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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冷香(新版)-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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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拿了一块丝巾替我拭汗,动作轻柔的很。 
他的眼睛很亮,真亮,亮的不象是一天到晚看折子批奏章的眼睛。 
我一点都不糊涂,他的眼睛里并没有沈迷,那温情脉脉的动作之后,是万年不化的冰山一样的心智吧。 

第二天我还是照样儿去内府,虽然腰腿都有些不适,但是我依然稳稳坐在那张属于我的椅子里,看着内府厅里人来人往。 
很有意思。 
那种同一项目反复支出的情况,这两天基本是绝迹的。 

其实这个内府的运作,最缺是不是会计,是审计。 
开支虽繁杂,但数目与数量都不是很多,倒是这些为数不多的支出项,太有花头儿。 

我一天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晚上敲锺的时候,我说:“把这近三年的账本子都拿给我。” 
那些人战战兢兢看我,没敢怎么多说,两个人一人掏一半钥匙,对起来开了大铜柜子的门,捧了一大捧的本给我。 
让小陈去找了把算盘,晚饭吃了两口,我在宣德宫的小书房里开始算账。 

好久没摸这些东西了。 
毛笔字虽然我不是不能写,但是太费事,墨一会儿干了一会干了的,况且要速记一下数字的时候字走型的厉害,我是拿削尖的柳炭条在硬挺的桑皮纸上记数的。一手掀帐页一手拨算珠,三指灵巧运动如飞,拨得算珠清脆的弹击作响,滴滴嗒嗒的声音先前还有些不自信和生疏,后来就越来越是纯熟,声音几乎连成了一条线,绵绵不绝毫无窒滞。 
因为我事先已经说过了不许人来吵,书房的门从里面闩上了,看完账我自己会开门出去。所以完全忘了初衷只是为了躲开皇帝有可能再象昨晚一样对我……沈浸在数字的世界里久久回不了神。 

烛光有些微弱,我挑挑烛芯。 
油灯比蜡烛好的地方就在于,只要灯油够就好,不象用蜡烛一样会点到头自己再换。 
不过,油灯总有一点淡淡的烟气,虽然宫里用的灯油是上好精炼的,也还是有一点。 

翻完一本,我重重写下最后一个数,把自己重重丢进椅子里,两手捂着眼,觉得腰酸背痛。 
看一看表,已经是深夜,一点多锺。 
账本已经看完了一半。 
从晚上六点多锺开始,到现在,我的速度可是大不如前了。 
亏我以前还是珠算能手。打账本打传票打叠账都拿过竞赛一等奖的。 
那时候发狠似的用功,打的手指肿得象萝卜一样。 
倒不是我多热爱算盘,是因为竞赛是有奖金的,一等奖一千五百块,省着用,是我一学期的生活费。 

而今天又重拾起来,也不是因为怀念。 
因为,我不想面对皇帝。 

揉揉酸痛的手,我站起来抻腰踢腿。 
坐了老半天真够难受的。 

门上有人轻轻叩了两下,声音我极熟,小陈敲门常这动静,一串三下,顿一顿,会再敲三下。 
我说:“进来。” 
说完又好笑,忘了门被我从里闩上了,走过去拔开门栓,拉开了门。 

门外静静的站着一人,我惊的退了半步。 
“你?”  
 
  
 
