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集-第7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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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东城南是商业区,栈埠相连桅樯林立,城北茅家山北山一带,是名胜区和园林别墅区。北郊的山仅能算是丘陵冈阜,但在本地人眼中,仍然算是山。
出东门在运河旁的宝方寺有一条小径,绕城向北伸展,满眼绿野一片江南景色,田野里遍栽桑麻,池塘里荷花叶艳,天宇中鹤舞雁翔。
小径向北伸展至北山一带丘陵区,连贯北乡诸村落,平时甚少外地旅客,距宝方寺四五里,路旁的几座农舍就是本县颇有名望的东乡徐家,一座大院几栋瓦房,四周栽有果林修竹,几座鱼池柳丝深垂,家禽与雁鸟共同生活,生意盎然,远看恍如图画中的仙乡乐土。从任何角度看,也知道这是一处富裕安祥的殷实农家。
仪真城的人,大多数都知道东乡徐家的主人徐华堂,是既老实又安份的老好人,正是所谓耕读传家的地方富户,获得地方人士尊敬的长者。
进东门沿东大街西行半里地,街面街北各有一座富有园林之胜的大厦。南面是安家,主人安海平安大爷,绰号叫妙笔生花。北面是梁家,主人梁三爷梁启元,绰号称魔爪神钩。
安、梁两家皆是武林知名的世家,在江胡声誉甚隆。安大爷名列武林八杰,梁三爷跻身于江湖四霸之一。两家不但是对门居,而且事业皆在南京,主人平时很少在家。
安大爷妙笔生花,是南京金陵尚武堂的二堂主,门人子弟分布在各种江湖行业中,实力相当庞大。本城东隅的翼城(仪真卫城)的教头,有几位就是尚武堂的出色子弟,在卫所甚有地位,获得军方的重视。
梁三爷魔爪神钩,则是南京江宁船行三位东主之一。船行附设有造船场,有三十艘行走上下江的定期中型客货轮,规模之大可想而知,生意兴隆,财源茂盛。
城外东乡徐家,与城内安、梁两武林世家,扯不上任何关系,仅有时候在城晨碰头,含笑打招呼问问好,如此而已。论社会地位,徐家当然出色。安、梁两家只能使人害怕,名门缙绅没有几个人看得起纠纠武夫。
安、梁两家不但在城内有宅院,在城外也有别业。安家的安园建在北山;梁家的宁园在茅家山东北。因此,两家子侄往来密切,同是武林世家,彼此有深厚交情,乃是意料中事,但是,因为同是武林名人,免不了有利害冲突。
从宝方寺前的小径南行,沿运河到达运河的下河口。自课税局至叉河口镇一带,栈埠林立,商旅云集,形成城南的江滨商业区。再沿大江江岸向西走,这一带全是船户和渔户的住宅,三家两家星罗棋布,算是城郊观赏风景的好地方。暇时邀三五知己带上野餐钓具,一面垂钓一面观赏宽有十余里,帆影片片波涛汹涌的大江风景,确是人生一大乐事。
五月初,风和日丽。
一早,天空里水禽满天飞翔,鸣声悦耳,一群群鹤、雁、鸟、鸳……翔舞着迎接温暖的朝阳。
徐家的次子徐永康,肋下挟着一只蓝布大包裹,跟在一位髯眉全白,红光满面精神矍烁的老者,正沿小径缓步南行。小径上甚少行人,仅两侧的田野里有农夫在工作。
徐永康年届及冠,身材高大手长脚长,但本城的人都知道,这位徐家二少爷从小虽然顽皮透顶,但长大后规规矩矩文质彬彬,偶或与玩伴吵吵嘴,但从不动手打架,因此人缘甚好佳,提起徐家的二少爷,恐怕不满意他的人就没有几个。当然,长大以后人生得俊,不但为人和气,而且很有礼貌能说会道,难怪被人看成佳子弟。
“二爷爷。”徐永康一面走一面说:“听人说,修仙应该到人迹罕至的地方苦修,康儿真希望到名山幽境去苦修几年……”
“鬼话!”二爷爷含笑打断他的话:“渴饮山泉饥餐松实就可以成仙吗?不饿死才怪。”
“二爷爷……”
“孩子,谁看过神仙了?我从来就没告诉你人可以修成神仙。我们徐家五代以来,如果能修成仙,应该有一二十个什么散仙了,是吗?”
