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唐遗玉五-六卷-第5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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脸上露出意外之色,而后一点头,露出一抹让人为之失神的笑容,哪怕这只是客套。
“卢二小姐。”
这一声,道出遗玉身份,在场多是知道前日卢家的二小姐被指婚做魏王妃的,一时间,都移目看向遗玉,眼神里,明明暗暗,多是不冷不热地审视。
遗玉点头回以一礼,“长孙小姐。”
四天前,她及笄礼上,尔容诗社花草评人出了佯相,长孙娴被周国夫人训斥,颜面扫地一事,凭着自己对长孙娴的了解,她回去后,必是为了面子,极力隐瞒此事,更别提回娘家“告状”了,但这件事被疯传开,是早晚的事,介时高家和长孙家一定会极力压下此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就像当初那场礼艺比试之后一般,稳稳地保住长孙娴的名声。
只是这会儿看长孙夕模样,也判断不出,这对好姐妹,是否已通过气了。
长孙夕看见遗玉手提的食盒,道:“你是来给殿下送膳的?快上去吧,他早点都还没吃呢,”说到这,也不管遗玉怎么想,便又一点头,“我先告辞了。”
随着长孙夕的离开,刚才围观的众人,也都退去,有同遗玉简单问候的,也有看她一眼就下楼去的,不多大会儿,楼梯口,便只剩下遗玉一人,她始露出耐人寻味的神色,圆润的指尖在楼梯扶手上轻轻摩擦着,直到静悄悄的楼上,响起李泰带着回声的嗓音——
“怎么不上来。”
她过回神,摇头一笑,轻提起裙摆,走上楼去。
大书楼借大的顶层,同她最后一次来时已大不相同,原本夹道摆列的高大书架,全部都被靠着四面墙壁安放着,放眼望去,黄皮绿皮、纸卷竹简,远远的,空荡的中间地带,暗红的地毯上,摆着一张银足长案,完全是一副被书海包围的模样,身着水色长衫的李泰,就坐在案后,一手翻阅着竹简,一手执笔游走,听见脚步声,方抬起头来,看见葱衫藕裙的女子,冷硬五官略有放松。
“几时了?”
遗玉边朝他走去,边环顾四周的书架,“午时过半了,你今早没去上朝?”
“嗯,父皇允我这阵子朔望朝参。”
那便是只有初一、十五才用去了,遗玉走到长案边,将手中食盒放在地毯上,在他对面跪立着,两手撑着案头,探身去瞧他写的什么。
在她注意力放在文字上时,李泰的注意力,却全被她白皙莹润的面孔吸引去,视线来回巡视着她光滑的额头,晕黛的眉梢,轻抖的眼睫,圆润的鼻尖,粉红的唇瓣,似是要将这几日的欠漏补回来,可看看着着,身体便有些熟悉的躁动传来,搁在膝上的大手一握,正待移开目光,她却忽然抬起头,再次凑近,直到两人眼里只能容纳下对方的面容,她哝哝沙沙的嗓音,似在耳边呢喃。
“几日未见,我有些念你了。”
听这话,再看她桃花水眸里的一丝羞怯,李泰胸口微热,膝上的手便不由抬起,只是还未碰到她,便让她轻巧地缩回了身子去。
遗玉看一眼他悬在半空中的手,清了清嗓子,边整理他有些杂乱的书案,边道:
“你还没用午膳吧,我带了些爽口的吃食来,今天有些热,该是正和你胃口。”
李泰扫一眼她闪躲的目光,还有雪腮上难掩的酡色,青碧眼眸微微闪烁,放下手,道:
“早点便没用,正是饿了。”
第66章 暗招
“早点便没用,正是饿了。”
遗玉听见李泰这么说,又响起刚才在楼下长孙夕随口的一句话,蹙了下眉,这细微的神情被他看见,问道:“怎么了?”
