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迟钟鼓初长夜-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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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靖接过来一看,只见她字迹极其秀丽,先暗自喝了声采,再看内容,写的却是:一,历万山的下落;二,验查死去参军尸首;三,拜访参军夫人。赵靖心中暗暗纳罕,这少女平日略嫌浮躁,认真做起事情来倒是有板有眼。
“你说说,我可有什么遗漏的么?”迟迟问道。
赵靖点了点头:“我能想到的也只这么多。不过历万山和他弟子的藏身之处不是一时半会能找到的,参军的尸首也要等到今夜再去勘验,我们先去他家看看。”
“嗯。”迟迟答应了一声,身子却不动,表情踌躇,眼睛只盯着赵靖的嘴巴。赵靖想起自己还没改装,哈哈一笑,回房半晌,迟迟再瞧见他的时候,却是个潦倒的中年汉子:“如何?”
迟迟微笑起身,从包裹里翻出几支模样奇怪的笔和几个盒子:“你坐下,我再给你添一添。”赵靖依言坐下,迟迟挑了一支笔,在盒子里调了几下,细心的在他脸上涂抹。赵靖只觉笔尖所过之处清凉中略带粘稠,却不知是何材料。而迟迟虽然已经小心的站得稍远,芳香柔软的体温仍然扑面而来,他闭上眼睛,嘴角泛起一丝笑容,迟迟已在头顶喝道:“你贼里贼气的笑什么?不要乱动,否则我把你画成一个丑八怪。”
迟迟画完,端了镜子给赵靖看,得意洋洋的道:“这才叫天衣无缝的易容术。虽然脸上难受了点,但至少不会让人一眼就认出你一个年轻人故意装老头。当然啦,我自己很痛恨在脸上涂这个。”赵靖刚要放声大笑,迟迟就瞪他一眼:“那些皱纹疤痕可还没沾紧,你一笑就掉啦。”说完转过身去,自己对着镜子描抹一番:“上路吧。”
两人出得门来,街上车水马龙,甚是热闹,与昨夜之清寒诡异截然不同,让人几乎以为不过是做了场噩梦。
“喂,我们就这么明目张胆的去么?”迟迟边走边偷偷的问道,“那位曹夫人肯定被郡守大人封了嘴巴,而且我们与她素不相识,她怎么可能透露消息?”
赵靖看她一眼:“我早有准备。”迟迟见他说的自信,先是瘪了瘪嘴,然后又笑盈盈的说:“也好,省得劳烦我去想点子。”
赵靖心中暗想:“你那些稀奇古怪的点子就留着自己用罢。拜访一个新寡的女子,还要套出她的话,哪有那么容易?”
越往城中心近了,不知怎的,迟迟竟越有些心慌。远远看见郡守府,扯了扯赵靖的袖子:“咱们过去看看吧。”赵靖点头:“不过你要是见了什么让你难受的事情,可不许当众晕过去。”迟迟脸一红,呸了一声,心情也因他的玩笑而略为放松。
赵靖想了想却停住脚步,自怀里掏出一颗小小的珠子,递给迟迟:“拿着。以后若是闻到什么腥气,心中恶烦,闻一闻这颗清心珠就不会晕倒了。”
迟迟接过,见那珠子赤红,圆润可爱,散发着一股奇异的清香,不由问道:“你怎么有这么一个玩意的?”赵靖沉声道:“不是玩意。是我舅舅送我的。我十一岁那年第一次上战场,从没见过死人,心里恐慌,也是几乎要晕过去,他就送我这清风珠。初上战场之人,谁都害怕,没有谁生来就见惯死人,所以行军打仗的兵士,一开始身上总有类似的东西。”
迟迟从没见他这般严肃甚至极近严厉的对自己说话,怔了一怔,脸色反而柔和:“原来他那么小就去边关打仗吃苦啦。”赵靖意识到自己说话间不自觉的带了对下属的口吻,略为尴尬,正不知如何改口,却听迟迟柔声道:“谢谢你。”他不知倔强的迟迟为何这次没有同自己负气,只是刚好碰到她清澈的眼睛,带着一种了然的怜惜,与她的年纪全不相称,倒象久远以前自己熟悉的眼神,一时心潮起伏。
迟迟却没有再看他,眼光直直的望前瞧去,只见郡守府前围了一大堆的人。她有些害怕这场景,上一次见到宋湘的尸体就是类似的情景,虽然此次心里早有准备,未免也有些惶恐,夹杂着愧疚与痛楚。
她挤到前头,果然看见石阶下跪着一男一女,女子怀里抱了个人,正是刘春月。两人却都没有哭泣,迟迟看见他们的眼睛,心头只是一寒,那是绝望哀痛到极处反而没有眼泪的样子,几乎忍不住就要扑上去,然而自己又能如何安慰呢?
