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图腾_by淮上-第6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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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万帝看了只觉得过了。盐课是个怎么样流油的官职,他是很清楚的。贪一点那不算过分,贪多了说不过去,不办你办谁?何况这一座大行宫建起来的钱不是几万银子就能解决的,这钱盐课,也未免太有钱了一些。
他刚要沉下脸,却见香车里原本睡得迷迷糊糊的明德醒了过来,好奇的挣着眼睛打量那新建的亭台阁榭、买来的花鸟鱼虫。路边上全都是现移来的结满了果子的树,这样的时节已经培育出了鲜嫩的桃子,一阵阵桃香扑鼻,极其的喜人。明德见了伸手就要,钱盐课知机,连忙亲手摘了一个最大最好的敬献上去。明德也不吃,拿在手里玩,一边玩一边呵呵的笑,很是愉悦的样子。
乾万帝心里就不愿意在这时惊扰了小家伙的兴致,低声问:“好玩吗?”
明德点点头。
“喜欢这里吗?”
明德又点点头,还多加了一个字:“嗯!”
乾万帝便笑了笑,不言语了。
斜倚红楼
雁字成行,渐飞渐还。正是艳光最好,江南锦绣,美人如春。
扬州府里却人人都知道,当今天子不好女色,进献的美人都被退了回来,那个钱盐课还因此被斥责了一顿,大有苛责之意。
整个府邸上下人人讷讷不敢言,乾万帝一人拂袖而去回了内院,远远的在游廊上便看见明德坐在长椅上,孤单而荏弱。
乾万帝走近两步,突而他一抬头看过来,便霍然起身,雏鸟归巢一般扑过来,满脸的期待欣喜。乾万帝几乎被超出想象的待遇震愕了一下,接着回过神来,笑着揉了揉他额前细碎的头发:“难道是想我了?”
明德抬起脸,期待的小声催促:“出去玩……夜市……”
张阔赔笑跟在后边,一脸的为难:“都怪奴才,都是奴才的不是。方才小公子说闷了,老奴便提起今晚放花灯夜市,小公子便一直闹着等皇上来带他去……”
乾万帝原本晚上是有安排的,但是一看明德理所当然的信任而期待的看着自己,便又心软了:“也罢,带他去吧。”
“那皇上……”
“说到底也是为了他才南下,怎么好意思的委屈了他。你悄悄的去准备两套衣服,就按咱们当年元宵节那晚上一样走。”
那一年元宵节的夜市花灯,也是乾万帝带着明德微服出行。那时他们之间还有一点温情在,虽然各自心里都知道那样的温馨是假的,很快就会图穷匕见,但是至少曾经快乐过。
一起吃了东西,做了衣服,逛了灯会,猜了谜语。
那时明德还是清醒的,出了绸缎庄便带着笑问:“皇上,臣哪里尖酸刻薄了?”
李骥也曾反问:“尖嘴猴腮算计相,哪里不尖酸刻薄?”
“非也非也,”明德掩口笑道,“臣身上三千六百五十个毛孔,无一不发出浩然正直之气,让人一见便心生敬仰……”
“如今你倒是真的娇憨正直了,”乾万帝忍不住低头去捏捏明德的脸,“什么也不懂,什么也不知道,世事都要别人来为你操心……”
明德只呆呆的看着他,感觉到自己的脸被捏了,便不满的哼了一声,但是却没有转开。
乾万帝噗嗤一笑,“人人都说你痴痴呆呆的不能伴驾,我看你还就是个样子最好,……那些事有我操心,你最好什么都别知道……”
他低头去轻轻的亲明德,炙热的唇舌,从额角温柔的缠绵而下,仿佛一对痴心相爱的恋人。
相似的花灯夜市,相似的锦绣年华,就好像时间首尾相叠,中间一切折磨过往都消失再也不见。
“我要吃丸子!”明德兴奋得拉着乾万帝在街上走,几乎要小跑起来,“在那里,那里!哎呀,你们都不会快走!”
