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屋爱情梦-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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丢掉了何佩凤这个障碍,景康得以直接面对迎蔷。可是他似乎气仍未消,对迎蔷是又爱又恨的样子,赌气又高傲地,装作在看窗外的微雨。
这种状况,萱芙应该当个和事老,缓和缓和气氛才是,可是明显地。她关心景康高过关心迎蔷,她自动走到窗前安慰景康:
“好啦,你也别呕了,事情不是都过去了嘛。”
“我呕什么?”与其回答萱芙,景康更像是在说给迎蔷听:“有人连选择对象都不会,放着大好前程的男人不要,宁愿去找穷小子!”
“哎,算啦,”萱芙的劝慰则更有加油添醋的效用:“其实那个姓储的也满有魅力的样子……。”她刚才看见阿宸的。虽然穿着随便了点,可还长得不错呢!
“魅力?他那样叫做有魅力?那我不就是全台湾最有价值的单身汉!”
迎蔷听不下去了。不只因为景康的夸张。更因为他们两人数落着方宸,一来一往,唱戏似的。值得在背后这么贬低人家?迎蔷心生一股嫌憎,看来一时半刻母亲还不会回来,景康跟萱芙也骂不完……。
她忽然悄悄溜下床,一声不响,从虚掩着的急诊室走出去了。
今夜微雨。那浮着的月如即溶的冰,雨丝随风飘洒,斜斜的、交织着淡淡的伤感。她不得不想起方宸,那种无法言喻的感觉,像酒,浸着相思,像风,蚀着记忆,可他竟不在身边。
雨淋湿了情焰。迎蔷顿时觉得无力,非常无力。她怔楞地坐在医院花铺旁的水泥栏上,一想起回台北之后,不知家人又会如何卯足了劲过度保护她,迎蔷就觉得十分索然,她努力了这么多,结果仍是徒劳无功。
曾经,方宸是她的某种力量。尤其有他在身边,迎蔷甚至可以很强硬、很自在地去做一些从前不敢做的事,甚至小小地违逆母亲的心意,可是……方宸不在。
不管他是被母亲骂走的,还是被景康给气走的,反正当她昏迷之后醒来,最期望见到他的身影,他却不在。
方宸啊方宸,你就这么走了么?就这么被打败了?我以为你我的爱存在着某些力量,怎么会?
她长叹一声,雨丝湿了她的头发。也湿了她的脸庞。或者,在她脸庞上的不是雨水,是泪?她什么时候哭了?她自己都不晓得,只是忽然对方宸既爱又恨,她想念他,却又气他就这么放弃了她。
讨厌讨厌讨厌!迎蔷重重捶打身边的花草。却一眼瞥见手上戴的那只手表──方宸的表。迎蔷突如其来一阵火气,睁着泪眼,狠命脱下手表便往对面草丛里扔!不要了!他都不要她了,她干嘛还要留着他的表?
可是……才不到一分钟,迎蔷竟又后悔了。
就算方宸不要她,他却还是留在她的心里,她无法忘掉他。忘不掉他的温柔,他的好、他的吻、他的情、他的幽默、诚恳……可恶!还有那只表?
迎蔷陡地站了起来,顾不得下过雨的草丛多脏,她冲到对面去,在草丛中东翻西找,忘了自己的发在雨中乱成了个疯婆子,忘了自己的衣服被污泥弄得有多邋遢,硬生生又把表给找回来!
还好没丢!她怔怔地看着失而复得的表,又哭又笑,又悲又喜,泪水落得更加放肆,而而却渐渐停歇了。
她紧紧握着那只表,茫茫然抬起头。雨停了。她的爱情呢?
