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迟钟鼓初长夜-第9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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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柔和灯光照耀之下,紫袍玉带的少年冰雪容颜令人不可逼视,所有窃窃私语戛然而止。他恍若未见,信步走到马车前,却又突然驻足。
不知道心底哪个部分被突然牵动,他有些急切的往人群中张望,却并没有看见那个念兹在兹的身影。他自嘲的笑,也许真是太累了,也许真的喝醉了。他轻轻的摇了摇头,上了马车。少女站在阴影里,刚好看见他一低头俊秀的侧脸。他身后是亮得耀眼的火树银花,是无数人的影子,车辇的影子,亭台楼阁的影子,他却站在那里,好像被月光洒得银白如练的凤江水中沉默漆黑的礁石。
五日后便是册封皇后的大典,看皇帝的意思,竟比谁都迫不及待。大典一日之前华煅到了蕴莲宫。华樱刚试完礼服命人收拾,小皇子骐在一旁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吃拇指,见到华煅居然主动伸手要抱。华煅迟疑不决,初荷掩嘴笑道:“大人别怕,手托好了不会有事。”华煅依言而行,华樱看着他战战兢兢的样子,不由道:“大将军这般不争气。”华煅苦笑。华樱走过去将皇子骐接到怀里柔声抚慰,一面问他:“这两天家里如何?”自己说完就笑了,如今华家圣眷正隆,如日中天,家里访客自然如流水一般,难怪华煅脸显疲倦之色。她心疼弟弟,忙道:“你回去歇息吧。我这里也忙。”华煅却道:“让我喝口茶。方才皇上那里光忙着说话。”
华樱叮嘱初荷:“去将后面阴着的凉茶取来。”初荷端茶上来,听见华煅正跟华樱说起打仗的事情,本来该下去的,也不舍得走,再回头看看,好几个宫女都找了借口在门口磨蹭,便索性更放心大胆的留了下来。
也不知讲了多久,华樱看初荷一眼,微笑道:“你们几个好耳福。”初荷一惊,华煅向来少言寡语,这次讲了这么多,只怕也是因为几个少女太过殷切的缘故。初荷讪讪,华煅却摆摆手:“不碍事。”初荷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从前这位华大人待人不知多冷淡,如今出去打了一次仗竟然变了个人似的和蔼可亲多了。
正说话间,小皇子骐哇哇大哭起来,奶娘忙抱起来,到后面换了尿布,又抱到华樱怀里,华樱用拨浪鼓逗他笑,一岁的孩子咿咿呀呀也会说两个字了,逗得众人忍俊不禁。华煅瞧着那孩子漂亮脸庞上挂着泪珠,十分可爱,一时心神恍惚。
刚才他跟着高顺去见唯逍,破天荒的却是去了后面的默荫堂。默荫堂内外两层,内里供着佛像,外层是个书房,所在极为幽静,原是皇帝修身养性的地方,不要说官员,哪怕宫内嫔妃也极少能够进入。
还没进到堂内,就听见有婴儿的声音,再进去一看,却是个太监抱了太子给唯逍看。华煅虽然吃了一惊,还是先行了礼。唯逍命他起身,自己看向后面。华煅顺着他的目光看到竹帘后内堂里有个白衣僧人背对自己,心中一动:他的修为又更高了,否则如何周身直如笼罩了光华一般?想到雪山上无悟了然却又平静的神情,他没来由感到一阵不安。
唯逍看了看无悟,又看看太子骥,轻声笑道:“朕想叫他给太子瞧瞧未来的事儿,你说他会答允么?”华煅一愣,胡姜历来的规矩,皇帝只可问圣僧民间事却不可以问自身,唯逍这么做,想来也是逾矩了。唯逍看到他的表情,笑得更愉快了,好像恶作剧得逞一般拍着桌子道:“还是把太子抱回去吧。华大人都这副表情,朕一定会在圣僧那里碰壁。”
华煅心中一动,就见唯逍神秘的凑过来低声道:“朕一直很好奇,如果朕问圣僧,将来太子能不能做皇帝,他会怎么回答。”华煅面上水波不兴,微笑着看进唯逍眼中:“如此必然之事,何必要观影琉璃珠?”唯逍摇头:“朕的爷爷就是忘了问这个问题,才生出许多事端。”他倒丝毫不避讳自己父亲的皇位并非正常手段得来。华煅仍旧微笑,刚才被问之时他就已经明白了唯逍的意思:千百年来胡姜篡位谋逆成功的并非寥寥,如果观影琉璃珠能看到篡位之人,皇帝又怎会让人篡位?而圣僧身为出家人,卷入这种俗世的血腥算计之中,又怎么算是四大皆空?