正在此时,郡守府的大门开了,走出一个中年男子,正是郡守驾下佐官之一的何大人。只见他俯身欲挽起两人,那男子却倔强的一甩手:“求郡守大人给我家小妹做主,早日破案。”何冲叹了一口气:“害死你妹妹的,是恶鬼,大人也无法可想。你们再跪也没有用。大人自己也被恶鬼冲撞的病了,能有什么法子。法台山的高僧不日便道,他们定有办法驱除恶鬼,还柔木一个宁静。”后面这两句话,他特意扬高了声音,好让所有围观者都听到。而迟迟听到高僧这两个字,心头砰砰乱跳,手心渗出汗水来。
那男子怒极,霍的站了起来:“我妹妹明明是被勒死的,你却说是被恶鬼害死。大人为何不肯替妹妹出头?”何冲将手笼在袖子里,慢悠悠的道:“你说她是被勒死的,那么用什么勒死的呢?她脖颈上可没有伤痕。”男子语塞,乞求似的抬头看着众人,期望有人帮他说一句话,然而众人只是默然,竟没有一个敢开口的。
迟迟的拳握了又握,终于忍住没有冲出去。一咬牙,转身拉住赵靖:“我们快走。”两人挤出人群,迟迟极低又极坚决的道:“我若不找到那个凶手,我就不姓骆。”
赵靖默默跟在她身后,见她每踏一步都相当用力,哪里象那个踏雪无痕的迟迟,显见得是恨极了,叹了一口气,赶上前去,不动声色的说:“你这样子,如何去见曹夫人?”迟迟瞪他一眼,忽然苦笑:“你说的没错。”绷紧的身体放松下来,神情愈见颓然。
两人走到一条巷子中,到得两扇朱漆大门前停住,赵靖心有所动,微一皱眉,上前欲扣门。门是虚掩着的,只听见一个柔美清婉到极处的声音说:“夫人节哀,若还有什么难处尽管来找我。这是我的丫鬟小秀,她如今认得你啦,一定会通传的。”一个女子哽咽着接口:“多谢小姐。”脚步声近了,赵靖退后几步,与迟迟并肩,不知道哪里来的香气先蔓延开来,与迟迟身上的清香不同,这香气温暖中带着一丝丝柔媚,似有似无的诱惑无声铺展。
门内走出三个女子,当中一个一身素缟,年纪约摸二十七八岁,应该就是死去的曹参军之妻,另一个年纪尚小,梳着小辫,丫鬟打扮。最右边却是一个少女,如烟罗似的长裙上绣着淡绿色的花纹,虽然素净却十分考究。
然而吸引人的却不是她的妆扮,迟迟望过去,见到那张脸庞,第一个反应就是:“是她了,那香气天下再无第二个配得起。”迟迟虽是女子,也忍不住将目光牢牢锁在她身上,心想:“天下居然还有这么美丽的女子,难怪有人说,一顾倾城二顾倾国。”
那女子见了赵靖和迟迟,先是一愣,而后极轻的对两人点头示意,只是最简单的一个点头,也可以风华绝代,无可比拟。见迟迟目不转睛的瞧着自己,目光里又是惊奇又是欣赏,那女子略一低头,嘴角微挑,说不出的动人缠绵:“那我们告辞啦。”说着,带着那小丫鬟从赵靖和迟迟身边走过,迟迟跟着她的身影转头,看见旁边的赵靖神情平静,也不知在思索着什么,不由替他惋惜:“这个呆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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涉江寒(十)
(十)
曹夫人狐疑的看着台阶下的两人,一个高大有些落魄的中年男子带着一个乡下少女,却不知是什么来头。那男子与她视线相碰,上前行礼:“是嫂夫人么?我日夜兼程赶来,哪想到还是晚了。”语气诚恳悲痛。曹夫人脸色大变,瞪了他半晌,才颤抖着声音问:“你是谁?什么日夜兼程的赶来?难道你早知他要遭遇不测?”赵靖趋前,压低声音道:“嫂子,不如我们进去再说?”曹夫人无奈,只得一侧身子:“请。”
