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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玉鉴师-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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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明知道她典当的东西就是清白,你还睡了她!这跟你收下一只名贵瓷瓶再一把摔碎它有什么差别?!”严尽欢气到口不择言,管他用词不文雅,她猛跺脚,甚至粉拳落在公孙谦胸口上,砰砰有声,每一下都扎实。

公孙谦不闪不躲,接下严尽欢的怒气。

“我照老爷昔日教导,入铺的货物必须以眼细观秋毫,以手细触质感,以鼻闻墨香,以经验辩真伪。”公孙谦用严老爷最挂在嘴边的道理,堵得严尽欢无言,只能猛喘气。

一阵静默,公孙谦又开口,这一回,他对着发呆的李梅秀说:“还不回房去将这身暴露衣物换下?”不重的口吻,却相当刻意清楚让在场众人听出男人对女人的独占心,不允许有更多春光被外人窥见,将戏做足。

“……哦。”李梅秀迟钝了好久才赶忙点头,扯紧衣襟,带着一肚子迷惑与不解跑回房去,一直到茫然褪下春宫美人装,换回厚厚棉袄,身子温暖了,脑袋却仍是呼呼地灌进冷风。

到底……发生什么事?

公孙谦为什么……骗严尽欢?

不,她应该问,公孙谦为什么要为了救她,而骗严尽欢?

她以为他会是当铺中,最冷眼旁观她下场的人。

我不同情你,是你咎由自取。

言犹在耳中。

他却是唯一一个伸出援手救她的人。

而且,还说了谎。

他根本……没验过货,她与他,清清白白,连手也没牵过。

她弄不懂他的心思,是一时之间对她起了恻隐之心?抑或不忍心见她视死如归地让人送进钱府?

他无须管她死活,把她当成一件可以买卖的商品就好,她绝对不会埋怨他的无情和冷漠,可他却……

李梅秀胡乱卸好浓妆,连髮髻髻都没拆,便想赶回大厅去看后续发展。严尽欢好生气,直至她刚离开都还在死瞪公孙谦,她会不会愤而痛打公孙谦?或者命令秦开、夏候武威与尉迟仪联手围殴他?秦开他们对於严尽欢是言听计从,无论多无理的要求,只要严尽欢说得出口,他们便一定会为她办到……公孙谦一个人哪能抵挡几个高壮家伙的围攻?她得快些回去,不能放公孙谦独自面对那种情况……

用力拉开门扉,右脚高举半空中,来不及跨过门槛,便看见公孙谦毫发无伤地站在门前,正准备伸敲她房门,他脸上身上没有见红淤青,她才安心不少,看来严尽欢没有撂人揍他。

“谈谈好吗?”他说。

李梅秀点头,退回房内,让开右半边通道,公孙谦步入,顺手带上房门。

斗室之内,只有一张单人木板床、仅仅容许跪坐的小几桌,及一个放置衣物的木箱子,其余什么家具也没有,放入一个她还算是恰恰好,再加上一个高瘦的公孙谦,小小房间瞬间拥挤起来。

“我去倒杯茶给你……”她拿起几桌上唯一一个茶杯,要为他去厨房添热茶。

“不用。你也坐。”公孙谦轻轻撩袍,盘脚坐在几桌右侧,李梅秀放回茶杯,跟着跪坐於左侧,与他面对面,她不难猜测他要说什么,仍是睁着大眼,等他先说。

公孙谦待她一坐定,说道:“钱老爷那边,由我来处理,你与他的买卖就不作数了,今天晚上不用坐上钱家轿子去,你可以放心。”她刚哭过的眼,红咚咚的,泪水沾湿她的眼睫,他记得方才的她有多恐惧,这几句话,用来先安抚她。

李梅秀明显大松口气,紧崩的双肩像卸去重担,缓缓垮下,不为沮丧,而是为了解脱。

她想向他道谢,话还滚在喉间没机会说,公孙谦下一句话比她更早:“小当家虽然气愤,却也无法逼迫你去贩卖清白,不过这几日她不会给你太好的脸色瞧,你自己先有个心理准备,熬个五、六日就会过去,这段期间你安分些,能避开小当家就避开,否则她找起你麻烦,全铺子里没人能救你。”包括他,谁也不会想和小当家正面冲突,自找苦吃,他方才为她得罪严尽欢,应该也有好长一段苦日子要过。

