舍身布施-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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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理性、新生活。’”
“‘天成嘉苑’,运河附近,我记得你说不喜欢运河。”
“‘居住改变生活。’
“‘彩虹城’,户型和位置都合适,就是没有现房,我留了电话。”
“‘出尘之隐,山语之间。’”
“‘青城山语间’,那是别墅,”孙立白声音隐隐含笑,“我买不起。”
…………
话赶话的,怎么就到了这地步?是纯属巧合还是故意引导?何田田觉得脑子很懵,像是被人用大棒子敲了一下,一下还不够,又来一下,并不很疼,但是眼前金星直冒,小鸟转着圈儿吱吱乱叫。
不管她想象中的场景有多卡通,事实是气氛一触即发,她和他都猜到、感觉到有一句话就卷在他的舌尖上头,呼吸之间、蠢蠢欲动。
不,她几乎绝望地哀求着,不要……
“田田,”孙立白却轻而牢固地捏着她的手,不允许她临阵脱逃。
“嫁给我。”
☆、第四十章 金色旗帜下
逃吧!
何田田想,就这样当场从沙发上跳起来,鞋子和大衣都不要了,听从直觉的建议,仓惶逃往任何一个孙立白找不到的地方。
但她动不了,因为孙立白正轻轻地压着她的手替她剪指甲,他半侧的脸就近在咫尺,唇畔微微含一个笑容。他抬头看她,将那个笑容咧至耳畔,本来就不大的眼睛眯成一条缝,笑起来远没有不笑英俊,还有点傻。
何田田突然心酸得不能自己,想着,不,她不能这么对他。
这个男人,至少值得一个答案。
“你说什么?”她问他,听得自己的声音居然很冷静,冷静得就像她真的只是凑巧没有听清,要他再重复一句无关紧要的闲话。
孙立白诧异地看着她,脸上夸张的笑容就僵在了那里,显得既滑稽又有点可怜。
何田田一把抽回自己的手,无名指上的指甲刚剪完第一刀,参差尖锐的边缘划过他的手背,立即留下一道白痕。
她忍住想抚摸那道伤痕的冲动,将五指收拢进手心,慢慢地推开他的胸膛,从他怀里站了起来。
她站了起来,孙立白依然坐着,他仰起头看她,何田田第一次发现他的眼睫毛原来天生上翘,黑眼珠如孩童那般大得出奇,这样专心致志地看着她,像一条忠心耿耿任人欺负的大狗。
“其实我听到了。”她说,“对不起。”
大狗的表情像被主人当胸踢了一脚,低下头默默地舔伤口,还要给主人找理由:“是我太心急?严格说起来,我们只认识了两个月,你拒绝我也是应该……”
“不不,”何田田连忙打断他,她搞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她明明不想伤害他,但这男人太好,好到自虐虐人的地步。
“不是因为时间,我向来不相信‘日久见人心’,如果一个人真的想要了解另一个人,不用两个月,两天都完全足够了。”
她抿了抿唇,居高临下地看着孙立白。
“我了解你,或许比我想要了解得更多。”
她当然知道,孙立白是那一种男人:很小就离开父母,接受教条式的教育,在半封闭环境里循规蹈矩地长大;他尊敬长辈,友爱同辈,关心后辈,在他擅长的领域里兢兢业业地努力,每一分耕耘都能得到回报。他对这个世界充满善意,但这并不代表他看不到世界的阴暗面,他只是从不怨天尤人,也不抱有不切实际的期望,宁愿从每一件小事做起,让他眼前所见的世界变得好一点——君子慎独,诚意、正心、修身、齐家,他是传统文化里最好那一类男人。
可是,何田田怜悯地想,没有人爱他。不是因为他不值得爱,而是因为世事就是这样,他从不抱怨,人们便以为他无坚不摧,像一座山一棵树,没有人会去爱一座山或是一棵树。
孙立白不是一座山或者一棵树,他的内心深处也渴望被爱,因为这一线可乘之机,终于在适当的时候,他遇到一个不适当的人。
何田田想,孙立白不幸遇到了她,而她遇到孙立白是大欢喜,大欢喜过后便是大寂灭。
“我喜欢你,可能我已经爱上了你。”她点了点头以示强调,“我不确定我这一生剩下的日子里还能不能遇到一个像你这样的人,就算遇到了,我也没有精力再付出同样多的感情。”
“所以这真的和时间没有关系,”她诚恳道,“也和你没有关系,我拒绝你,全都是因为我自己的问题。”
孙立白看着她,他一直耐心地保持着沉默,何田田很感激他这点,也承受住他沉默带来的压力。他在等一个理由,他值得一个理由。
要怎么让他明白呢?何田田想,孙立白不是沈嘉齐,他是个务实的男人,她没办法跟他扯什么形而上的意识形态差异,那只会让她觉得自己像个傻瓜。
虽然她已经是了。
“因为我……我有病。”何田田深吸口气,惊异地发觉自己的声音在颤抖,“先天性输卵管畸形,引发异位妊娠……也就是说,我永远不能像一个正常的女人那样怀孕,我只会宫外孕,每一颗意外的受精卵都可能要我的命。”
孙立白的表情终于变得震惊,何田田有点恶意地想,果然,务实的男人只会为真实涉及他们切身利益的事实动容。
她下意识地想从口袋里摸烟,手伸进围裙的口袋,没来得及抽出来,被孙立白一把握住。
他隔着布料紧紧地抓着她的手,掌心的热度和力度都给她带来安全感,何田田想,女人真是一种脆弱的生物,无论身体还是精神。
“怎么回事?你的病,”孙立白感冒没好,哑着嗓子问,“为什么?”