赵靖与迟迟一起进去,只见里面院落宽敞,前前后后大概有八九间屋子。一个老仆和一个小厮垂手而侍。灵堂就设在正屋,赵靖见了棺木,脚下趔趄,几乎是扑上去的,抚棺垂泪。迟迟见他戏演的真,又联想到方才所见刘春月一家遭遇,眼泪也不知不觉掉了下来。曹夫人看在眼里,信了七八分,心中哀痛更甚,掩面痛哭,几乎晕厥过去。
迟迟扶着曹夫人坐下,哽咽相劝:“夫人你别太伤心啦。曹大人在天有灵,看见夫人这个样子,一定会很难受的。”这话本是平常,但由迟迟这样一个不解世事的小女孩说来,更添诚挚,曹夫人收泪,见赵靖站在自己面前一揖,也立刻起身还礼。
赵靖自袖中掏出一张银票,递给迟迟,迟迟领会,忙塞到曹夫人手里:“夫人,这是我们,我们兄妹两的一点心意。”曹夫人一瞥,见奠仪丰厚,心中稍安,吩咐那老仆道:“快给两位上茶。”
三人坐下,曹夫人缓缓道:“这位先生,不知怎么称呼?跟我家相公又是怎么个结交的,妾身深居简出,竟不知道我家相公有公子这样的至交。”赵靖点了点头:“小姓吴,名成,当年曹大哥在京城任职的时候,我们常常一起喝酒呢。”曹夫人凝神想了一会:“我似乎听相公提过先生的名字。可惜,今日我竟不能同相公一起招待贤兄妹了。”说着,又滴下泪来。
待情绪稍微平复,曹夫人又问:“方才吴先生提到,日夜兼程赶来,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呢?先夫得急病突然去世,难道他自己早有预感?”赵靖自怀里掏出一封信来:“半个月前我收到曹大哥的一封信,嫂子你看了就明白了。”曹夫人深为纳罕,接过信来,见那字迹确实是曹斐的,连忙展开来看,只见上面字迹凌乱,写着:“现有古怪之事发生,心中惴惴,恐性命有忧,盼速来商议。”
曹夫人呆呆的看着那几行字,好像立刻要昏过去。赵靖低声道:“曹大哥真的是得急病死的么?我总觉得不妥。”曹夫人茫然的抬起脸,喃喃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说着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迟迟连忙握住她的手:“夫人,别哭啦。你要是有什么事情,不妨直说,我大哥一定会为你做主的。”曹夫人死命摇头:“谁也做不了主。谁也做不了主啊。”迟迟柔声劝慰:“夫人,我知道你有难言之隐,不如这样,我大哥问你些问题,你只要回答就行啦。我们自己猜到的事情,可跟夫人你没半点关系。”曹夫人泪眼朦胧的看着两人却不说话。赵靖点了点头:“曹大哥既然叫我来了,就是信我。夫人你大可放心,在下定不辜负大哥所托。”
曹夫人默然。迟迟看了赵靖一眼,赵靖问道:“大哥死前是不是有什么异样?”曹夫人点了点头。“那,怎么个异样法呢?”赵靖试探着再问。
“他整夜做噩梦,一直叫什么弹琵琶。”
迟迟与赵靖对视一眼,赵靖又问:“那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大半个月前吧,有人送来一张帖子,我当是请他赴宴的,哪知他看了一眼,突然脸色就变了。”
“那张帖子呢?”
“他早烧了。”
“不知嫂子你看过帖子上写什么没有?”
曹夫人摇了摇头:“他没有让我看上一眼。”
迟迟颇为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