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集-第9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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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广了。
襄阳府城元气恢复了,城内已看不到断瓦颓垣,市面繁荣,一片太平景象。流寇把襄阳的人杀掉了十之八九,目前,第三代的人正在成长。往昔的襄阳卫卫城已改为满城,现在称为新城,位于府城的东北角,是满人的住地。
真正商埠集中地,在北面汉江对岸三四里的樊城镇。以往,樊城镇的市街直伸展至江边,但旧市区已被焚毁,栈埠林立的盛况已不复见。
岑醒吾在樊城镇的福泰客店落店,店位于镇南,附近全是栈埠,龙蛇混杂是非多。
镇西南里余,有一座颇有名气的汉北别庄,是襄阳巨绅项永泰项大爷的产业。但主事人姓乐,乐振兴乐八爷。这座别庄,是江湖朋友耳熟能详的重要所在,庄里的人,直接掌握了襄阳的名种行业,车船店脚牙无所不包。从下江来的百货,与运往下江的土产,项大爷皆设有大型的商号经营,日进斗金财源茂盛。
在江湖朋友的心目中,项大爷名列江湖十杰,绰号称绝魂金剑;他那把金芒耀目的窄剑的确令人害怕。乐八爷的绰号叫八方土地,可知他是哪一种人物了。总之,他两人不但在襄阳附近是地头龙,在江湖也是风云人物。在地方人士的心目中,他们也是百万富豪和大地主。
项大爷的家,在襄阳南面约十里地的见山西面,称为项园。项园与见山之间,隔着一条至荆州的官道。自项园往北,直至襄阳湖南岸,这一带的田地,几乎全是项家的产业,其富可知。
襄阳是汉江最大的水陆码头,不但物产丰富,商旅更是往来频繁,客栈里住进一位旅客,没引起任何的注意,何况这位旅客根本不是什么名流。
岑醒吾在客栈登记的姓名岑去非,一个渺小的,靠手艺谋生的石工,听说襄阳的老龙石堤要召工大修,所以赶来想赚几个钱养家糊口。
老龙石堤的大修工程,正在紧锣密鼓中筹备进行,但必须等秋汛过后才能动工,早得很呢。
项园占地并不太广,十余栋楼阁花木扶疏。西面一里左右,才是有二十余座房舍牲栏的田庄,是佃户长工的住地。
见山是襄阳的名胜区,羊侯庙、习杜祠、见山亭、堕泪碑……风景绮丽,美不胜收。项家的子侄,经常与城中大户人家的子女,在山上游乐览胜。
这天辰牌末,一行锦衣少年男女,浩浩荡荡通过山西麓的见山村,走上了登山大道。上面里余,就是香火甚盛的羊侯庙。沿途绿树成荫,鸟语花香,令人心旷神怡。
领先登山的是项大爷的长子项华欣,三子华盛。华欣已结婚生子,二十五六岁已有了一双子女,江湖的绰号是一剑三奇。华盛还有不足十岁,壮得象一头小牛犊,居然穿一身蓝缎子劲装,神气极了。
两人中间走着的年轻人,英气勃勃人才一表,前头剃得光光,黑油油的大辫,走动时有韵律地在背后摇晃。天青色长袍,孔雀蓝褙子,宽腰带上有两件时髦饰物:扇袋和荷包。
跟在后面的,是三位姑娘。客人是二十岁出头的少妇,水湖绿衫裙,云鬓堆绿,珠钗轻摇。腰巾旁,悬着一把华丽的护身匕首。主人是项大爷的长女娟娟,和么女秀秀。项娟娟芳龄二九,曾经随乃兄一剑三奇到过不少地方,见过世面,不但迄今仍没有婆家,附近大户有家的子弟,根本不敢向项家提亲,提起这位项家的大小姐,没有几个人感兴趣的。
