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断关河-第5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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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甚至希望属于这里哪怕这里是为人们所不齿的狎邪曲巷、下流青楼!他看清楚了:桃腮樱唇,柳眉星眸,绣衣闪闪,长 裙翩翩,是我,那就是我!我应该是,也确实是个女人!……
那件美丽的淡紫色的提花缎大襟袄不知为何就在他手中,这一刻,死心塌地做个男人的决心 不知跑到哪里去了。他很自然很轻松地把淡紫色穿到身上,收拢双脚莲步站立,做了一个杜 丽娘出场整鬓的娇柔动作,于是,镜中一个绝美的女子在对着他温柔地微笑,清清楚楚,清 清楚楚……
〃啊!……〃其他三人异口同声、轻重强弱不同地喊出来,对这位公子爷的古怪行径大惑不 解。活泼伶俐的梦菊立刻跑到他跟前,笑嘻嘻地拉住他的手,歪着头娇憨地说:
〃啊唷唷,真真是千娇百媚,百媚千娇!我要叫你一声阿姐,可好?……〃
梦兰虽然也用手绢掩着嘴笑,却拿出名妓和做姐姐的派头,指责道:〃梦菊快勿要胡闹!哪 能就去牵手!……〃上等妓女初次见客必须做淑女状,主动示意是不成体统的。
最难堪的还是英兰,天寿的行为叫她丢脸,太不合大家公子的身份了!在过梨园又不是什么 光彩的事,不知遮掩反倒故意出丑,无非想讨得两个小妖精的欢心。于是英兰红头涨脸地喝 道:
〃天寿!你疯啦?这是干什么!〃
天寿像看不认识的人那样,望着英兰。聪明伶俐的小梦菊已经替他脱掉了女衣。幸而小大姐 用托盘送上四果品、四冷碟,及时救了场,英兰很快恢复常态,天寿视而不见地望着,没有做声,仿佛还在做梦。
梦兰和梦菊请客人入席,天寿仍是恍恍惚惚,眼睛里一片若有所失的怅惘。梦兰拨动琵琶弹 唱了一曲《思凡》中的《山坡羊》,天寿似乎也没听到。英兰极口称赞一番,立刻不失时机地说,这么地道的昆腔现在不容易听到了,不知姑娘师从谁人?
梦兰掩着琵琶笑道:〃公子爷没有看花名牌吗?我们都是柳老先生的再传弟子哦!我们师傅 是他老人家的徒弟呀!〃
〃你们师傅是何名讳?你们可见过柳老先生?〃英兰立刻追问。
〃我们师傅已经过世了。〃梦菊接口说,〃柳老先生无缘得见,真是憾事!〃
四热炒、六小碗陆续上桌,姑娘们忙着一一敬菜,把这话题撂下。
英兰微微一笑,说:〃我这幼弟最好昆曲,不时粉墨登场如今世家子弟玩票竟成风尚, 方才他那样,习气使然,见笑了……不过,他最好柳派昆腔,平日也爱唱,让他票一曲,就 教于梦兰姑娘,可好?……天寿,哎,天寿!〃
《梦断关河》四(4)
天寿从迷茫中惊醒,接过琵琶,转轴拨弦三两声,顿开喉咙就唱。唱的也是《思凡》,那段 他最喜欢的《香雪灯》:
〖GK2!〗〖HT5F〗佛前灯做不得洞房花烛,香积橱做不得玳筵东阁,钟鼓楼做不得望夫台,草蒲团做不得芙蓉 软褥,我本是女娇娥,又不是男儿汉,为何腰系黄绦,身穿直裰?……
两个女孩儿听得呆住了。英兰也望着天寿,惊异他竟唱得这么好。楼梯下面一时间围了许多 人,连那个俊俏男子在内,这响遏行云、韵味浓郁的曲声,是他们从来没有听到过的。开始还窃窃议论互相询问唱者是谁,后来全都静悄悄地听,静得仿佛没有一个人。
