大殿亮如白昼,穿着光鲜的贵族和身着暖色的宫婢,觥筹交错,笑脸相迎。除了她,似乎没有人在意一个卑小的舞姬曼妙的舞姿和忧伤的气质,被吸引的,独独是她一个而已。
雪谣看向舞姬,仿佛又被吸进她那个清冷的世界,而当视线从她身上移开,就又回到了现实的浮华,这种感觉很是奇妙。
雪谣不能理解,为什么别的人可以不被吸引,甚至视若不见,尤其是那些男人们。突然很想看看花少钧的表情,雪谣莫名的认定他会与众不同,甚至他会跟自己有同样的感受。于是偷偷望向他,巧合的,或是有感应的,花少钧也正看向雪谣,眼神一碰,雪谣尴尬。
花少钧似乎有些明白雪谣投来的目光是跟白衣舞姬有关,于是对雪谣笑道:“她叫明月姬。”
作者有话要说:限制级镜头被鱼尾“咔嚓”,哦呵呵呵呵呵~~~
鱼在清水里游……
帝都赋 十一
作者有话要说:男主已有孩子?
米问题,买一大帅哥,赠一小帅哥,稳赚!
这个时节的钰京似乎雨水特别多,不过多在午夜后或是黎明前,所以并不妨碍人们出行,倒是第二天早晨,推开窗户,空气总清新的让人恨不能使劲多吸两口。那种柔软黏腻的湿润感像是拖了长腔的唱词,与玄都雪后洒脱爽脆有如金石的清冷迥然不同。
初晴的窗前,几上放着新沏的茶水,表面漂浮着细腻的白色泡沫。雪谣捡了两张写废了的纸片,斜运笔锋随意涂抹,句不成句,画不成画,只涂出一些琐碎的心情:山木扶苏,夏花妖娆,美不过舞姬宫婢袖底流香;璃水东流,日夜不歇,长不过风台月殿朝歌夜弦。玉宇琼楼,富丽如斯,珠玑璀璨,繁华如是。然而,颜色太多,反令人思念起北方的黑与白,黑色是男人的战甲,白色是女人的贞洁;声音太多,反令人怀念起玄都的风和雪,风的呼吸很重,雪的脚步很轻。
雪谣无意识的叹了口气。
帝京虽好,不是故乡。
……
“嘟嘟”,两下敲门声。
在这个时候敲门的,只可能是左护。清晨会有卖花女挎着竹篮子送来新折的鲜花,哥哥总会嘱咐左护买上两支送到她的房间。
“进来吧,”雪谣抬头望着窗外青青的天,“插在花瓶里好了。”
“公主,今天没有花。”
嗯?转头望向左护,后者一身便服,笑意也难得的轻松,雪谣皱眉,问道:“你这一身打扮是干什么,今天不当值吗?”
捏着下巴想了一会儿,雪谣轻“啊”一声,轻手轻脚地走到左护身边,手拢在嘴上,压低声音问道:“是不是今天有什么特殊的任务?”