这并不等于项娟娟是个人见人怕的母夜叉,相反地,她却是襄阳少有的美人。就因为她生得太美,美而又有才华的女人,难免会与众不伺,也让那些家教谨严的子弟心中害怕。
今天她那一身打扮,就不宜进入大户人家的厅堂。窄袖子翠蓝春衫,这种衫极为那些卫道之士所深痛恶绝,虽则这些卫道之士暗地里极为欣赏这种衫,这可以大饱眼福,身上的曲线看得清清楚楚,玲珑透凸惹火之至。
她也佩了匕首,而且多了一个绣花小型革囊——百宝囊,里面当然有小暗器一类致命玩意。
她的妹妹秀秀,十二岁的小姑娘,也和她弟弟华盛一样穿黛绿劲装,头前留刘海,两根小辫长及腰际,小小年纪,已经是出色的小美人。
六个人分为两拨,谈笑风生向上走。
“如山兄。”项华欣向英俊的客人说:“你从陕西来,听人说,江湖上最神秘的缥缈神龙,年初在西安闹得风风雨雨,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西安有关中三雄,替官府出力,搜擒什么秦王世子,手段太过鲁莽,无意中得罪了该死的缥缈神龙,被作弄得焦头烂额。”如山兄苦笑:“据我看,那是缥缈神龙预先掘好的陷阱,引诱关中三雄往里跳,上了大当,给予缥缈神龙作弄的借口。你知道,天下各地都在暗中进行追缉朱家子孙的机密大事,风吹草动也会引起一场大祸,江南路家的朱三太子案,就几乎掀起狂风暴雨,地方官奉到朝廷密旨,任何事都可以马虎,这种事必须雷厉风行,所以也最容易引起风波。其实,据我所知,秦王的三位世子,有两个已在西安破城时逃入西疆,如果不死,现在也该是入土大半的人了,怎会突然现身关中?分明是该死的缥缈神龙故弄玄虚,放出的谣言引关中的三雄上当,制造惩戒三雄的借口,手段相当毒。”
“哦!殷兄。”后面的项娟娟接口:“前年我在武昌,就听说过缥缈神龙这号人物,人言人殊,莫衷一是。殷兄久走江湖,绰号称霹雳一剑,荣列武林七剑之一,见多识广,可曾见过这个人?”
“没有。”霹雳一剑殷如山神色上流露出不屑:“这人很少在昼间出现与人打交道,夜间头戴龙形面具,没有人见过他的庐山真面目,是个见不得人的江湖败类,爱管闲事手段毒辣的凶魔,黑白道朋友莫不恨之入切骨。”
“他姓什名谁……”
“从没有人听过他通名。”霹雳一剑说:“他自称缥缈神龙,谁也不知道他的底细。他的名号真正叫得响,还是最近几年的事。”
“有机会,我真想会会这个人。”项娟娟像在自言自语:“我不信他真具有龙的能耐。”
“项小妹,你最好不要与这种任性而为的江湖人碰头,”那位美丽的少妇说:“据我所知,与他打交道的人,没有一个人占得了上风,连白道三君中的乾坤五绝凌君宝大侠,也被他作弄得灰头土脸,有苦难言,这种人有如瘟神,避得愈远愈好。”
“其实,要说他是神憎鬼厌的恶毒凶魔,当然有点有失公允。”霹雳一剑有点讪讪地:“一般说来,在那些一二流武朋友中,他的口碑不错。白道豪杰中,也有不少对他有好感的人。好在这种人从不培植自己的势力,江湖上还能容得下他。”
“殷兄的剑术威镇江湖,名列武林七剑客之一。”项华欣笨拙地提出不该问的问题:“如果殷兄与缥缈神龙起了冲突,能有把握制胜吗?”
“很难说。”霹雳一剑不以为忤,淡淡一笑:“武林人最令人诟病的是争强好胜,人人都对自己深具信心,在下也不例外,自信有必胜的把握。可惜在下与他从未谋面,也没有什么利害冲突,很难获得与他较量的机会,碰上了,在下有自信可以令他收敛狂态的。哦!华欣兄,令弟华荣这几天一定可以赶回来吗?”