 39 


门外明宇静静立着,长身玉立,青衫在夜风猎猎轻动。 
他从容的迈进门来:“累了吧?大半夜这算盘的声音就没停过。” 
我往外看看,没有别人。 
“你,你怎么过来的?” 
他似笑非笑,带着我熟悉的那种世故的优容潇洒:“怎么,不是你让小陈带信说想见我的么?” 
我连连点头,可是,他现在虽然离开冷宫,却又住回了思礼斋,而思礼斋规矩这么大,夜里的宵禁盘查别提有多严了,他怎么能过来找我的?要是被人发现,我还没什么,他肯定是天大的麻烦。 
我左右看看,一把合上门。 
“你前两天去哪里了,都找不到你。” 
他淡淡含笑:“我家里长辈去世,要了个特许,回去奔丧了。” 
“哦。”我马上释怀:“这样啊,那你这两天一定累的够呛……”啊,不对,话题怎么跑了:“你怎么这么晚来看我,让人知道怎么办?” 
他在桌边坐下来,拉过我那把算盘看了一眼,并不抬头:“嗯,你怕我带累了你的名声呵?” 
“我不要紧啊,你要是让人看到,恐怕刚出冷宫又要进去了。我已经等了几天了,再等几天也没关系,你不用这么急的来见我。” 
他笑一笑:“这两天……还惯么?” 
我不知道为什么,看到他在烛光下温柔的模样,突然觉得鼻子一酸。 
明明才隔了不到一星期的时候,可是却觉得上次和他说话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一样。 
“挺,挺好的。” 
满满的涌到嘴边的话,却全都吞了下去,说出来的,变成了这一句。 
我告诉明宇这些做什么呢?他如果有办法让我不用做这个侍君,当初就会帮我了。已经到了现在这一步,再说那些已经于事无益。要我告诉他和我和皇帝……那种帐闱私事,我也说不出口。更何况,就是说了,难道明宇能拿把刀帮我把皇帝阉了一劳永逸解决我的烦恼么? 
明宇的脸上有些宽慰:“那就好。我这两天也一直在挂心你。” 

桌上的账本被他翻的哗哗作响。我在另一边椅子上坐了下来:“太晚了,你怎么出来的?” 
他只说:“我自有办法。正好皇帝今晚没过来,所以我来看看你。” 
是呵,我相信。 
明宇说话做事总是成竹在胸,让人觉得相信他一定不会错。他是那种既冷静又睿智型的人物,和我,完全不同。 
“内府是公认的一团烂账。”他突然打破沉默:“皇帝初登基的时候就命人整肃,可惜一整三月,越来越糟,账本丢失,内库起火,经手的人死了好几个,那一次整肃也就无果而终。你……接这块烫手山芋,要记得一点,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他眼睛深邃沈静:“保住小命才是第一要事,你明白么?” 

我看看他,笑容里搀进了苦涩:“就算不干这种差事,难道我就能长命百岁活下去?” 
明宇忽地笑出来:“只要你记得我的话,不中暗招儿,想死也没有那么容易。” 
我心里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低下头说:“死也……没什么好怕。我就是怕,不知道会怎么样,对未知的不能预测的恐惧,才最要命……” 

他没说话。 
“明宇,要是哪天我突然不明不白就死了……你会不会以后偶尔想起我一回?” 
这句话不知道怎么着就溜出嘴,我说完自己也愣了一下,强笑着说:“开玩笑的。” 
他脸上的笑容敛了去,柔声说:“你前两天找我,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 

我摇了摇头。 
这两天的时光沈淀了那种无助惶恐的心情,找明宇,是因为习惯了,一切的事情明宇都可以处理好,他什么都懂,什么都难不倒他。 
可是,现在慢慢在想。 
其实,谁也帮不了我。 

告诉明宇,把他也拖进这团茫茫迷雾里来?有什么益处? 
只怕反而害了他。  


屋里陷入寂静。 
明宇轻轻拨弄算珠:“不知道你还会算帐打算盘呢,你还多少本事我不知道?” 
我低头笑笑,没接话,站起来推开了窗子。星空被花树斜枝镶了边框起来,月华如水,冷风遥送暗香。我深吸一口冷气,觉得精神清明不少:“你现在能回去么?不然就在这里待一宿,明天再走。” 
他站起来走近我身边:“这就要赶我走?” 
他的半边脸被月光映着,象是一尊精美高华的玉像。 

不过只隔了这么些天,我和他,却象隔了千山万水。 
 
   
 身体挨的很近,伸手就可以触到。 
但是心却不知道,离了究竟多远。 
明宇,我依赖他,却一点儿不了解他。不知道他的身世背景,不知道他为何入宫,不知道从前的白风和他到底发生过什么事,也不知道…… 
在他心里我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 