不过这些不是华煅该想的事。他更关心的,是唯逍这些话背后的涵义。毕竟在一起相处多年,虽然觉得不可思议,华煅也慢慢的摸明白了一点唯逍的心思:他天生就是个爱玩好动,又喜新厌旧的人,江山在他手里也不过是个玩意儿,朝廷官员里谁能顺着哄他开心了谁就是好官。皇位在他手里是好玩,他不舍得松手,所以此时倒有些无师自通的帝王心术了。所以华煅笑道:“有观影琉璃珠有趣,没有观影琉璃珠岂非也很有趣?”
这话正中唯逍下怀,他拊掌大笑道:“没错,就好像蒙了眼睛捉迷藏。患立你还是跟从前一样深知朕心,你是朕的定世良臣。”华煅一笑,心想:“定世?我又不是那颗观影琉璃珠。”
“煅儿,你怎么啦?”华樱关切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华煅从沉思里惊醒过来,笑道:“没什么,走神了。”华樱连忙迭声催促他赶快回去。华煅被她亲自送到门口,想想又转头问她:“皇上跟你,还好么?”华樱淡淡一笑:“放心,我不会傻到再逆了他的意。”华煅点头,方才告辞。
一路出宫,刚好看见无悟大袖飘飘的从唯逍那里出来。这禁宫深处藏纳世间最多尘埃与污秽,可是他脚步所到之处却如天河水洗,莲花净洁。华煅若有所思的看着他:是否此人真的从来不迷惑,也不痛苦?也许因为他实在跟自己截然不同,所以自己见到他总是有种奇异的感觉吧。
他沉思着回到华府,不愿碰上众多拜贺之人,所以从后门而进。还没回到自己的院子,就瞧见回廊下坐了个少女,怔怔的对着池塘,好像哭过的样子,正是琴心。华煅慢了脚步,正想绕开,却见彭时正乐呵呵的跑过来:“大人你可回来了。今儿一天来了五六家,都向老爷提亲来着。”
“提亲?”华煅一愣,眉头慢慢的皱了起来。
破阵催(九)
(九)笛霜
华煅到了前厅,果然看见华庭雩坐在那里,桌上放了几张帖子。胡姜风气开放,女方主动提亲的不在少数,通常都会留一张帖子,精巧繁复,或以锦帛刺绣为内页,或题诗,或画画,是闺中女儿的手艺,越别出心裁自然越有机会提亲成功。
华煅却看也不看,只喊了声爹。华庭雩瞧他神色冷峻,也不以为意,只当他小孩子赌气,嘴角浮现淡淡的笑容:“煅儿,成家立业,原本都是要做的。这两年我没替你操心成家这个事情,是我不好。”锦安原不知多少女子倾慕华家公子,只是谁都不敢贸然提亲,怕碰了壁面子上过不去。这次华煅立了军功,众人眼热,终于按捺不住纷纷上门。
华煅却道:“我还不想成亲。”华庭雩板起脸:“胡说八道什么?你自然要延传血脉。薛候都要为人父了,你还不想成亲?”华煅本来不快,此时倒乐了,放松了身体懒懒的道:“薛侯行为浪荡,儿子做事怎能以他为准?”那副口吻,倒把华庭雩平时的语气学了个十足十。
自华煅封辅国大将军后,华庭雩就很少再出言教训,此刻华煅又露出从前那副样子,倒叫他生气也不是,好笑也不是,所以只得咳嗽一声,当作没听见,继续苦口婆心道:“你好歹也看看那些帖子,万一就合了心意呢?”华煅闷声闷气道:“爹,我已经有意中人。”
华庭雩诧异,然后喜道:“那就好。我这就命人上门提亲。”华煅静默片刻道:“不必了。”华庭雩一愣,心里隐隐约约猜到了 七八分,不由叹了口气:“那好,这事且放一放。只是早成家,也好安心立业。”华煅微微一笑:“这话是爷爷对爹说的?”华庭雩三十有余才娶妻生子,一听这话就知华煅是不动声色的反驳。可是他看着华煅那张肖似自己妻子的脸上露出倔强倨傲的神情,眼中是隐藏不住的伤心,一时竟胸中酸涩,重话倒说不出口,反而想起了许多往事,喃喃道:“当年你爷爷下狱又平反,我一直顾不上这些事。若不是救了你娘,也确实不会想到成亲。”
