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氏孤儿-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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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已确实不曾想过,论起见微知萌、见端知末的本事,他实在比不上去罹和倾之。行已笑道:“师父自有他的主张,我们也管不了,倒是二弟找我可是有事?”
“噢。”去罹这才想起正事,从身后摸出个米袋,笑得颇为讨好,“师父叫我下山买米,大哥帮个忙吧。”
“你有事?”随口一问。
“也没有……”不好说。
“那为什么……”不自己去?
去罹不容分说抢过行已手中的铁镐,“大哥就别问了,我帮大哥把酒起出来。”难道要他说卖米大伯家的姑娘对他殷勤太盛?
行已皱皱眉头:去罹虽小他两岁,但平日里成熟稳重、冷静从容却绝不输给他这个大哥,为何今日一反常态?行已哪里想到,去罹再稳重,再从容,遇到大胆求爱的玄都女子也着实招架不住。
“好,你当心点,别碰坏酒坛。”
“知道,大哥放心。”
去罹见行已离去,松了口气,他将镐头往地上一杵,心道:难道真的要走?师父家业在南,必不会在玄都久居,而他们已经在丈雪城住了五年。这五年,除了必要的时候打理生意,交结权贵,师父最喜欢留在梅园教他们读书练剑。有时去罹甚至觉得,师父留在丈雪城不是为了交通南北,买卖有无,而是为了有个安顿的地方教徒授业。
错觉吗?他总觉得师父的身份隐藏着几分神秘。相貌俊雅,风度超然,挥洒金银如土,嬉笑权贵之俗,绝非普通的行商坐贾,也不像一般的游侠剑客,那一身气质,与生俱来。并且师父年过三十,却也不曾听他说起过家中妻室……
倾之远远瞧见去罹在树下愣神,细长睫毛一低一抬,转身进了颜鹊的房间。
颜鹊正在想事,见是倾之,便问:“你怎么来了?”
倾之负手掩门,问道:“师父,我们要离开玄都了吗?”
颜鹊挑了下眉毛,凤目飞彩,“你怎么知道?”
“师父埋在树下的梅花落还不到时候呢。”倾之一语道破。
颜鹊失笑:还真是什么蛛丝马迹都逃不过倾之的眼睛。当初他见倾之小小年纪便心机深重,不喜反忧,担心这孩子一辈子为聪明所累。可商晟心狠手辣,老谋深算,倾之若没有些韬略算计,自保尚难,何言复仇?况倾之虽颖慧而不自作聪明,能极智而不倨傲无礼,乖巧懂事,能谋能策,也颇讨师父欢心,于是颜鹊那份担忧之心便也日渐淡了。
“对照夜军营地所在,我一直耿耿于怀……”照夜军之于商晟有如猛虎添翼,为长久计,必要先将这双翅膀剪除!
倾之欣喜,“想必师父已有结果。”
“不错,照夜军的营地在折天峰之北。”折天峰已是极北,极北之北……
倾之略思,“师父可是在烦恼如何才能拔除照夜军?”
颜鹊点头,“折天峰终年积雪,山势险峻,只有一条栈道可以通往山内,但关口处重兵把守,恐难突入。即使侥幸进入,凭一人之力如何对抗一军之兵?”
倾之微一笑,“要除照夜军,其实无需我们动手。”
“此话怎讲?”
倾之跪坐在颜鹊对面,问道:“师父忘了商晟是如何拿下钰京城的了吗?”
“当然记得。”
“虽然当年照夜军遭到了守城士兵的强弩抵抗,但攻陷钰京仍属首功。而如今商晟已然是钰京的主人,鸟尽弓藏,兔死狗烹,人且如此,何况禽畜?留着照夜军难道是给将来反他之人大开方便之门吗?商晟以武夺天下,必然以己为鉴,更加警惕后人效仿。若我所料不错,他恐早有解散照夜军之心,只是现下缺一个煽风点火之人。”
颜鹊拧眉,“说下去。”
“商晟身边最得宠的武将是当年玄都破杀将军,如今的天执左将军左都,和临阵倒戈投靠商晟的凤都大将军,如今的天执右将军韩嚭。比起左家,韩嚭是新贵,不过势头却决不在左家之下。”他在颜鹊身边,消息也格外灵通。
颜鹊不由紧握拳头,说起韩嚭这叛徒,他恨不能食其肉、饮其血!
