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氏孤儿-第7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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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徒决裂
【章十八】师徒决裂
“砰砰砰,砰砰砰。”大力的砸门声。
正在耳鬓厮磨、浅倾低诉间的倾之和初尘不由看着对方,同时说了句,“谁啊?”大半夜的扰人鸳梦,也太没有自觉。不用多费心思猜测,就听门外一声压抑怒气的低喝,“花倾之,你给我滚出来!”——是颜鹊,为子归山兴师问罪而来。
倾之用手抚了抚初尘的眉骨,“你先睡。”翻身下床。
“赵师父生气了。”初尘一把拉住倾之——她太知道舅舅的脾气。
倾之拂开她的手,边穿衣边道:“放心,师父能将我怎么样?我听他骂,任他打,让他顺顺气便是了。总不会出人命的。”说完给她一个“安心”的笑容。
倾之只字不提,可这次的事情有多严重初尘却心知肚明:她的舅舅是那种爱憎分明,眼不揉沙的人。率性潇洒又固执单纯,虽然谋划复仇多年,但剑上沾的无一例外都是敌人的血。而子归山三千义士之死无论如何他都不能原谅。
初尘见倾之利落地穿好了衣服,熟练地挽好了发髻,就要出门,慌忙起身道:“你跟他解释清楚……”本在两人缠绵间被拉扯,现在松松垮垮地挂在肩头的白色纱衣滑落。不知道为什么她有一种预感——倾之不会解释,他不会解释整个计划中牺牲的只有杜家父子,也不会解释子归山其余人等安然无恙。可是话到一半却无言了:解释什么呢?在舅舅看来,不该杀的人杀两个和杀三千没有差别。这点倾之十分了解。或许他真的不会解释,但初尘发现自己没有劝他解释的理由。
解释吗?倾之暗自摇头,踟蹰了一下却仍是道“好”。他上前拾起落在地上的纱衣披在初尘肩上,“春夜寒气重,别着凉,早些睡。”垂眸,吻了她的耳根。
看倾之掩门而去,初尘捂着犹自发烧的耳朵,全无睡意,决定坐等。
颜鹊带倾之去的是锦都王宫中连倾之也只曾耳闻不曾到过的密室——从前安放百花杀的地方。密室里壁灯悄燃,灯油以深海鲸油熬成,据说能燃百年。
大理石地板上遗留着百花杀嵌入的痕迹,那“锵”的一声鸣响仿佛被锁在了这天日不见,却也因此未遭洗劫破坏的密室里,囚龙一般旋绕至今。
颜鹊抬手虚扶上空置的剑架,犹还能感受到古剑神兵浩荡澎湃的正气。斜了一眼花倾之,颜鹊问,“知道这是哪里吗?”
倾之进门之时就将密室环顾了一番,“瞳室。从前安放百花杀的地方。”他虽未来过,但锦都王宫恐也只有这一处他从未来过。加上那剑架,不难猜测。
颜鹊像是自嘲的一笑:不错,他的小徒弟从来精明过人,这点小小推测还难得住他?
“在这里,你的父亲将百花杀交给我。那是一柄通体纯黑的古剑,不像破晓在舞动时能泛出银色光芒,{奇}那种黑至为纯粹,{书}包容而不是吞噬一切,{网}制止而不是发起杀戮,博爱而不是刍狗苍生……”颜鹊像是说给倾之,又像是自顾自说。
倾之垂目听着,也只是“听着”而已:对于“仁”他没有特殊的信仰和抱持,甚至有些些的不屑——他亲眼见过金戈铁马践踏后的锦官,腥风血雨洗染红的花丛,他知道刀光剑影短兵相接中一切的“仁义道德”脆弱得不堪一击。直到颜鹊回忆道“那黑色很像你父亲的眼睛”时他才抬起头,露出些许的动容。
“可这仁,”颜鹊转身怒对倾之,“已被子归山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
倾之心下了然,反应平淡,“师父是想问弟子子归山的事?”
“是,三千性命,你有何说法?”