方宸的小屋。烟雾氤氲,夹在他手指上的菸像树枝上一颗永远灿红的酱果,相对于桌上菸灰缸里满满的菸尸,是十分合理的因果。
他一直视自己的“决断力”为他生命的奇迹,只要他决定了什么,他总可以排除一切思虑,埋头去做,就好像当初他当完兵决定听从家人的期望回台北上班,教授与德稚他们期望与惋惜的神情完全动摇不了他;而当教授去世,他毅然决然重回山上,家人那副既失望又像是送葬的脸,也没让他回过头来。
唯独遇见了迎蔷这件事,他生命中的奇迹仿佛消失了。
那天在医院,迎蔷的母亲和萱芙未出现医院之前,方宸担心迎蔷之余,倒还没有什么其它感觉;直到何佩凤与萱芙冲进医院,以亲属的身分占据医生的时间,又呼喝着赶他走,那一刹那,他忽然明白,自己虽然始终认为跟迎蔷有着某些联系,可是事实上他根本算不上她的什么人。
看着何佩凤她们,一个是迎蔷的母亲,一个是她堂妹,另一个是她母亲内定的女婿。他们是同一国的,一挂的,而他不仅势单力孤,也跟这个群体很难有任何关连。所以在何佩凤又开口轰他时,他走了。
他觉得自己很蠢,蠢得以为只要迎蔷爱他就没有任何问题,蠢到觉得她家人的问题都可以解决……真是愚蠢!
叩叩叩!他的房门没关,敲门的人只是礼貌的告知,方宸一转头,晶晶不请自来,那张圆圆的脸微笑着。
“怎么?像个被拔掉插头的机器似的,一点精神也没有,这不像你喔。”她自动地抓了张椅子坐下。
他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机器本身出毛病了,就算插上插头也没用。”
晶晶看着他,研究似的。
“唉,我听人家说过女人谈恋爱会变得漂亮,男人谈恋爱会变得不像样,这话用在你身上还真正确。”
“谁说的?”方宸笑得苦涩。“帮我打个金牌给他。”
“你怎么不去找迎蔷?”晶晶不想拐弯抹角,她直说。
方宸楞了楞。他跟迎蔷的事很保密的,未曾公开,怎么晶晶的口吻,像是对他们的事知道得一清二楚?
“不必去找她吧?又没什么事。”方宸压低了口气,还想瞒。
“是吗?”晶晶笑得诡,故意想起什么事:“喔,对,我忘了,那天我在迎蔷房间里捡到你的皮带……忘了还你。”
那条皮带,原来在晶晶那里,怪不得方宸后来到处找都找不到!方宸的眼睛瞠圆了,而晶晶那笑得坏坏的脸又不像在骗人……唉唉,他叹了口气,这种时候要是再装傻,好像就太假了。
方宸索性不再提,就算默认。他只是忍不住再叹一声:
“我去找她做什么?我现在才知道,迎蔷不违抗她母亲不是没有原因的,她那个妈──”
“这倒也是,”晶晶沉吟起来。“如果你还在台北工作,那还有一点可能。就算她母亲准许迎蔷跟你在一起,可也舍不得女儿陪你在这深山上……。”
这不正应了那王八蛋杨景康上回说的──“你能给迎蔷什么?就窝在这鸟不生蛋的地方”?方宸的脸色变了,从白到青,由青转灰,晶晶一句话还没讲完,方宸的脸上已经换了七八种颜色。
唉!该死……晶晶说着说着,自己就住嘴了。她今天是怎么了?口没遮栏的,她可不是到这来故意要让方宸伤心的。她连忙改口:
“不过话也不能这么说,对不对?我也陪德稚在山上啊,我也不见得就受苦受难了。我觉得,只要迎蔷不在乎,一切都好办。只是,你也不能确定她的心意,是不是?而且,哎,她一个人在台北,势单力薄,你又不在她身边,要她自己一个人孤军奋战……。”
“你说什么?你刚刚说什么?”
晶晶一个人喃喃自语似的,方宸本来也没专注在听,可就是后面那几句,仿佛开启了他脑子里的某部分。他忽地抓住晶晶的肩,迫切问起来。
“啥?什么?”晶晶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着了,吞吞吐吐说:“我……我是说,如果你真的想要她。就积极点去追她。不要因为她妈凶着赶你走,你就摸摸鼻子回来了。”
方宸怔怔地盯着晶晶,那双眸子似乎被定住了,而他的脑子却飞快地思考着。突然之间,他身上的某个开关像是被打开了,他陡地从晶晶身边跳起来,脸上不再有茫然忧虑,而是某种神采、某种固执狂热和坚定。
换成晶晶呆楞掉,方宸这样的神情她已经很久没见过了,太坚毅的样子,跟刚才差太多了嘛。
“晶晶,谢了!”方宸的脸上竟然还有了笑容,很明朗的笑容。“你知不知道,从我认识你到现在,你刚刚说的话最有建设性?”