倾之续说道:“照夜军是左都一手带出来的,如今左都官拜天执左将军,人在钰京,可军中恐怕仍是左家亲信居多。师父既说过韩嚭气量狭窄,最不能容人,那么利用照夜军大做文章,大造声势,岂不是打击左家的天赐良机?”
颜鹊打量着倾之,十五岁的少年,眉间稚气尚未完全褪去,竟能有如此计谋——利用韩嚭的专宠打击左都,利用商晟的疑心消灭照夜军。借商晟之刀毁其羽翼,既拔除了照夜军,又造成了君臣猜忌,朝内不和,恐怕老谋深算如商晟也想不到会被一个孩子算计。此借刀伤人之法,连环相扣,天衣无缝,够巧够狠——花少钧的儿子,商晟的外甥,父亲的智,舅舅的狠,算是被倾之一人占全了。
“我与左家素无冤仇,这次倒是便宜了韩嚭。”颜鹊似有不甘。
“恃宠而骄,位高势危,师父想杀韩嚭报仇,还怕没有机会吗?”
倾之笑。
颜鹊笑。
颜鹊心情大好,指敲桌面咚咚作响,“主意不错,不过唯恐我们的身份不便与韩嚭结交。”
“这事也不用我们自己动手,”倾之以指蘸水,在桌上画了几笔,道,“韩嚭的势力控制着北方到海都的要道,南北商贾,想要行贿的大有人在,可如何才能攀附上天执右将军呢……”抬起头来,笑里带了点坏坏的玩味,“师父财可通神,想必不难办到。”虽然倾之仍还不知道师父背后的“靠山”究竟是谁。
颜鹊凤眼微眯,再次打量自己清清淡淡浅浅笑笑谋篇布局胸有丘壑的徒弟,疏懒一笑,悠闲地摆弄起桌旁瓶里的插梅。
梅花,又是一落。
晚饭时候,颜鹊令行已取来了封藏五年的梅花落,各自满上。行已,去罹都喝了一点,唯独倾之年幼,不能饮酒。
“美酒历而弥香,终究还是早了点。”颜鹊品着,心觉有些可惜。
行已察言观色,心道:二弟说的不错,看来师父果然有意离去。
去罹话不多;倾之安静吃菜。虽酒色清澄,最是冷月清辉,也最是流萤妩媚,不过饮酒,于酒于他都还嫌“早了点”。
饭后说笑一阵,颜鹊早早遣了三个孩子回去休息。去罹却没回自己的房间,而是去找倾之。
“二哥有什么事?”倾之正在铺床,也没回头。
“三弟,你说实话,你和师父究竟是什么人?”
倾之转身见去罹神情严肃,不似玩笑,一瞬间心思兜了几转,最后仍是道:“二哥问的稀奇,师父是渤瀛尚家……”
“渤瀛尚家为什么要知道照夜军营地所在?渤瀛尚家又与前凤都将军有何深仇?无需以此搪塞。”顿了顿,他道,“你和师父的话,我都听到了。”
原来如此,倾之倒也不急,“二哥说得对,还有吗?”
“我早就猜测师父身份不同一般,而三弟恐也非出自寻常人家,你不觉得大哥对你的爱护中多了几分恭敬吗?”
倾之被点破,并不着慌,“那二哥觉得我们该是什么人?”
去罹蹙眉,“你们是凤都人,还是锦都人?”
“我们都是与商晟有仇的人,哪里来的重要吗?”
“当初你救我,劝师父收我为徒,就是看好了我与商晟有仇?”
“……”倾之知道,去罹不会容忍为人利用。
“看来是了,”去罹苦笑,“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倾之低下头去,心虚道:“二哥,有件事我不想这么早就告诉你,不过既然你问起……”
“告诉我!”