一点轻微的骚动,楼梯上响起脚步声,是女人的小脚在走,但走得蛮有力气。脚步声消失的 时候,一个丰腴高大而又风姿不凡的佳人出现了,她满头闪亮的首饰和极其华丽的衣裙,远比年轻的姑娘们鲜明灿烂,逼得人一时睁不开眼睛。梦兰梦菊看见她立刻站起身,天寿也停 了唱,英兰故作高傲地慢慢转过头去,可两人的目光一碰,便再也解不开,竟一起怔住。
英兰不由自主地站起来,又不由自主地朝来人慢慢走过去,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对方。对方 也在慢慢地朝英兰走近,一双亮闪闪的眼睛也不曾离开过英兰的脸。
〃你?……〃英兰迟疑地说。
〃你!……〃高贵的佳人这一个字像是口中喷出来的,她一把抓住英兰的手,说了声〃跟我 来!〃拉了就朝门外走,楼板上一直响着她们的脚步声,不知走到哪里去了。
天寿和两个姑娘面面相觑,完全蒙了。
过了好一会儿,天寿才问:〃她是谁?〃
梦兰说:〃她是我妈。〃
梦菊说:〃她是我干妈。〃又补了一句,〃状元坊就是她的。〃
天寿惊异不定,梦兰的妈却又快步出现在面前,一把抓住了天寿的手,满眼满脸都是泪水, 冲得脸上的脂粉狼藉一片。她腾出另一只手,温柔地抚摸着天寿的面颊、耳朵乃至后颈,眼睛也在天寿脸上流转,像在回答自己心里的什么问题似的喃喃地说:〃是,是他,没有错…… ……〃
〃你……〃天寿被她摩挲得很不自在,说,〃你干吗?〃
她凄然一笑,拉了天寿就走,离开了这处让天寿依恋难舍的所在。
《梦断关河》五(1)
天寿从没有被这样的手握过:温软如绵,光滑如丝,柔若无骨,握得却很有劲,叫你不易挣 脱。不用看不用闻,就能知道这是一双细腻修长白如葱管的香喷喷的手。紧握天寿的手拉着 他疾走的高大妇人,更吸引了天寿的所有注意力:她真是美丽非凡!但你无法猜到她的年龄 ,可以认为她已经在三十岁上下,但也会觉得她还是个二九佳人;奇怪的是,青楼女子的娇媚妖艳和贵妇人的高雅倨傲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竟在她的身上糅合得浑然一体,这也真 是前所未闻。
天寿注视她,打量她,发现她,欣赏她,默默地顺从着她,竟忘了说话。她倒猛然停步,似 喜似悲地看着天寿,说:
〃你这孩子,怎么也不问问我是谁,要拉你到哪里去?〃
天寿如梦方醒似的说:〃哦,哦,你是谁?要拉我到哪里去?〃
她哭笑不得,说:〃你是学舌的鹦鹉呢,还是个俊眉俊眼的小傻瓜?〃
天寿的机灵劲儿上来了,笑道:〃就当我是小傻瓜好了,谁叫你长得这么好看呢?把我看傻 啦!……真的,你是谁?〃
她一笑,又亲切又得意:〃走吧,到地方你就知道了!〃温软柔滑的手在天寿脸蛋上轻轻抚 摸了一下,又拉住了他的手朝前走。
拐进来弯出去,走过了好多屋角和美丽的廊子,竟没有下楼。一股奇异的花香远远地飘来相 迎的时候,他们停在两扇很别致的朱漆门口,门的上半扇透雕着喜鹊登梅,门的下半扇浮雕 着竹石兰草。不,不对,天寿细细一看,惊异地发现,兰草和山石倚着的不是竹,而是柳, 是垂垂拂风的柳。
天寿赶紧抬头去看她,她已经推门而入,把天寿拉进门后,又回手把门关严。
天寿呆呆地站在屋子当中,不知所措了。
满堂高贵的紫檀家具没有令他惊奇,一人高的粉彩花瓶和精致的西洋自鸣钟没有令他惊奇, 头顶上四具垂了红色流苏、画了花鸟人物的巨大宫灯没有令他惊奇,满壁的名人字画、多宝中的青铜古鼎古尊古觚、两架书橱中的哥窑宣炉印章画册没有令他惊奇,甚至挂在一面墙 上的质地一流的箫笛琵琶和古琴也没有令他惊奇;令他惊奇的,使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乃至 慢慢阖上眼睛细细品味的,是这屋内无法形容的袭人芳香。