“好。”她也不想去挑战严尽欢的造怒。

“那六十两,小当家不会乖乖认赔,你恐怕得在当铺里工作几年还债。”

她又点点头。她知道,她也不会蠢到以为严尽欢会爽快地放她离开当铺。与严尽欢相处时日不久,可她已摸透严尽欢八成的个性,严尽欢拥有最无害可人的羊儿外表,最凶残暴躁的野兽内在。

而且,她竟然会因为可以留在严家当铺里,小小的……开心了一下。

“抱歉毁你闺誉,在那当下,我没有其他办法可想。”公孙谦抬眸凝视她。

他来找她之前,不断问着自己,这样做对吗?这样做好吗?可是这样的疑问来得太迟,他应该要在开口欺骗严尽欢之前就思索它,当铺典当并非儿戏,不能说当就当,耍赖不当就不当,当铺是讲利益之地,不行善,不积德,只问有没有利头可赚,李梅秀胆敢走进当铺里骗财,自然自己要想好后果,她典当清白,期限到了,无钱赎回,当铺按照惯例,处置流当品。

可是,他又该死的心软了。

理智明明就告诉自己,他要无视她,偏偏对於她的一举一动,他又看得仔仔细细,完全无法不去注意。

“你不要这样说,我很谢谢你帮忙我,我……才很抱歉让你说了谎。”李梅秀觉得闺誉被毁的人,是他。他不仅因为她,将自己儒雅形象破坏光光,成为以特权欺负姑娘的劣徒,还因为她,做出他最嫌恶又不齿的撤谎行径。

公孙谦沉默一会儿,目光没从她饱含歉意的脸蛋上挪开,她卸去胭脂水粉,容貌稚气许多许多,分明就是个年轻小姑娘,应该要活泼天真,应该要无忧无虑,她却靠骗术为生,是怎样的环境造就出这般的她?

“说谎是件相当痛苦之事,你为什么还要用它来诈骗金钱?”他平生第一次为她破例,罗织谎言欺骗严尽欢。他厌恶谎话,那些虚伪字句从嘴里说出,罪恶感却在胃里翻腾,教人反胃作呕,他无法理解,她为何能脸不红气不喘地把说谎当成喝杯茶水一样轻松容易。

“我从小就跟着爹四处行骗。我打三岁开始就会拿泥巴抹脏死扮小乞儿,可怜兮兮地坐在街角,假哭地说我爹过世,家里没钱葬他,骗取过路人的好心施舍。我不知道那样是对是错,但我知道我拿回钱后,爹会很开心地拍拍我的头,再牵着我去面摊吃一大碗热乎乎加不起的汤面。”那是她最最快乐的时光,年纪小小的她,无法分辩善恶,就像一张白纸,被涂上墨就变成黑的,被染上茜草汁就变成红的。她爹也是满嘴谎言,还被邻居取了个“白贼李”的调侃绰号,他从不以为意,他告诉她,上自帝王,下至父母官,哪一个不是诈骗百姓民脂民膏,他们骗的更多更吓人,他不过是撤些无伤大雅的小谎。她听信爹的说法,认为爹说的好有道理。

骗财不骗色,骗人不骗鬼,坏人骗多多,善人骗少少,骗完心感激。

这是爹的座右铭,也是她的。

她第一次觉得说谎是件痛苦的事,就是骗他。

尤其当他眼神里透着对她的不谅解;当他用淡淡口吻,说着绝情话语;当他转身离去;当他视若无睹,她觉得好懊悔,好气自己。

看着她诉说往事的神情,公孙谦不由得想像起一个粉娃儿,抹脏了福泰小脸,佯装成孤儿,用软嫩的嗓在泣诉家中无银两为亲人下葬,然后会有好些个大人将碎银或铜板塞进她的掌心,同情她的命运,并且软言安慰她,直到人潮散去,滑过两行水痕的肮脏小脸慢慢绽开慧黠笑容,握紧双掌里的收获,回去向爹讨赏……

那是她的成长经历,若他也是在这种环境下长大,说不定他的谎言会说得比她更麻利、更顺口,他无权指责她——

咦!他竟然在帮她辩解,把说谎行为合理化?