华煅怔了怔:“救了娘?”华庭雩似有些懊悔,想了片刻才郑重道:“你娘当初到锦安寻亲,还没见到该见的人就被撵了出来,时值寒冬腊月,她饥寒交迫晕倒在郊外,为我所救。”华煅听出些门道来,不由道:“那家人后来呢?”华庭雩摇头:“这些陈年往事你就不要再放在心上,知道了徒增烦恼。”华煅心头一凛,知道此事恐怕大有玄机,当下不敢再问。
却听华庭雩又道:“这四五家姑娘都是望族之后,家世不凡,如今要回绝,也须面子上做的好看。其中还有殷家的二小姐,更要小心对待。”如今说话口吻,倒真的把华煅当作了同殿之臣那样有商有量了。
华煅一愣:“殷家二小姐?”华庭雩点头,父子对视一眼,彼此心照。华煅本来对此事不屑一顾,现在仔细一琢磨,才知道父亲的苦心并不仅仅是要自己成亲而已。所以他点了点头道:“放心吧爹,我自有分寸。”
封后大典之后,唯逍又下了一道旨意,命华煅坐镇锦安,主理各地军饷兵马调动事宜。华煅先是以能力不逮为由谦辞,后来又在百官面前发下誓言,不平悠州之乱,决不谈儿女私情。一时间百姓传扬,对这个年轻的辅国大将军敬佩得五体投地。而上门提亲之事也就此揭过不提,好像从来没有发生过。
华煅顺势解决了一事,但是另一事又颇为麻烦。唯逍大大咧咧的给他一个事情做,却没想到就算是辅国大将军是正二品,兵部尚书亦是正二品,华煅以大将军身份插手兵部事宜,做起事来自然不能顺利痛快。思前想后,当然知道又被唯逍耍了一次。他索性耐下性子沉下心,专拣那些棘手费心费力的事来做,对兵部尚书本人也礼遇有加决不怠慢,这才堵住了众人的口。 只是他原本倨傲冷漠,做这些事情毕竟有违本性,所以每次回府之后都觉得劳累不堪。
琴心心情却好得很,精心打理他的衣食住行,见他回来,笑吟吟的迎上去,又亲自捧了凉茶和井水浸过的瓜果上来。华煅一抬眼,见她明珰素袜,眉目如画又不施脂粉,反而更加淡淡的,只道:“你先下去吧。”琴心心头一酸,也不敢多说,只得退了下去。华煅守着桌上灯火,听着外面风刮过竹林,满院萧萧之声,不由起身取下墙挂的笛子放在嘴边吹了起来。
这年年底迟迟就要满十八。十年之前骆何金盆洗手,再没出过一个人有能耐夺得争秋标的物,盗王之位也就悬空了十年。眼看这年又是争秋年,各地的盗贼都到了锦安。人一多了,事情就更加难查。骆何又对迟迟说:“这事急不得,须慢慢察访。做盗贼的,最怕什么?”迟迟笑道:“最怕官差。”骆何点头笑道:“这就是了。所以陌生人东问西问的最遭忌讳。今年眼看着又要争秋,各个帮派又斗得凶,互相猜忌,更是不能胡乱说话。咱们慢慢来。”于是和女儿都乔装打扮了一番,装做某个小城来的一对贼父女,混进了园子。
迟迟跟着骆何,自然学了好多东西,比如园子里的规矩,切口,各种功夫的由来,兴奋得几乎忘了自己来的目的。骆何摇头叹息:“我原不想你跟我学这些,才金盆洗手,没想到,兜来转去竟又如此。”迟迟见父亲伤感,便把头轻轻靠在他肩上道:“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