什么话!
“事情都还没解决,你就得意起来了?”晶晶不由得骂:“再嘻皮笑脸下去吧!你这个死个性──”
“别骂别骂!”方宸笑着,向她滑稽赔礼:“别生气,赶快告诉我,迎蔷地台北的住址在哪?别告诉我你没有,我听见你问她的。”
方宸的行事哲学真让晶晶又惊讶又无奈。
“你疯了?就这样去找她?我刚刚说的话你是听见没有?你不可能放弃绿屋,而她母亲对你本来就没什么好感,加上你的工作,就更打折扣。阿宸啊,鱼与熊掌不能兼得,你想清楚!”
“我清楚得很!”方宸笑得乱有把握的。“可是你不也说过,迎蔷的心意才是最重要的?谁说鱼与熊掌不可兼得?鱼可以先放冰箱!”
晶晶哭笑不得!这是什么答案?鱼可以先放冰箱?绿屋就先冰起来喽?不过仔细想想,方宸的话也不无道理。既然这么多问题都难以解决,至少先解决一项,其它的再说了,这完全是方宸的处事风格──决定了,就去做,管他接下来还有什么。
晶晶像是也懂了,她笑着,转身出房门去,赶快替方宸找迎蔷的住址了!
对迎蔷来说,这样的日子说是坐牢、禁锢,一点也不为过,与其用这些形容词,不如说她是茫然──茫茫然于不知道自己该往哪里去。
她非常安静,奇怪地顺服,何佩凤或景康要她参加什么晚会,她总是乖乖地去,不抗拒,却也提不起劲;而没事的时候,坐在窗前,迎蔷可以闷闷呆望窗外一望几个小时。尤其是屋外抽芽的绿树,偶尔飞过的麻雀,她总是不厌其烦地、研究似地望着她们。
这样的迎蔷,就连何佩凤也担心起来。她无法解释自己在担心什么,印象中,女儿不一直都很顺服的么?前阵子是极度地意外,现在恢复原状了,她该放心才是,可是她心里总有种隐忧,觉得女儿的顺从,其实更像种无言的抗议,放弃希望似的沉静。
她做的一切,她这一辈子所希望的,不过就是希望女儿能得到她未曾获得的幸福。所以才会替她铺好一条平顺的路,总要迎蔷幸福之后,才可能有快乐吧?可是女儿目前的样子,跟快乐两字似乎沾不上边。
何佩凤担心着,也问过,可就是问不出个所以然。她如坐针毡地更不放心。这天,她有事得出门,特地还让萱芙在家陪着迎蔷,怕迎蔷闷着了。
然而闷着的人恐怕是萱芙。何佩凤前脚一走,萱芙其后接了通电话,咭咭咯咯地在电话里暧昧地笑了半天,然后就打扮得又亮又艳,出门去了。
但,也是萱芙出门之后,迎蔷忽然有了精神,想出走走了。她从椅子中站起来,梳洗打扮,便走下了楼,女佣玛丽亚看见迎蔷一副出门的模样,紧张道:
“小姐要去哪里?记得带行动电话,要是找不到小姐,太太要骂的。”
迎蔷默默看着玛丽亚。
“太太问起,就说我去找我爸。”
迎蔷告诉玛丽亚的并不是借口,她真的来到了父亲的家,坐在父亲家的客厅,那个“另一个女人”──于秀琼,讶异而热忱地接待她:
“坐坐!喔,你爸在书房里,要喊他出来,还是……。”
秀琼陡地有了那么点无措,因为迎蔷极少出现在她家。就她的印象,迎蔷即使不像何佩凤对她那么怨恨,也不见得会有什么好感,毕竟十几年前薛明远的确重重伤了她们母女俩的心。
这让秀琼对迎蔷有了种奇特的歉意。难得见到迎蔷,她总想弥补些什么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