这……太违背他人生向来谨守的道德伦理——无论好谎言坏谎言,谎话就谎言,永远也不会变成真实。

“那是童时无知,现在你已经是个大人,要知道欺骗别人是要不得的坏事。这一回你应该有得到教训,希望你日后别再以谎言诈骗,获取不义之财。”公孙谦想将她这头迷途小羊羔道回正道。

“……我答应,以后绝不骗你。”但其他人,她无法拍胸脯保证。

“不单单是我,你不能欺骗任何一个人。”公孙谦不满意她的回答。虽然,听见她的允诺,他有些小欣慰,然而……他不确定她那句话,是真,是假?

他可以再相信她一次吗?

“这……”这个要求太困难,她不像他自律,说谎对她而言像是扒饭一样容易,一时之间她根本改不过来。

“我只要再听见你撤一次谎,无论是对谁,我都不会再手护你,任何的后果你自己承担,那时,别怨我冷眼旁观。”公孙谦仅是陈述事实,没有威胁,没有强迫,表达他的立场,以及他对於谎言的容忍极限。

李梅秀很不想得到他的冷眼旁观,今日若不是他帮助她,她现在应该正哭得淅沥哗啦,全身发抖地等待钱复多派人扛她回府,她希望他在她害怕之际都能挺身而出,像方才与严尽欢对抗那样,她想得到他的出手相护,她想……

“我……知道了。”她回得虽迟疑,心里却努力告诉自己,要做到,她要改掉说谎的习惯——

公孙谦终于露出了她房内以来,第一个轻笑,他的笑容,和当时他误信她的谎言,以六十两典当她的清白,他将银两交付到她手上的,如出一辙。

那时,她就曾被他的笑容蛊惑,彷佛看见最漂亮迷人的星光。

“这样是不是代表,我前一次呃……骗你的那一回,你原谅我了?”李梅秀猜测他这个笑意背后的涵义,很贪心地希望他不要跟她生气。“我是不是……以后看见你时,可以不用再有多远闪多远?”

忐忑、惶恐,好怕他的回答会是否定。

“我今日之举,还不够清楚明白?”他反问她。

这个答案,让她绽开一抹清新灿烂的笑容,她必须要咬住下唇,才能阻止自己不闺淑地咧嘴大笑。

然而,李梅秀又想起钱复多一事,挂在唇角的笑容稍稍僵硬,问:“钱老爷那边,你准备要如何回复他?”万一钱复多死不肯取消买卖,刁难他怎么办?

“我会亲自上门向他说明。”

“我跟你一道去。”

他对她的央求微微扬眉:“你去做什么?”

“如果钱老爷气急败坏想打你,我可以帮你壮胆。”况且她学过拳脚功夫,能派上一些用场——虽然,她见过公孙谦温文皮相下隐藏的高深武艺。能以一柄纸扇击破石墙的他,到底有多深藏不露她不清楚,但他不需要她保护是事实,她只是单纯想跟他一块儿去面对钱复多,两个人去总胜过单独一个人去来得有气势吧。

他失笑,她认真的表情,充满视死如归的勇气。

“我不是上门去与钱老爷争吵,我和他是旧识,他多省会以卖我几分面子。”钱复多喜爱上当铺搜括珍稀当品,十次有八次会由他公孙谦为其介绍每一项商品,两人小有交情,他若带着诚意上门,钱复多不会太为难他。

“没有去吵架,我还是可以跟呀,毕竟这件事,我是当事人,我想去。”她相当坚持。

公孙谦想了想,心底已有一计,於是便颔首:“好,你跟我一道去,不过,你在去之前,先按我的交代做打扮。”

“打扮?”她疑惑地看他。

“对,去见钱老爷时,应有的打扮。”

今年的第一场雪,降下来了。

棉絮一般的雪花纷纷坠飞,在李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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