垂目,沉默,掀眸,“没有。”倾之道。
真的……没有任何解释?原以为他会给他个说法,给他一个原谅他的机会,也给他一个留下的理由,因为白姜说——
“你看到了,花倾之不是商雪谣,商雪谣是猫,花倾之是兽。他杀死三千同乡为的只是向商晟那个卑鄙小人邀功请赏。不要再一厢情愿地相信他会复仇,呵,笑话!你有没有想过,商晟无子,花倾之可是他最近的血亲。他为什么要造反?哄高兴了商晟天下一样会是他的,没有必要和我们一样冒险……”
“……颜鹊,你太天真,从他甘为商晟挡剑的那一刻起,如果是我,我就知道花倾之已经变了,甚至我怀疑他之前的所作所为也不过是打着‘复仇’的幌子行攀附商晟之实。只有你,才会这样不加防范,听之任之。子归山三千人死在花倾之手上,不用逃避,至少有你一半的责任!……”
“……好了,该走了,是你该离开的时候了。不要再自欺欺人的妄想依靠花倾之,他有他的‘前途’,他的荣华显贵,不会为你放弃。我们回彤梧,带上初尘,她将是新的王,号令凤都,一呼百应……”
“颜鹊,你还在犹豫吗?你是相信我,还是相信花倾之!”
“自然是相信婆婆。”他不假思索地回答白姜。然而面对倾之,颜鹊再三自问:真的,真的变了吗?看着他,那孩子的眼睛还是那样清澈,一如他带他走上未知的逃亡之路时那双抓了桃花回头对他微笑的眼睛,漂亮,黑白分明。
白姜说:“人心是最易变的,快得你根本不知道它是什么时候变的。”
她还说:“眼睛是最骗人的,背弃信义之人的眼睛都是最善说谎的。”
而最令颜鹊不寒而栗的是这句——“你总以为花倾之是花少钧的儿子,他该像他的父亲,可你忘了他还是商晟的外甥,骨子里,也流着跟商晟一样的血!”
颜鹊想到倾之对黑甲军屠男掠女的冷漠,想到他算计照夜军时的云淡风轻,所以,他,花倾之,一样可以冷漠无情地纵火子归山,一样可以谈笑间用所有曾经对敌的手段反戈一击……颜鹊心底生寒。
“竖子所为,不啻商晟!”颜鹊的颤抖不知更多是因为愤怒还是恐惧。
终于说出这句话了,倾之心下苦笑:他早该知道,他和商晟才是一路人,跟师父,根本“道”不同!既然说开了,倾之也直言不讳,“弟子却是佩服商晟的手段,手段无分卑劣高尚、轻贱高贵,只有行不行得通,和能不能达成。”
“花倾之,你姓花,不姓商!”
“弟子当然记得。”
“你的父亲性情宽仁!”
“仁?”倾之冷笑,“就是他的仁慈和软弱让锦都付出了血的代价!”
“什么?”颜鹊简直不敢相信那是倾之说出的话,“你再说一遍!”
倾之吸了口气,“我说的不是事实吗?他以为他不抵抗,常熙和商晟就会放过锦都的百姓,可结果呢?母亲为他殉情,大哥惨死箭下,窈莹幼年流离,黑甲军屠男掠女,滥杀无辜,后又有苛捐杂税、徭役频调,自亡国之后锦都百姓可曾过过一天安稳日子吗?他的仁慈换来了什么?只有国破家亡!临阵退缩,还自以为仁慈,我当真想不明白父亲活了三十多岁为何还会有这种天真的念……”
“啪!”
耳侧生风,仿佛听到声音时脸侧已经火辣生疼。
颜鹊下手不轻,倾之唇边已带血痕。他不是从没生过徒弟的气,这小子不知天高地厚又最爱自作主张,没少惹他发火,可十几年了,他从未打过他。
颜鹊有三个徒弟,扪心自问,他只将倾之视如己出。但当他语出轻蔑地评价他的父亲时,颜鹊狠狠地甩了倾之一个耳光,为了此生唯一与他或可称上惺惺相惜的花少钧,也为了无论如何子不言父过的人伦天道!
这一掌不是师父教训徒弟,是替花少钧教训儿子!!