遗玉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比起什么早点,她在意的另有其事,只是要想好如何开口。
她将书案腾出一片空荡,又铺了两张白纸,打开食盒,端出一大一小两只瓷碗放上,大的里面盛着半碗色泽白细的米皮,小的那碗里面放着切好的青瓜丝、笋丝和面筋,将两者拌在一起后,又取了几只装有盐水和醋等调味品的瓶子,添在里头,拿着银头箸小心地搅拌着,出声道:“《坤元录》,究竟是写给谁看的?”
“嗯?”李泰不明她为何突然说起这个。
遗玉手上动作未停,低头看着碗里诱人的白色和翠色,语调随意的像是在说家常:“你瞧,我现在长安,可我是蜀中人士,这楼下正在编稿的,有可能是高州人,有可能来自徐州的,也有可能是维州的人,我们都是大唐的子民,可我们依然有自己的故乡,当有这么一部着,记录了大唐的国土,记录了我们的家乡,从它们的得名,地望、沿袭,到它们经历的每一个朝代、每一件史事,这些让我们看清楚自己的家乡,可是一一”
她话语一顿,抬起头,叫他看清楚自己眼里的希翼:
“通过这部着,我们想看的,不只是自己的家乡,还有别人的家乡,若是少了一些特别的东西在其中,那我们在阅到别人的家乡时,便只是一句话,一段文字,冷冰冰的,甚至很多时候根本想象不出它们的模样。那你知道,这是因为少了什么吗?”
李泰没有答话,静静地看着她,清冷的眼底被引出了莫名的光彩,似在鼓励她说下去。
“是情感。”遗玉认真道,“是家乡人寄托的情感,这些情感可以是歌谣号子,可以是民词小调,也可以是神话传说,如你刚才所讲,《坤元录》不是《诗经》,可《坤元录》是写给天下人看的,不只是长安人、蜀中人或是徐州人,难道你不希望,等到千百年后,当后人们再次翻读起它,看到的将会是整个大唐。”
李泰紧紧地盯着她眼里闪耀着的希望,神色已是动容,正要开口答括,一阵突兀的掌声却猛地从旁响起,打破两人间流动奇妙的气氛。
“啪啪啪一一”
遗玉和李泰同时扭过头去,看着远处不如何时站在楼梯的的人,那个仍在使劲儿拍着巴掌的墨衫青年,遗玉不认得,可是在他身后站着一袭银袍,正望向她的清俊男子是杜若谨吧?
“卢小姐说的好!”青年拍着巴掌大步走上来,两眼放光,有些语无伦次地对遗玉道,“在一部着里加入情感,这样才会让阅到的人看到更多,哎!难怪我总觉得编稿时,少了些什么,可不就是情感么。《坤元录》可不是那些写好后,摆在秘楼锁起来‘供奉’的着作,这是写给天下人看的,给天下人看的!哈哈!”
“不知这位是?”