“那……二爷爷为何在黄山隐居呢?”
“二爷爷喜欢黄山,如此而已。人老了,确是喜欢清净无为。哦!你打算何时看望你爷爷?”
“爷爷已派人已派人捎口信来,说年底可能回来一趟,天台山那几座山林新树已经茁壮成林,用不着照料了,所以打算回家过年。”
“我想,你爷爷可能要带你到天台故乡住一段时日。”二爷爷笑笑说:“去年他派人到黄山,说发现了张真人留在四明石室的内丹宝录,似乎与曾祖父留下的心诀有所不同,他希望能从中参悟一些秘诀来。你的天份特高,说不定会带你去参研那什么宝录。”
谈说间,宝方寺在望。两名中年僧侣,正在山门外用竹帚扫落叶,隐隐可听到寺内传出的钟鼓木鱼声。
“大前天,寺内两位走方僧挂单。”徐永康转变话题:“一位自称悟本的人,好象六识术根基不差,禅功的火候相当精纯,不知道为何以愚拙的世相在此地逗留。”
“悟本?”二爷爷若有所觉:“是不是左耳近腮处,有一颗大青毛痣的高瘦僧人?”
“是的,二爷爷知道……”
“唔!你要注意,千万不要多管闲事。”二爷爷转头向他郑重地说:“他是宇内三魔僧中的百了魔僧,一个人见人怕的佛门败类,从不饶人的魔道煞星。在父亲允许你易名外出历练之前,你必须压抑自己的冲动,在故乡暴露身份,这是我们徐家最忌讳的事,知道吗?”
“是的,二爷爷。”他顺从地回答,沉默片刻又问:“那魔僧的禅功,已修至降龙伏虎境界了?”
“很可能,反正天下间不怕他的人,没有几个。”
“恕康儿无礼,二爷爷也怕他?”
“二爷爷已经不过问武林事,老了。”二爷爷笑笑:“二爷爷真的老了,你爷爷也不再年青,所以我们这些祖字辈的老人,都明哲保身,找地方享清福隐修。”
“那魔僧也是年届花甲的祖字辈人物。”他的语气充满不以为然的意味。
“他不同。”二爷爷温和地解释:“他所以称魔,可知是个不讲理恶毒自私的人。
这种人从不会扪心自问,不理会天理国法人情,所以心中没有负担,什么事都可以做得出来。而你爷爷和我,以及你爹,你二叔三叔,都曾经按家规在年青期间,远离故乡易名外出历练数年,看多了,人情世故也懂得多了,对是非也懂得深入从各方面去了解了。孩子,明辨明非并不难,真要了解是非却不是易事。我们不是圣贤,也无德无能,做任何一件事,都会慎重考虑,心里的负担很重,所以干脆自认无德无能,独善其身以图身心清净。孩子,这就是我们徐家五代以来,从不以武林人面目出面争名夺利原因所在。当一个人自以为比其他的人强,比其他的人更具权威,那么,这个人如不害了自己,就会害了他人,他本身就是世间的一大祸害。孩子,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二爷爷,如果魔僧在本城生事呢?”