不是花香,不是脂粉香,也不是熏衣物的百合香、檀香,但好像每一样都有一点,却又远远 不够,这馥馥芬芳,是这样浓郁,这样强烈,使人心醉神迷,使人筋软骨酥,飘飘欲仙,全 身的每一条经络、每一处关节都松开了,什么都不想,不想思索,不想动作,只想软软地躺 在随便什么地方,舒张整个躯体,全心全意在这馨香中沉浮游荡……
〃天寿!〃
听得是英兰的声音,天寿忙睁眼,姐姐果然站在面前。她已经摘了帽子,不住地拭泪,劈头 就说:
〃这是咱们的大姐姐媚兰啊!……她离家的时候你才三岁,你不记得她,可她还记着你呢!…… ……〃
〃大姐姐媚兰?……〃天寿惊异地再次注视那张美丽的脸,终于发现了使他一见就感到亲切 的原因:和母亲相像的面庞,还有和英兰相似的眉眼。但,比母亲,她显得青春焕发生气勃 勃;比英兰,她更妩媚更成熟,如果英兰是刚刚摘下的五月鲜脆桃,她就是那种托在掌 心对着光能看见桃核、撕了桃皮一吸一嘟噜蜜汁的红红白白的水蜜桃。他不由得想起小时候 追问媚兰下落招得父亲大怒的往事……
〃长得这么大了,〃媚兰抚摸着小弟的头发、面庞,一双晶亮闪烁的美目在天寿脸上缓缓游 移,〃又像爹又像妈还生得这么俊秀!……总算老天爷可怜,让咱柳家有后,接续香烟…… 〃她的声音发颤了。
〃大姐,难得你不计前嫌,爹那样待你,你还记着柳姓……我进门时候看那门上雕的柳树, 就明白了!〃
〃唉,儿女怎么能记爹娘的仇!是个人,就不能忘了自己的来历、自己的根本不是?况且二 老都苦了一辈子,况且二老都已经去了……〃她说不下去,抚着天寿的后颈,流泪了。天寿也哭了,英兰跟着也哭起来。大姐伸出长长的胳膊,把弟弟妹妹搂在一处,三人抱头痛哭。
痛哭使陌生感全然消失,仿佛中间十五六年的暌隔并不存在。
媚兰命丫头打水备茶点,服侍三人净脸净手,然后转到客厅后面的小花厅喝茶。
小花厅竟带着一道临水长廊和一整面雕花镂空轩窗。窗外廊下,一池碧水半池荷花,近窗数 株高大的合欢树,浓密的树冠仿佛绿云,一团团茸茸的合欢花更似绿云中的流霞,使小花厅 浮荡着绿色,飘动着花香,在三伏天的炎热中也如深秋般阴凉舒适。
茶清香,点心味美,天寿也饿了,在姐姐们面前用不着装斯文,吃得格外痛快。媚兰看着他 舒心地笑了,说:〃究竟是男孩子家,不一样。看我家梦兰梦菊吃饭,真是急人,恨不得一颗米粒儿一颗米粒儿地数!〃
英兰笑道:〃男儿吃饭如虎,女儿吃饭如鼠,理当的嘛。〃
天寿停了吃喝,抬头一看,竟一动不动地呆在那里,只有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看媚兰看 看英兰,再看看媚兰看看英兰,不住地打量着。
两个姐姐都笑了,英兰说:小心把眼珠子转出眼眶子去了!媚兰说:要把我们的脸看下一层 皮去不成?
《梦断关河》五(2)
天寿笑眯眯地说:〃我是心里纳闷儿,分开了看,你们俩怎么都不像:大姐姐是远山眉,二 姐姐是柳叶眉;大姐姐是丹凤眼,二姐姐是半月眼;大姐姐是樱桃口,二姐姐是菱角口。可合在一块儿,大姐姐和二姐姐还是相像,一看就知道是一家子!怎么回事呢?……〃
媚兰笑道:〃告诉你吧,小弟,是脸形儿像骨骼像,大处像了怎么都像……〃
天寿好像没听她说,还在不错眼珠地注视着,忽然拍手笑道:〃有了有了!你俩的头发最像! 都是又黑又浓又软,发丝儿又细!跟我的头发都一样!〃
〃小弟,听我告诉你,这是咱娘传下来的。扬州妇人好头发,天下有名!〃媚兰说着,转脸 向英兰,〃还记得吗?小时候老缠着我给你梳头?〃
英兰笑道:〃那可不能忘!那时候你就特别会梳头,翻着花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