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有时徒有虚名-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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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见面所做的事情永远只有爱,我是说做爱。我感到有些羞辱,而这种低微的感觉根本无法言说,仿佛成了某种契约,从我们相识开始就烙上了印痕。
初浩想见我并非是想念,任何一个女子都可以替代。在他的臂弯里我默默看到了这个残酷的事实,摒弃了爱情,我和他的维系只有身体,而我,我知道我在绝望着。
他无疑是沉默的,把谈笑风生都留在了白天,留给了别人,他只能是沉默的,他所说的我不要,我要的他不说。他必须是沉默的,把一大片空白横隔于这种不堪一击的脆弱关系里,回避,掩饰,以及相互揣测。
在电话里阿曼说要过来,我极力推脱,她笑着说,怎么了,你生了天花不成?我叹气,为什么可怕的病症都有一个美丽的名字?天花,天上的烟花。伤寒,伤心的寒风。美丽的事物杀人于无形,如饮鸩止渴的爱情。
阿曼来了,带着她的新男友乔恩。他是新加坡人,长相斯文,穿着浅蓝色的衬衫,无一不妥贴,一看他优雅的举止就知道是个有背景的男人。
阿曼和初浩见面了,这是我所不愿意的事情。我从来没有瞒过阿曼什么,除了初浩。我知道这次是太在乎了,在乎对比,在乎得失。
初浩刚洗完澡,裸着上身,头发微湿。阿曼在我耳边说,兰庄,兰庄,他是不是很好?我瞥了阿曼一眼,你想试试?她伸出手抱住我的脖子低声说,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我凝视着她,声音平稳地说,我介意。然后转过身去拉上窗帘,给乔恩倒茶,拿烟灰缸。
阿曼说要喝酒,初浩挑了下眉毛,你酒量很好?
阿曼说不好,比兰庄差多了。
我脸上微热,初浩一直以为我不胜酒力。阿曼继续说,兰庄以前开过酒吧,一边放《加州旅馆》,一边和客人拼酒,没有人喝得过她。
初浩笑着递给阿曼一瓶喜力,他们开始划拳,规则非常复杂,十有八九是阿曼在输。她仰起头,很痛快地大口喝着,然后伸出手说,再来,再来。
乔恩指着墙上的仕女图,问我是谁的手笔。我略一迟疑,说出一个久违的名字,阮家恒。
乔恩说画得真好,眉目间……他看看我,我还以一笑,是的,有点像我。
阮家恒是我在美院的老师,主攻山水,他不喜欢画人物。后来我们分开了,临别时他送了我这样一幅画,我抱着他,泪水滴在他的衣领上,他到底为我画了人物。
我们相爱,却不曾有过亲密关系,他曾经说,对于得到你的身体,我始终觉得是一种奢侈。
第二部分第17节 乔恩去扶她
阿曼有些醉了,乔恩去扶她,她手一推,打翻了茶几上的杯子,水淌下来,一滴一滴,都滴在初浩的脚上。
初浩赤着脚,可他没有挪开,原来,他可以这样地不动声色。
如同我的泪,滴在他的脸上,他明白我的悲哀,可是并不出手拯救,也不回避,他就是面无表情地让我自生自灭,直至流尽最后一滴泪。
我慢慢地用抹布擦拭茶几上的水,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到底发生过什么呢?该发生的,不该发生的,我已经分不清了。我头痛欲裂。