“大概可以的。”项华欣说:“昨天舍弟派人从许州赶回来报讯,说早些天在叶县,碰上了南阳山里那群家伙,几乎吃了大亏,所以回程时可能转道,改走桐柏山,因此要晚几天才能回来。”
“哦!南阳八义?”霹雳一剑问。
“是的。家父与他们结怨多年,他们从来就没占过便宜,舍弟仅带了四个人,他们讨不了好。”
“唔!华欣兄,这次恐怕你们将有麻烦。”霹雳一剑郑重地说。
“殷兄的意思是……”
“我在河南府,就听说中州第一怪杰活报应长孙无忌,正前往熊耳山拜访白无常阎百乐,要连袂前往南阳与妙手神君席一元叙旧。妙手神君是南阳八义的老大,如果他向活报应和白无常求助,你们的处境相当不利呢。按行程,这两个难缠的老怪物,这几天也一定会赶到的。”
“那两个老怪物没有什么好怕的。”小华盛学大人样拍拍胸膛神气地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们项家怕过谁来?什么报应什么无常,吓唬别的人可以,到襄阳来吓项家的人,休想。”
“俗话说,明枪容易躲,暗箭最难防。”霹雳一剑笑笑说:“两个老怪物不好惹,在暗处冤鬼似的和你们死缠,毕竟是头痛的事,小心些总是好的。论真才实学,当然令尊的金剑足以克制他们,但彼暗我明,旦夕提防可不是什么愉快的事。”
“襄阳是你项家的地盘,人手众多,眼线遍布。”美丽的少妇接口:“他们如果前来寻仇,决不会明来,最佳的自卫办法,就是先下手为强,不给他们有动手偷袭的机会。”
“对,先下手为强。”项华欣点头同意:“要不是殷兄恰好光临舍下作客,咱们还不知道两老怪是南阳八义的朋友,真可能会被他们所乘呢!殷兄,谢谢你。”
前面出现一座小小的凉亭,本来老远就看清亭内没有人,没料到接近至二十步内,却发现亭柱下坐了一个肮脏的花子,破烂的百宝衣大概已经发臭了,脸和手的油垢脏得委实令人望之恶心,胁下吊了一只又脏又臭的讨米袋,身旁搁了一根打狗棍。
众人并未留意,也没工夫思索臭花子是怎么来的,谈说中,施施然接近了凉亭。
臭花子先一步拾起打狗棍,长身而起,倚在亭柱上面向道路,张开躲在花白乱胡子内的大嘴,打了个呵欠,半眯着无神的老眼,似乎刚刚黄梁梦醒。
“你们才来呀?”臭花子的语音好刺耳:“来得好,来得好。”
项华欣一怔,站住了。
霹雳一剑也剑眉深锁,一双虎目冷然凝视着这大胆的臭花子。
“尊驾语含玄机。”霹雳一剑沉声说:“不会是疯丐梁丹枫吧?看你也不像他。”
“疯丐?如果发疯,不是该关入疯人院吗?这位年青的大爷,你看我老要饭的像疯子吗?”
“你不但不像疯子,而且比正常的人还正常。”项华欣一面举步接近,一面阴森森地说:“请教,阁下高名上姓可否见示?”
“呵呵!做花子的人,怎会有姓名?不怕辱没祖宗先人吗?大爷,你就叫我花子好了,我本来就是花子。”
“好,就算你是花子。”项华欣已到了亭口,双方相距约四五尺:“你认识我们?”
“襄阳城谁不认识项大少爷?”
“但在下并不认识你,哦!你一定有事,请问有何指教?”
“有人托我花子捎封信。”臭花子一双脏手,在讨米袋中掏:“我花子赚了一吊钱。寄信的人说,只要是项家的人,信就可以递交。我花子知道项家的爷们,经常来见山游玩,所以来此地等候。尊府的项园养有恶犬,花子我不敢登门投书。喏!就是这一封。”
“我看看。”霹雳一剑超越项华欣,伸右手接书信:“这封信……咦!”
霹雳一剑没安好心,从老花子的对话中,已知道对方不是好路数,真正的花子,不卑谦地巴结才是怪事,而这位花子的谈吐态度,己超出了常情,所以想利用接书的机会,擒住花子以便查底细。
一招金丝缠腕落空,臭花子的手灵活得很,不但已经在间不容发的危机中收回,而且将信用两个指头弹出,以奇快的速度,飞旋而出迎面射向霹雳一剑的脸部。
信掠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