看雪谣作怪的模样,左护强忍笑意,严肃道:“是。”
“真的有?”雪谣吃惊,继而警惕,“那你过来跟我说做什么?难道要我同你一起去?”心想,若左护只是来眼馋她,定不轻饶他。
左护恭敬道:“正是要跟公主一起去,而且非要公主同去不可。”
雪谣心下更加狐疑,蹙着眉头,仔细打量左护,却看不出他有任何说谎的蛛丝马迹,她是真的糊涂了:左护怎么可能带上她这个“累赘”,而且哥哥也绝不肯的。
“公主,”左护笑道,“属下接下来三天的特殊任务就是陪公主游览帝京。名吃名肴,奇技杂耍,夜市灯会,新巧工艺,公主想吃什么,看什么,玩什么,买什么,皆可尽兴。属下奉王之命,陪同公主左右、寸步不离。街上人多,鱼龙混杂,公主……”
“好了,好了,我知道,要小心,你在外面等我换件衣服。”雪谣等不及听左护说完,便把他推出门外,顺手掩了门。
被关在门外话没说完的左护欲敲门而又止,心里掂量着这份苦差事,一脸无奈,头痛的叹了又叹。而屋内的雪谣,正倚门俏笑,眉眼弯弯。二八少女不识愁,方才那点想家的思绪早已无踪。
闭上眼睛,深深呼吸:那些曾经只是听说的京华冠盖,车水马龙,彩楼欢门,市井风光;挎竹篮的豆蔻少女,做手工的白发老人,桥上的挑夫,码头的船家,乘轿的名媛达官,当垆的寻常百姓;吆喝声,欸乃声,酒肆小曲声,枝头黄鹂声,细雨打伞声,扇底巧笑声……
……
咯楞楞……
咯楞楞……
……
人生就像一场木偶戏,即使人们不知道或是不相信,但总有那根牵引的绳,引你去见该见的人,去经历该经历的事,这提线可能是一件事,一个人,或者仅仅是一个声音。
咯楞楞……
咯楞楞……
雪谣寻声而去,在一个小摊前停下。摊主是位长着,专心的做着竹编的手工,没有抬头。吸引雪谣的是一只风车,七色彩绢扎成扇叶,顶端一只竹制的小鸟儿,鸟腹做成椭圆形空腔,里面的小机关,转动起来发出“咯楞楞”的响声。
雪谣一眼相中,伸手去拿时却与同时伸出的另一只手在空中一碰,火灼似的收回。
“对不起。”来不及看清对方,两人抱歉的异口同声。待到看清,雪谣却忍不住笑了,原来不是别人,正是锦都王花少钧。
花少钧向雪谣身后望去,没有看到玄都的人,便问:“你一个人出来的?”
雪谣笑道:“不,我和哥哥一起出来的。”
“玄都王?”花少钧疑惑。
“不不不,”雪谣赶紧摆手,“我哥哥,左护,他在后面。”
“噢。”花少钧笑了笑,心里明白,没有多说。
花少钧身后的随从,仿佛是姓子车的,那日在狩猎场上十分英勇,雪谣猜他大概是花少钧的贴身侍卫,又看他抱了不少大大小小的盒子,便对花少钧道:“锦都王也这么好兴致出来游玩。”
“是啊,置办些东西。”花少钧轻摇着扇子,微微笑道。
雪谣心下好奇:这些琐细小事不该由锦都王亲自来办的。
出于礼貌,雪谣不好多问,花少钧却是看出了她的心思,笑道:“这些是买给璟安的,所以我亲自来选。”
雪谣看着花少钧,他说话时在笑,她知道他常笑,谦和有礼、云淡风轻的笑,可这次却不同,那笑意好似微醺的风,把花儿都吹醉了。这样的笑,是因为他提到了叫“璟安”的人吗?
“璟安……?”雪谣问道。
“是我家小公子。”花少钧的随从回答。
雪谣诧异的望着花少钧,后者笑着点头,示意是这样。
“你……你都已经有孩子了?!”雪谣自己也不知这话是疑问还是感叹,出口又觉问得唐突,害羞的眼神都不知该往哪里放。
“是啊,不像吗?”花少钧问她。
雪谣微红了脸,低头喃喃:“是有些……不像呢……”
“是啊,”花少钧黯然,“我确实,不是个好父亲……”
……
雪谣感觉得到花少钧难言的苦涩,却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说错了什么,才令他难过,更不知该如何安慰,只能安静的看着他,一时有些尴尬。
“你也喜欢这风车?”花少钧转了话题。
“是啊,啊,不,不是,只是有些特别,想拿来瞧瞧,这是小孩子的东西,我已经不玩儿了……”雪谣心虚,说到最后自己都听不到自己在说什么,只低头看自己的手。
“要买风车吗?只剩这一个了,”老者停下手里的活儿,抬起头来问道,“是这位公子要,还是这位小姐要?”
错愕!
在钰京,这是第一个说出雪谣是女孩儿的人,一位不相识的老者,无心的点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