阿曼没有去英国,她说女人到底是要安稳的,错过了乔恩也许就没有更好的去向。
在阿曼去新加坡的前一晚,我找不到她,打电话给乔恩,他说出来喝一杯吧。
我们约好在青莲酒吧。
坐在出租车上,我摇下窗子,风吹乱我的长发,两边的灯红酒绿飞速后退,而前面依然是霓虹,突然有种不知身在何处的迷惘,这是城市的中央,夜中央。
我和乔恩并没有太多的话要说,之所以答应出来,是因为找不到拒绝的理由。
他说兰庄,兰庄,你有个芬芳的名字。
我微笑,虽然名字里有个兰字,可我从来不曾见过兰花,只知道那是一种娇弱的花,很难伺候。
静默片刻,乔恩说我知道阿曼在撒谎,她说今晚早点睡,明天赶飞机。
我的心萎缩了一下,细微的痛着,细微是因为这并非太大的意外。
我们没有再讲阿曼。
十二点过后,乔恩说,昨天过去了,兰庄。
乔恩凝视着我,我靠近他,我们没有接吻,拥抱了一下,然后昨天真的过去了。
那天晚上,我找不到的人其实是初浩。
很多人都说聪明的女人不应该多问,我想太爱一个人无所谓聪明与否,受得了就忍,受不了就问。
我问初浩时,他掸掸烟灰平静地说,兰庄,没什么好说的。
他继续抽烟,翻看报纸。我坐在他对面,初浩,你不能这样对我。
他看看我,然后继续看体育版说,2∶1,阿根廷赢了。
我输了。
几天后,阿曼从新加坡打电话过来,她说兰庄,我知道你是明白的。
我柔声说,明白,阿曼你没有夺走什么,初浩不属于我。
阿曼的声音听起来很遥远,兰庄,我仍然没有恋爱过。这样残酷的男人,你也应该离开他。
阿曼有乔恩,可以远走高飞,用一个男人的爱来掩饰另一个男人带来的挫伤。而我,寸步难移,没有退路何来前途?
最后一次和初浩一起是九月份,他在我床上说,兰庄,商湘明天来苏州。
仿佛有一枚硬币掉落,掉在心上转了转,停止了。我坐起身来。
兰庄,对不起。
半晌,我伸手拿过他的衣服,穿上这些,走吧。
抱住头,把脸埋在臂弯里,听到门轻轻带上的声音。
初浩不会再回来,他说对不起,商湘明天来苏州。
在那些疼痛的日子里,我一直用美工刀刻着自己的左腕,血流出来,我任它们滴下来,滴在身上,脚上,地板上。
我不会自杀,只是想痛些,再痛些,身体的疼痛如此清晰,而心灵的烙印如一个巨大的阴影。阴影覆盖着,空间窒息。
这把美工刀是阮家恒所有,当时我是他的学生,向他借了美工刀,一直没有归还。上面有他的指痕,我的指痕,重重叠叠,难分彼此。
我到底见到了那个青岛女子,她叫商湘。
在电话里我对阿曼说,长得极普通,最多也就中人之姿,你与我输给这样一个女子,唉唉,我怀疑袁初浩的审美眼光。
阿曼迟疑地说,初浩那样爱她,自然有她的好处。
当然,我相信她心灵美,我语含讥讽地说。
阿曼叹口气,兰庄你还是放不下,而我,早就认输了。
挂断电话,我把美工刀擦干净,放回抽屉,端详左手腕上纵横的伤疤,泪水滴下来。
我不可以像初浩一样不动声色,不可能像阿曼一样抽身而退。
我是杜兰庄,伤口难愈的杜兰庄。
第二部分第18节 喜马拉雅
看《喜马拉雅》这部电影时,我无声地流泪了。慈宁指着一幅唐卡问他的叔叔:“这是什么?”叔叔说:“是树。”“你见过吗?”“没有。”
我的眼泪哗一下就下来了。我想起很多很多年前,ANGEL对我说过的话。他指着一幅图片说,那是大海。我问他,你见过吗?他说,没有。
于是我知道了“海”,海就是ANGEL掌心凝固的薄薄一片蔚蓝。
ANGEL说:“一起去看海呀!”