倾之捂着脸,吸了下鼻子,没有遏制眼泪,更准确些说,他没有躲闪师父那一掌,他情愿挨打——因为想哭。这番话,不是今天才想到,也不是今天才想说,从他孤独的守在别枝山的日日夜夜他已经在想这个问题,却从未想通。
对父亲,他敬他爱他怀念,可他心中也有怨气和委屈。他不止一次的想,如果当初父亲没有放弃,现在会是怎样?也许母亲还活着,大哥也还活着。
如果……
也许……
是师父的诘问给了他说出这些的机会;是师父的巴掌给了他宣泄出来的理由。固执的,他将自己被耳光打断的话补完,“(念)想!”咬着牙,带着笑。
颜鹊只觉气得眼前发黑,浑身战栗。
门被推开,初尘以为是倾之,起身相迎。门口,晚风吹拂宽大的白色衫袖,带着银色面具的人仿佛不是走,而是飘了进来。好似幽灵,初尘不由退后两步。
“你是谁?”她向衣柜边挪去,那里放着倾之送给她防身的匕首。
“是我。”白衣人声线嘶哑。
“是你……”虽然衣服换了,但那种苍老又鬼魅的声音她不会认错——是引她发现母亲的牌位,引她探明自己身世的神秘人。
“你究竟是什么人?”什么人对她的身世了如指掌?什么人竟知道她母亲的埋骨之地?什么人令她的舅舅敬重信任却三缄其口?什么人,那面具后的眼睛总令她觉得,她对她,有所企图!
白姜道:“你的舅舅叫我婆婆,你也可以叫我婆婆。”
“婆婆?”初尘蹙眉:这是什么辈分?然而旋即明白,也许“婆婆”只是一种尊称,代表着某种超然的地位。大概,也许,是凤都的某位地位极高的长辈。
“婆婆深夜来访,找初尘何事?”她心存警惕。
看不见,但感觉面具下的脸在微笑,白姜和蔼道:“我是来带你走的。”
初尘心下一凛,“走?去哪里?”
“凤都,彤梧。”白姜道,“颜鹊,也就是你的舅舅已决意离开,你跟我们一起回凤都吧。你是凤都王的女儿,该担负起复国的使命。”
“舅舅要走?”她知道子归山的事很严重,但未想过会这样严重。真如倾之所担忧的那样吗——他身边信任的人、爱护的人会一个个离他而去?如果是这样,那她就更不能走。她答应过他,此生此世,不言离弃。
初尘微笑,“我不会走的。”背手伸向柜里,握住将黎。
白姜似是看出了初尘防卫的意图,笑道:“孩子,不用紧张,我不会武功,无法强迫你走。但你要想想清楚,不走,总有一天你会追悔莫及。”
蹙眉,“初尘驽钝,请婆婆明示。”
白姜慢慢靠近,“你知道商晟是怎样的人吗?至亲的妹妹可以利用,至爱的妻子可以背叛,相恋二十年的情人可以一把火烧死。以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而言,花倾之像极了商晟。为了他的目的没有什么是不可以牺牲的,跟着他,早晚有一天你也会被利用、被背叛、被抛弃……”白姜晦暗沙哑的声音让她的话听起来像是某种神秘的预言,带着宿命的压迫感,让徒劳反抗的人一点点地窒息。
“倾之会利用我,背叛我,抛弃我……”初尘轻喃,有些头晕。
“是的,与其后悔,不如离去,孩子,跟我走。”白姜伸出了手。
……
“锵——”将黎出鞘!
……
“你是不是因为觊觎帝君的宝座,是不是因为自信商晟总有一天会传位于你,所以你变了,所以你早就不想报仇了?”颜鹊说出这话时,非常吃力。
倾之的内心绝不像他的表面看起来那样镇定:师父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猜测?仅仅因为他菲薄了父亲的仁慈,仅仅因为他赞赏了商晟的手腕?以他对颜鹊的了解,对亲近的人,师父从来只想好不想坏,绝不可能有这样的诛意之论。
是白姜吗?那个自凤脊山一别就不知所踪的神秘的凤都人?依倾之的判断,她比颜鹊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