“本城有安、梁两武林世家,都是武林中声誉极隆的高手,魔僧即使想生事,恐怕也会有所顾忌不敢乱来的,你耽的什么心?怕他找上我们徐家吗?不会的,孩子,魔僧不会因谋财而行凶,我们徐家也没有余财可招引盗贼,魔僧也不是盗贼。
哦!好象客船要开了,得赶两步。”
前面就是叉河口,也就是大江码头,上下行的船只皆在此地下客货。行驶运河的客货船,则停靠河码头。
天色已经大明,码头方向传来了开船的锣声。
“你可以回去了。”二爷爷取过他所携带的包裹说:“明年你要出门历练,行前二爷爷会来看你。”
“二爷爷好走,祝顺风。”他恭敬地行礼相送。
二爷爷含笑向他挥手,转身大踏步走了。
码头附近是一条长街,显得忙碌非常,码头泊了不少客货船,人声嘈杂。
徐永康等二爷爷走了许久,方悠哉游哉从街东进入长街,接近码头,目送已远出三里外的上行客船扬帆飞驶;船上有他在黄山落户的二祖叔二爷爷。徐家人丁旺,田地却不可能增购,因此除了本支长房子孙之外,不得不至外地置产落户;这是太平盛世人丁增加的必然结果。家中的田地不需要他照料,所以他利用送二爷爷的机会,到城里走走,打算会会朋友。离开码头,他走向到南门的大道。码头一带他很少前来,所以没有人认识他。
刚出街口,后面脚步声入耳,来人走得匆忙,而且人数不少。他本能地移至路侧,让赶路的人先走。
四名穿劲装佩了刀剑,带了行囊的中年人,昂然阔步超越。经过他身旁时,一位虬髯佩剑人扭头瞥了他一眼,眼神极为凌厉。
他穿了一袭青袍,人才一表极为出色。虬须人仅瞥了他一眼,便径自大踏步走了。
“大概是安、梁两家的武林朋友。”他想。
对这些武林豪客,他常常本能地暗中留意,因为他年满二十岁之后,即将离家外出至江湖历练,多了解一些江湖动静,对他是十分有利的。
这条路上往来的人很多,谁也懒得去管陌生人的闲事。里外,高大的南门城门楼在望。他慢吞吞地信步而行,先后有不少人超越到前面去了。
前面出现三个熟悉的人影。他一怔,脚下一慢,脸上因喜悦而出现兴奋的神情。
是两男一女。人当然熟悉,梁家的二少爷梁世亮,和世亮的妹妹梁玉凤姑娘,另一位是梁家的老仆梁仪。
梁世亮已经成家,妻子王美瑶据说是南京武林大豪的千金小姐,人不但美,拳剑也极为出色,但这位二少爷脾气火爆,在本城是有名的霹雳火,整天在外面与三朋九友玩乐,似乎并不怎么喜欢与美貌的娇妻相处,成家两年,好象没过几天甜蜜日子。
玉凤年方十八,是梁家的天之娇女,身材刚发育成熟,美得象一朵富贵牡丹花。
美丽的姑娘本来就免不了自负骄傲,加上家传武学佼佼出众,她自负骄傲乃是意料中事。
徐永康偏偏鬼迷心窍,从小就喜欢这位梁家的大小姐。玉凤小时候就是一个小美人,经常出城游玩,与徐永康做了好几年玩伴,迄今仍然保持良好的友谊,只是她对徐永康相当的不满,因为徐永康拒绝学武。这种不满,因为年岁的增长而加深,但并不影响他们的友情。
渐来渐近,徐永康首先含笑招呼:“梁二哥凤姑娘,早,出城来玩吗?仪伯伯带了钓具,江钓的好时光已过了呢。”
梁义带了四根钓竿、鱼篓、食盒。这种长竿用在江钓,江钓以夜钓与晨钓最适宜。
其实钓鱼的去处多得很,到处都有湖荡港汊,连稻田里都可以捉到半斤重的肥鱼,小沟里也可钓得到三两斤的鲤鱼,路旁的水沟也到处可见鳅鳝鲂等等鱼鲜。
“是啊!约了朋友到下面旧江口垂钓。”梁世亮欣然说,这位梁二少爷对徐永康一向并不怎么客气,今天显然比往昔友好:“怎么一早就从码头回来?有理吗?”
“送家二祖叔动身。”徐永康的目光落在玉凤身上:“凤姑娘也上船?想必另约了女伴了。”
玉凤一身短打扮,窄袖子细花短袄,扎脚裤短蛮靴,把玲珑凸透的美好身材衬得极为抢眼,也平添五七分刚健婀娜的英气。她一双会说话的明亮大眼,似笑非笑地盯着徐永康。
“没约翠凤,没扫你的兴吧?”玉凤说:“你大概是想进城找她玩的,可惜,你今天约不到她了,她家这两天好象来了不少客人。”
翠凤,是指安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