乾万帝顺从而纵容的跟着他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挤来挤去,张阔只够得上一溜小跑,一边跑一边气喘吁吁的呼道:“哎呀小……小公子,奴才实在是走不动了……公子您慢点儿,奴才还想留着条老命伺候您呐……”
明德看他一眼,竟然笑嘻嘻的回了一句嘴:“我不要你伺候,你笨。”
就仿佛一道闪电从脑子里劈下来,句话的思路之清楚、口齿之清晰,竟然一点不像一个痴傻已久的病人。张阔愕然半晌,陪着笑问:“公子您说,奴才……奴才怎么个笨法了?”
明德又咬着指尖想了一会儿,含含混混的说:“我要打你三十廷杖……嗯嗯……三十廷杖……”
乾万帝几乎当场就要扑过去抓着他拼命的摇晃:你还记得些是不是?你还记得三十廷杖,还记得城郊行宫,还记得以前的细碎的点点滴滴,是不是?那你还记得以前的我么?你还记得我就是那个你曾经恨过的李骥么?
有时候他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是不是想要明德恢复神智。他安然的陪伴着一个浑浑噩噩的明德度过人生剩下的光阴,却也执着的想知道,明德依赖和信任的是个能给他吃带他玩的他,还是那个以前曾经伤害过、痛恨过,如今可以获得谅解了的他。
他很想把明德摇晃清醒然后好好的问出一个答案,却也在害怕着,生怕个答案会成为一把刀,把他们之间最后的温情都绞缠得支离破碎,再无往复。
乾万帝的手拉着明德,大概是用力过大了,明德回过头,在花灯和人流中疑惑的看了他一眼。
乾万帝强迫自己笑起来,摸摸他:“……没什么,你记得些,很好。”
明德便又开心的回过头去,在小吃店铺里径自找了张桌椅坐下了,活泼泼的等着小二上来奉茶。那一桌刚有客人离开,还不是很干净的桌面,张阔刚要掏出绢子来擦,乾万帝就满不在乎的坐了下去,把明德的手隔着桌子紧紧拉住,好像就怕他乱跑跑没了一般。
卓玉走在夜市的大街上,看着周遭川流不息的行人和各色叫卖的新鲜吃食,却提不起半点兴致来。
要是以往按他的脾气,就算脸上不会表现出来,内心也会十分轻快愉悦的;但是如今个情景,却教人仿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有力都使不出来,倒是活活的憋在了自己心里怄得要吐血。
一切的一切,都只是因为身后一个如影随形的巨大阴影。
路九辰。
他走到哪里,路九辰就跟到哪里;他旧伤复发,路九辰平静的端着药坐在一边;他想回西宛,路九辰溜着马挡在前边;他逛青楼妓院,路九辰见怪不怪的步步紧跟;他歇斯底里,路九辰万分冷静的当没听见。
卓玉当年还在师门中的时候,三个弟子中数他最孤僻。后来出师下山也是一个人独来独往,虽然身边有心腹有属下,但是亲密到甩都甩不脱的人一个都没有。他没有朋友,没有家人,没有妻子儿女,甚至连个一起喝酒的人都未必找得到。
他也都习惯了,干什么事都很自由,除了权力地位之外一切都无牵无挂。谁知道有一天他抛下了权力和武功真正可以云游出外的时候,却发现身边有个人步步紧跟着,时不时的就会用一个平淡不起波澜的声音提醒他:
“该喝药了。”
“要疗伤了。”
“别吃那个。”
“少喝点酒。”
“不准回西宛。”
“晚上早点睡觉……”
卓玉抓狂过,也抗争过,但是他如今身无半点武功,轻轻松松就被路九辰顺利拿下了;他也曾经试图过用刻薄尖酸的话来气走个无偿的保姆,但是路九辰是什么人?他已经修炼到了七情六欲波澜不惊的境地,别说一两句刻薄话了,就算拿刀子一刀一刀捅他说不定他都一点情绪也不带的。
卓玉再次用眼角瞥了路九辰一眼,咳了一声,脚步一歪向青楼里走。他生得如此俊秀,那老鸨看得眼睛都直了,上来就满面堆笑的拉他:“公子请边来!嗳哟我们家的姑娘们哟,都想死您了,见了您还不都得化在您身上……”
“他今天第一次来,”路九辰稳稳当当的在身边插嘴,“您家的姑娘如何想念他到死?”