倾之目光坦诚,“二哥疑得不错,师父是凤都人,而我是锦都人。”
去罹心中一震,“恐怕不止于此。”
倾之平静道:“师父是凤都殿下,我是锦都公子。”
锦都……公子?
“你是锦都王幼子?”
“是。”
“当年从我父亲手下逃生的孩子?”
“是。”
“杀死我父亲的人就是……?”他实在叫不出“师父”二字。
“是。”
“赵青!”咬牙切齿。
“我叫花倾之。”字字有声。
“好好好,花倾之,”去罹心中百味杂陈,止不住微微颤抖,“你究竟存了什么心思,为什么要让我拜杀父仇人为师?”
“我……”无可辩白。
“想利用我对商晟的仇恨?”
倾之缄默。
“你没什么好说的,是不是?”去罹此时倒真希望倾之能说些“念你我同病相怜”的话出来,哪怕是骗他。
“不错,就是因为你与商晟,也有仇。”
去罹又悔又恨,恼羞成怒,拂袖而去。
倾之冲上前抓住他,急切道:“二哥去哪里,做什么?”
“别叫我二哥,”去罹猛地甩开倾之,“我不配有你这样的弟弟,锦都公子!”
倾之跨一步拦在去罹身前,“你要找师父报仇?”他不能让他去,为了师父,更为了去罹。
“是又如何!”去罹双目红赤。
倾之劝道:“你不是师父的对手,况且他是你师父!”
去罹冷笑,“花倾之,你好算计,你让他收我为徒,让我受了他的恩惠,你以为这样我们之间的仇恨就可以一笔勾销了吗?你以为这样我况后去罹就可以死心塌地帮你们复仇了吗?我告诉你,杀父之仇,不共戴天,谁也不能改变!”
去罹推倾之一把,后者踉跄两步撞在门上。
“可你父亲杀了我大哥!”
去罹猛地震住,脚下不能挪动。
……
“怎么了?”颜鹊、行已听到动静赶了过来,却见去罹、倾之,一个腾腾怒气刚被压下,一个神情郁愤才始发作——两人似在争吵。
倾之叹口气,咽下喉中哽咽,“如果师父没能杀死你父亲,那我八年前就已死在你父亲剑下。况后封手刃锦都王两位公子,大功一件,扬名天下,”讥讽,“如今你也就不是一个为人收养的孤儿,而是丈雪城中的况后公子!”
颜鹊心惊,行已色变:怎么……坦白了?
去罹冷冷扫了一眼颜鹊,诘问倾之,“你既早知我是仇人之子,为什么不当初就杀了我?何苦来你认仇人之子为兄,我认杀父之人为父!”
去罹不顾三人反应,转身离去,背影绝然。
“去罹。”颜鹊沉声道。
去罹头也不回,冷道:“恩是恩,仇是仇,这五年的教养之恩,日后我况后去罹必思回报;然而今日义绝,再见便如陌路,凤都殿下,等我报完恩,我们之间就只剩下仇!”
“那等你报完恩再说!”颜鹊也扭上了脾气。
行已见去罹心意已决,心急道:“师父,你劝劝二弟……”
“让他走!”他早说过况后去罹不能收为己用!
夜色深重,去罹形影单薄,却毅然决然,如同五年前初遇那次,走地坚决。
行已不舍,却无奈师父发下狠话不许阻拦,他也只能目送去罹远去。
去罹这一走,带走的只有身上单衣和一身武艺,虽此两件,然已足够,因而行已并不为去罹日后的生计担忧;只是人非草木,五年情谊一朝斩断,其痛如折手足!而最难过的该是倾之,虽他劝师父收去罹为徒时是以去罹与商晟有仇为由,可行已知道,倾之是真的把去罹当兄弟。
行已此刻甚至害怕面对倾之的绝望与无助,可师父正在气头上,当初又力主不收况后去罹,此刻必然不会安慰倾之,有些话,还必须由他这个做大哥的说。
行已深呼吸,转过身去,却呆立当场——一扇空门,哪里还有倾之的人?
“师……师父,倾之不见了!”
苦肉计
【章九】苦肉计
“你还要跟我多久?”去罹忽而站定,明月一身。
倾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