冷风侵肌,我打个寒噤,他伸手关了半扇窗:“小心着凉。” 
我嗯了一声。 
我和他,竟然只有这些客套话好说了。 

茶水还是温的,倒了一盏给他。我翻开账册:“你坐一会儿,我算完这个月的支出帐。” 
他一边坐下,不言不语。我一手点在那些支出数目上,一手拨打算盘。 
屋里清脆的滴嗒声又响起来,但与刚才有些不同。 
明宇的目光,落在我身上,似乎是异常专注。 
我深呼吸,努力让自己平心静气,全神贯注。 
账册一页一页的掀过去,我也渐渐排除了杂念,眼中只看到数字,打完一节,便用炭条笔记下数,速度极快,毫无窒滞。 

明宇何时站到了我身后,我竟然没发觉。直到他的手盖在我正在打的一行数字上,我才惊觉,手指一抖,算珠登时便拨乱了,再不知道打到了哪里。 
“吓我一跳。”我抬起头来,迎上他的目光。 
明宇的眼睛很亮,眼光有些冷酷尖锐。 
我有些不解,也有些茫然。 
明宇怎么了? 
是我太专注于算帐忽略他,他不开心了么? 
顺着他的目光看…… 
我的袖子为着方便活动,卷起了半截,露出来的一截手臂上,清清楚楚有青青红红的淤痕。 

我愣了一下,迅速放下袖子,明宇一言不发,看着我遮掩。 
脸上有些热。 
虽然心里模糊的知道,明宇他一定清楚这些天,我和皇帝…… 
但是,知道是一回事,被看到是另一回事。 

明宇轻轻咳嗽一声:“白风。” 
我有些慌乱的答应:“嗯,什么事?” 
他静了一静,说:“答应我,无论如何——要活下去。” 
我抬起头来看他。 
他目光变的专注而柔和:“活下去,不要被明枪暗箭击倒。只要活着,一切都会变好,是不是?” 
我觉得后半一话好生耳熟。 
明宇重病的时候,我好象就是这样对他说的。 
只要活着,一切都会变好。 
那时他病的厉害,我想办法给他取暖,找药。 

相依为命的那段时光,无论再过多久,我也不可能淡忘。 
那时举目茫然,什么也不知道,一切都是明宇教导。 

“明宇,”我还是没能忍住,拉住他的手,额头抵在他身上:“明宇,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我不知道前面有什么在等着我,也不知道背后有多少暗箭冷枪……我害怕,怕的要命。明宇,教教我,我该怎么样做才能活下去。我不想死,我想活着,我想离开这里,我想……找寻幸福快乐的生活,我不想就这么不明不白的在这里等死……” 
他轻柔的抚摩我的头发,却没有说话。 

那一夜是怎么过去的,我印象模糊。 
明宇无言的宽慰,让我绷了好些天的神经陡然间松了下来,不记得自己说了多少话,后来说的累了,口干舌燥,明宇只是温和的微笑。 
我在这温柔的笑意里沈醉,窗外清风习习,月华如水。 
不知道何时竟然睡着了。 



40 


一觉醒来的时候,躺在宣德宫寝殿的大床上,红帐幽柔,我心里悚然一惊,翻身坐了起来。 
外头人听见动静,打起帐子说:“主子醒了。” 
我看了刘童一眼,说道:“我怎么睡这里了?” 
他陪着笑捧过衣裳:“您昨天累的很,就在书房里盹着了。我们把您抬回来您都没知觉,真真睡的香沈。陛下刚才来过,看您没醒,嘱咐说不叫吵醒您,让您多睡会儿。” 
我松口气。 
大约明宇早走了。 
没碰上人就好。 

我松口气,这才觉得腰酸眼饬,难受的要命。 
好久没熬夜了,真娇贵,才熬一晚就这样难过。 
耳朵里有嘤嘤的声响,脑袋里象是重锤在敲,一下又一下,一种很重的痛。 
刘童看我的神情,躬身说:“主子勿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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