遗玉站了起来,李泰此刻的眼神足以叫人心里发毛,可这青年却能完全无视掉,大笑后,摸着后脑勺,对遗玉嘿嘿道:“卢小姐不认得我,敝姓齐,齐铮,是这文学馆里的小小学士,对卢小姐景仰已久。”
遗玉心里好笑,说什么景仰,一听便知是夸张的客套话,她点点头,“齐学士。”又冲杜若谨一笑,道:
“杜大人,别来无恙。”
杜大人,她叫他杜大人,杜若谨心里升起淡淡的失落,仍旧露出温煦暖人的笑容。
两年未见,当初那名风度翩翩的佳公子,气质变得愈发温文,也难怪会被韩拾玉那小姑娘给惦记上,而个身为长安城最年轻的国公,又是千金难买一作的画坛大家,更难得的是,遗玉从程小风口中听得,杜若谨尚未婚配,这不摆明了就是长安城里排名第二的黄金单身汉么,唔,再过几个月,等李泰同她成了婚,想必他就是第一了。
“别来无恙,卢小姐。”
杜若谨这句“卢小姐”叫的轻轻的,正在怪想的遗玉并未觉出异样,李泰却要更敏感些,瞥了一眼杜若谨,出声道:
“不知杜大人到文学馆来,有何贵干。”
“哦、哦,”齐铮后知后觉地冲着李泰弯腰行了一礼,“殿下,是铮在酒楼遇上杜大人,然后带他来的,您上次不是提到,要添几幅图试试看吗,铮便厚颜请了杜大人过来。”
“正是。”杜若谨又看一眼遗玉,道,“刚才听见卢小姐那番话,忽有所感,若殿下有此意,杜某愿意代为作画。”
这是,她一年前曾经和他提到过的插图一事?遗玉惊讶地扭头看向李泰,从他面无表情的脸上得到确认,心情微妙起来,原来这个在某方面十足自我的男人,还是有听进去她的话的。
有杜若谨帮忙,当然是最好,李泰就是察觉出他的来意不会是让人高兴的,但是全没有放过这个劳力的想法,简单地交流之后,又从地上找了一叠文稿给他和齐铮去一边琢磨,便端过遗玉拌好的那一大碗凉皮,拿起银头箸,夹起一根,慢条斯理送进嘴里,酸咸又爽口的味道,叫他略扬起眉。
“这什么?””
遗玉重新在他对面坐下,解释道:“这是我和娘用米粉蒸成的皮子,叫凉皮,拌了笋丝和青瓜,偶尔吃些,可以健脾。”
两人在外那一年,互相都了解了对方的生活习惯,遗玉知李泰春天多乏,尤其是晨冷午热的那几天,完全没有吃饭的胃口,昨日天气忽热,她便和卢氏商量着,蒸了些凉皮出来特意带来给他,免得他又不吃饭。
“味道不错。”李泰低头,也不顾边上有下属和外人在,在遗玉的注视下,倒认真地一口口吃起这简单完全不合他身份的食物,就像是他们在外那一年一样,只要是她做的,他都会安静地吃完。
杜若谨听着齐铮比划,余光游在书案两边对坐的那对男女身上,恍然忆起两年前上元节的那个夜晚,在那间小茶馆里,他们牵着手从他眼前离开,也是这样,明明离得那么近,他们之间,却好似永远都插不进第三个人。
就在长孙夕同李泰就民词小调一事争辩后的第二天,大书楼里正在忙碌的学者们,被秘书郎萧德言前来通知了一件事,那就是要他们将各地的民词小调,和神话异志,挑选后,编入各地志文当中。
接到这个消息,一半年轻的学者,当即便停了手上的工作,去与在大厅一角看书的长孙夕说话。
“三小姐,我就知道,殿下一定会改主意的。”
“是啊,多亏三小姐的劝说,不然我们辛苦采来的东西,就要浪费了。”
只要是在文学馆里待上一年半载的学者,都清楚魏王的脾气,那是一位说什么就是什么的主儿,已经决定的事,根本就别想要他改主意,因此,能说服魏王的人,不论男女,或者年轻与否,自然是叫人佩服的。
萧德言站在门口,笑着对身边的人道:
“齐大人,我们昨日真该来听听,咱们那牛脾气的殿下是怎么被劝服的。”
齐铮摸摸鼻子,看长孙夕神色自若地应对着一群人的赞誉,语焉不详道:
“就怕你看到的,不是你想看到的。”
说这话时,他不由回忆起昨日,在满是回音的顶楼上,听到那位小姐的言谈,他心情的激动难忍——难道你不希望,等到千百年后,当后人们再次翻读起它,看到的,将会是整个大唐?
他是不知道美人三小姐同魏王辩了些什么,但只要是一个心中有志的男人,又怎能会不因那一位小姐的话升起豪情来,更何况是那个暗藏着勃勃野心的男人!
这边,长孙夕客气地回应着围上前说话的众人,余光膘见二楼梯口站着的人影,转过脸,矜笑着点了下头,便又微微仰起了精致的下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