生长在别处的人,永远也懂不了我们心里的感受。オ
唱
小时候ANGEL对我说过最多的一句话是,我将来一定带你去看海。在我们的故乡,海是一切繁华美丽和遥不可及的代言。ANGEL说这句话的含义,我后来认为,那就是:我要给你最美的、最好的未来;当然那个时候我们谁也没有发觉。我们生长在一个只有茫茫戈壁和风沙的地方,我们的家乡空气中的含水量是零,世代靠昆仑山融化的雪水干渴地生存。我曾以为外面的外面、远方的远方、一直到世界的尽头,都一样是这样连绵干旱的苍黄,直到ANGEL告诉我还有一个地方叫大海。全是水,蔚蓝浅蓝天蓝海蓝。他指着我最漂亮的一条海军蓝裙子说:“海蓝。整个海都是这种蓝色。”那条裙子是爸爸出差到上海给我买回来的。我长到八岁第一次有了一条水兵裙,是海蓝色,来自上海。噢,我以为上海就是一个漂在海上的城。
我八岁,ANGEL十岁,我们坐在骆驼刺的旁边,干燥地想象一个漏洞百出的水世界。他只大我两岁,可他知道那么多神奇的奥秘。那时的我以为,世界上最美的地方是大海,最了不起的人是ANGEL。
我们的家乡在帕米尔高原。上学后,我知道了这个名称:西部明珠帕米尔高原。学习不止给了我这些,我还渐渐知道了风沙毁坏着青春和皮肤、干旱带来了贫困和疾病;知道了我的父母其实来自那个遥远的海上之城,知道世界上万千远行方式中有一种叫做“支边”。我知道了差别,差别无处不在;我还知道,现在我消除差别的唯一方式就是发奋读书。我懂得那么多,以至于开始强烈地想要离开曾那么热爱的家乡。我第一次对ANGEL有了隐瞒,我告诉他只是想去寻找大海。其实长大后我们的交往就转入了平淡,不再热烈地憧憬和玩耍,也不再争抢各自妈妈做的烤饼。不过倘若偶尔向对方迅速一瞥,眼神就像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秘密。
我们第一次约会是在十八岁。那是个炎热的夏天,地表温度最高可达70摄氏度,因为不久就要分离。我如愿考上了大学,而ANGEL落榜,要带着他的航海梦去当兵。我们没有伤感,反而正为着彼此即将到来的崭新生活兴奋。我郑重地发誓,无论如何也会回来。
这只是暂时的分别、是成长的一个环节,我们,还是要一起去看海。
唱
我考去了上海,但那里,仍然看不到海。可以看到黄浦江,眼花的时候,会误以为是ANGEL的沙漠。ANGEL在酒泉当兵,祁连山下。他说他在发奋考军校,要去大连海事学院,要做海军。要在海边,要能够夜夜听到海潮声。
我去酒泉看过ANGEL一次。我抽条了,长得又瘦又高,开始像一个上海姑娘。ANGEL说:“你长高了。”我很兴奋地和他讲上海讲学校的生活,他也很认真地听一言不发地听直听到我也沉默下来。他带我去过一次祁连山,我觉得有点像我们的昆仑山。我看到了他手上脏脏的裂口和脸上的皱纹。我惊奇地发现,我和ANGEL差不多高了。酒泉的景色和帕米尔有点儿相似,同样喝的是冰川雪水吹的是狂风沙看不到绿树叶。回上海的时候我对ANGEL说,ANGEL我以后不能来看你了,寒暑假我要补习还要打工,念书很辛苦也很贵。ANGEL点了点头,那天他有任务不能送我,我们就在驻地招待所门口告别了。我搭一辆进城买菜的军车,车窗外平板的风景看得我眼睛很涨很涨。我突然想跳车回连队去,我有很多很多话还没有说,我害怕一出这片戈壁,就再也没有勇气说出来。
ANGEL从来没有来看过我,他也没有回家,攒下了很多探亲假。我说,你把那么多时间都用来干吗呢?想我吗?他没有回答。我不常写信,而驻地上网很难,破天荒写来封EMAIL,也是干巴巴一如他那儿的天气。他什么都不说,但我每隔几个月就会收到一个邮包,里面装着虫草、雪莲或者大包的葡萄干百合粉。
爷爷奶奶不喜欢我,表哥表姐瞧不起我。虽然我比他们漂亮成绩比他们好比他们懂事听话。我的同学们喜欢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