哪有那么些为什么?何田田漫不经心地想,似乎人们遭遇不幸的时候总要如此质问老天爷,为什么亿万万人里选中了我?为什么不是别的素不相识的倒霉鬼?
可是总有那么一个人的,偏偏我就是那个倒霉鬼。
所以她只是耸了耸肩,没什么可说的,这整件事完全乏善可陈,不过是在她度过青春期以后的某一天,某次例行体检的时候发现了,她甚至不记得接到病例通知时是什么样的心情。
别误会,她没有感觉痛不欲生,也并未被彻底地改变了生活,在诊断出这个病症之前,她已经规划好了自己的人生,婚姻和孩子并不在规划之列。如果说这病改变了什么,只能是堵住了她父母催婚的门。
但是孙立白显然不这么想,像他这样的男人,组建一个家庭生育一个孩子是他认知里最理所当然的事,何田田残忍地想,相比踏踏实实的血脉传承,“爱情”更像建立在海滩上的沙堡,无论建筑得多么精致巧妙,费尽心血堆砌出无数华而不实的哥特式尖顶,仍然抵挡不住涨潮时海浪的一次侵袭。
没有为什么,她想,因为世事就是如此,我爱你,“我要从所有的时代,从所有的黑夜那里,从所有的金色旗帜下,从所有的宝剑下夺回你,我要从所有其他人那里——从那些女人那里夺回你。”
只是我没有资格。
作者有话要说: 我要从所有的时代,从所有的黑夜那里,
从所有金色的旗帜下,从所有的宝剑下夺回你
我要把钥匙扔掉,把狗从石阶上赶去
因为在大地上的黑夜里,我比狗更忠贞不渝
我要从所有的其他人那里——从那个女人那里夺回你,
你不会做任何人的新郎,我也不会做任何人的妻,
从黑夜与雅各布一起的那个人身边,
我要决一雌雄把你带走——你要屏住呼吸!
——茨维塔耶娃(1916年)
☆、第四十一章 黄金十月
“然后?”
“然后我就走了,”何田田把压得发麻的左腿挪到右腿下面,换了个姿势也换了杯水,一口气不歇地喝光,“总不能等人家来赶吧。”
“你就笃定他会赶你,而不是先抱头痛哭再不戴套的盘肠大战一宿?”
“何弃疗啊姐姐,”何田田白了尤思一眼,“我是不能怀孕,又不是不能受精,不戴套我死更快。”
尤思想了想,总算把其间的差别想通了。
“你不能生也好,记得以后把遗产都留给我儿子。”
“行啊,让他跟我姓。”
“丫折腾我十个月当然得跟我姓,”尤思大方道,“这样,我用你的姓给他做中间名。”
“还中间名,你儿子不是真洋鬼子好伐?”何田田深感无力,“说真的,你儿子的大名到底起好没有?”
“我决定把他过继给观音菩萨,所以不由我起,下午你陪我去灵隐寺求一个名字。”
作为九年义务教育出来的无神论者,何田田摇摇头,倒也没心思嘲讽她,起身又给自己倒了杯水,
尤思新租的房子不带厨房,她也没有保温杯,喝水需要用电水壶临时烧多少喝多少,何田田一会儿功夫已经喝光一壶,只好重新烧水。
她背对着尤思站在水壶前,先还能看到肩膀和手臂的动作,忽然都静止下来。
尤思觉得不对,这十分钟里何田田连喝了满满三大杯水,这已经不是“喝”,纯粹是在“灌”。她等了片刻,绕到前面去看。
何田田当然没有躲起来偷哭,她只是勾着头,像在研究手里的矿泉水瓶,手指无意识地一圈一圈抚摸瓶盖。
她看似专心致志,甚至没有注意到尤思,且尤思知道,如果现在出声唤她,何田田也能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说她在思考如何解决燃油危机经济衰退收复钓鱼岛早日实现世界和平。她绝不会说,她只是在发呆。
但尤思明白那种感受,那并不是他人以为的痛苦难过可以简单形容,那更像一种失落,因为世界一切如常,你却再也不是过去的你;因为找不到伤口却无时无刻被疼痛侵扰,不管你在做什么,无论你开心或是不开心,心里都永远有一处空洞提醒你它的存在。
人就是这么无奈,你失去了什么,哪怕理智不肯承认,本能却永远不会说谎。
尤思交叠起手掌,轻轻地按在自己的小腹上,还不到三个月,她的腹部平坦如初,手掌下理应什么也摸不到,但她能想象出一团暖暖的热气缓慢地在腹腔内旋转,仿佛初生的、混沌未开的宇宙。
午饭过后,两个女人慢悠悠地踱步出来,打了车去灵隐寺。
因为是周末,景区内限行,出租车司机绕了几圈终于进去,一路上车流不止,两边遮天蔽日的绿阴下不时有骑行的游人穿过,带起一阵风和半黄半绿的落叶。
每当这时候,何田田总会错觉杭州不是一座现代都市,倒像山麓林畔的小镇,或是她很早以前看过的一部不知名的动画片,里面有一座长在树冠之巅的天空之城,伸手即能触到林梢。
她让司机提前停了车,和尤思手挽着手爬坡,洁净细窄的公路两侧是铺着石板的行人道,再往外是树林,土壤上铺满落叶,深深浅浅的绿色中夹一点点偏红的橘。
步行的行人并不多,两人将要走到,被一群初中生模样的孩子骑着赛车从后面追上来超越,领头的小男孩儿回望,得意地冲她们挥了挥手。
何田田和尤思相视一笑,何田田逗她:“你儿子?”
“我儿子。”尤思毫不客气地点头,感叹,“这日子过得真快,多亏了菩萨保佑,一不留神我儿子都这么大了。”
灵隐寺附近有一小片商业区,与坡下的清静不同,这里人流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