“难不成是想念你?”卓玉虽然也被莺莺燕燕齐聚一堂的情景弄得有些天雷轰顶,但是毕竟对路九辰更加怨念,忍不住出言讥讽了一句。
“保不准就是有人想念我呢。”路九辰挑起眉毛,极其平淡的说。
卓玉僵在原地,只觉得背脊上一阵阵的恶寒窜过,几乎全身毛孔都滋滋的冒起了寒气。路九辰看他一眼,莫名其妙的伸出手:“怎么,就算被说中了也没必要一脸天都要塌下来的表情吧?”
卓玉深深的呼吸了一口,勉强压制住破口大骂的冲动,强迫自己被老鸨热情洋溢的拉到了大厅里坐下。现在他宁愿和一群眼冒绿光的女人们呆在一起也绝对不愿意和路九辰沾到一片衣角,别人看路总管那是端方君子正人典范,其实那统统都是放屁!谁有他那样了解路九辰危险的本质?!
“公子——”花魁小蔻娘带着一群狂蜂浪蝶们娇柔的拧了上来,玉指纤纤端起酒杯,差不多都要歪到他身上,“——公子喝了一杯吧,奴家一看到公子,只觉得魂儿都飞了……”
卓玉低声在她耳边说:“看到那个大个子了没有?”
小蔻娘飞快的回头去看了一眼路九辰。
“把他弄到你床上去,”卓玉手指一动,小蔻娘掌心里便多了一块硬硬的整银,“个就归你了。”
小蔻娘捂住心口,水眸含泪,“奴家是真心想侍奉公子你的……”
掌心里又多了一块沉甸甸的东西,“——到底干不干?”
小蔻娘含羞带怨的看了卓玉一眼,起身轻盈娇柔、含情无限的扑到了路九辰那一边,“——位公子好生面熟!……难道是五百年前佛修来的缘,你我今生得以一见?”
开什么玩笑,恩客长得俏那固然重要,但是银子才是吃饭的硬道理!
“不好吃,一点也不好吃,”明德在每种糕点上都啃了一口,然后嘀嘀咕咕着抱怨。乾万帝想去摸摸他的头,被明德躲开了,还充满怨念的抱怨着:“一点都不好吃!太甜了,没有皇宫里的好吃!”
正好小二经过,失口笑道:“位公子爷,要是都好吃到皇宫里的那境地,那咱们厨子就直接进御厨房喽!”
乾万帝笑道:“倒是。不过没关系,我家孩子不过是吃个新鲜罢了。”
“其实咱们铺子在扬州府里算不上是第一,也排得上是第二。客官不知道,咱们的厨子可都是御传的手艺,大厨的爹还在皇宫里伺候过的。只是看几位样子是打北边来的吧?一时吃不惯口味也是难免的,哪是谁都有福气去品尝神仙楼里小蔻娘的手艺呢?”
乾万帝一时没听清,问:“谁的手艺?”
“小蔻娘啊!花魁啊!”小二一下子来劲了,眉飞色舞的笑道,“神仙楼的小蔻娘,那一手江南细点做得是出神入化,连神仙吃了都会说好!想当年皇帝都召她入宫去的,人家还不乐意呢!几位爷要是真想一饱口福,不如去看看有没有那造化尝尝花魁的手艺吧!”
张阔一下子就听懂了,明德咬着指尖也听懂了,于是一起回头来看乾万帝。乾万帝咳了一声,解释说:“先帝,先帝。”
张阔低声提醒:“皇上,先帝十九年前就仙去了……”
“那就是东阳王,是东阳王。”
您不要把所有责任都推到东阳王身上……
乾万帝清清楚楚的从两双眼睛里看出了同样的意思,于是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