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断关河-第9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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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汉奸哪!……〃
行刑台的另一侧发出一片呼叫。英兰和天寿这才看清,那边跪着一大片人犯,被反手捆绑, 都插着写了字钩着红的杀头招子,一排挨着一排,远看去竟像白色的小树林,不下两百人!天哪!这都是将要行刑杀头的〃汉奸〃!……姐妹俩确信,天禄一定就在那里!……
杀戮在继续!
《梦断关河》九(2)
赤日炎炎,蒸腾的热气中弥漫着极其浓烈而又刺鼻的血腥味。人群中有人呻吟,有人开始呕 吐……
行刑台上鲜血淋漓,行刑台下沥血盈沟,喷溅在城墙上的鲜血,连成片,洒成团,十分鲜明 地勾画出了一幅令人心惊的鲜血的图画:从天上砍下来的一把滴血的大刀……
人群中一个孩子的稚嫩声音在惊慌地尖叫:〃妈呀!天上下刀子啦!……〃
孩子的声音被大人用手掌捂住,可在场的几千双眼睛都被血画吸引,惊叫声此起彼伏。恐怖 ,像六月降雪一样,令人们颤抖了。
这是天哭?这是天谴?这是天怒?
小校场上所有的人,无论百姓还是官兵,无论刽子手还是被害人,都被这幅可怕的、惟妙惟 肖的血图震惊。是血刀,是天刀,杀向所有的人,砍向镇江城!
人们战栗不已,流泪不已,从最初的惊惧和恐怖中渐渐醒来……
天寿终于不顾一切,冲到最前面,扑通一声跪倒,仰天大叫:〃冤枉啊!冤枉啊!冤枉啊!…… ……〃
英兰跟着跪倒,随天寿一起高喊。
周围的妇女随英兰跪倒喊叫。
更多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也跟着跪倒了高喊:
〃冤枉啊!〃
呼冤之声,震天动地,在场的数千百姓,都流着泪恳请停刑。
就是坐在高台的长条桌边的太守大人,也在掩面落泪,对行刑官小声地说着什么。在他管辖 的土地上,此时,已经有十三名〃汉奸〃,血染黄沙了。
行刑官一时愕然,他大概从来没有经过这种场面。他犹豫片刻,大声说道:
〃都统将令,谁敢不遵!除恶务尽,汉奸一个也不能饶!你们说这些人是良民,谁敢作保?〃
天寿高呼:〃我们一家作保!〃
更多的人跟着喊:〃我们作保!〃
人群中站出几位须发苍苍的保长甲长,跪到高台前,向官员们频频叩头说:
〃除了已经处决的汉奸,这些人都是本城良民,那边几位还是本地士绅,是有功名的秀才举 人老爷呀!决非汉奸,求大人手下留情啊!……〃
最老的一位甲长颤抖着雪白的眉毛胡须,惊恐地指着城墙上的血图,断断续续地说:〃那些 ……只怕是上天示警啊!……万万不可违了天意……我们在场众百姓,都愿具保状,证其为 良民!大人你就行行好吧!……〃
行刑官看了看城墙上的血图,更加犹豫,但不遵军令他自己也有斩首之罪,便一眼又一眼地 朝不远处的西门城楼望,似在请示。人们这时才明白,都统大人虽没有亲莅小校场观刑,却 稳稳地坐在西门楼上,严密地注视着,这边一动一静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行刑暂停,从西门楼上跑过来两名戈什哈【戈什哈:满语护卫之意,为清代高级官员 的侍从武弁。总督、巡抚、将军、都统、提督、总兵等官,皆可自行委派。】,直奔 行刑官。与此同时,又有一彪人马押送着七名插着杀头招子的〃汉奸〃进小校场,这些犯人 竟一个个都穿着县衙门的号衣,很多百姓认出,他们是县衙门的差役,不禁一片哗然:钱县 令已被海都统目为大汉奸,关在城外,如今竟拿他的仆役顶缸!这位都统大人可不是一手遮 天了吗?
行刑官从两名戈什哈那里得到了最新指示,便走到高台前端,等因钱县令属下被拿引起的人 群骚动渐渐平息,便大声宣告说:
〃虽然上天有好生之德,但军令如山,不得不遵!为了两全,只得从权另出一法。这些人的 死活,听天而断!是良民,老天自会保佑他得生;是汉奸,老天必定罚他丧命!……来人,持 大竹竿来!〃
小校场边原本插遍又高又粗的旗竿,此时都被兵勇们奉令拔下,行刑官指挥部下,把〃汉奸 〃们一个挨一个地从犯人队里提了出来。人们本以为行刑官终于被感动,能停止杀戮,可以 松口气了,不料行刑官对部下一番嘱咐之后,一声号令下来,吼道:
〃给我扔!〃
兵勇们立刻三人一组,用长竿挑在〃汉奸〃反绑着手臂的绳扣上,猛一用力,朝上一挑一掷 ,随着〃汉奸〃撕心裂肺的惨叫,犯人在空中画过一道长长的弧线,被狠狠扔出城墙。数千 个〃哇呀!〃惊呼会合一起,如雷般轰然震荡,地面似乎都在簌簌发抖。轰鸣声未落,城外 〃汉奸〃摔落地面时那已经不像人声的嗥叫,甚至夹杂着骨骼碎裂的怕人声响,又传了回来 ……
人们哭叫、求情、哀告,和着一声声兵勇掷人的吼声、被掷犯人的惨叫,汇成了一股惨烈而 血腥的旋风,在小校场上空,在镇江城上空,在长江两岸上空,在广袤的华夏大地上空,回荡,盘旋,久久不息……
这一切不能感动铁石心肠的行刑官,不能感动高高在上的都统大人。〃汉奸〃们被一个一个 从犯人队列中拽出来,被一个接着一个挑上长竿扔出城墙……
一个身形和脸貌都那么熟悉的〃汉奸〃被兵勇拉了出来!那一瞬间天寿只觉心口突然停止了 跳动,脑袋嗡的一声巨响,几乎要炸开。她发疯一样猛扑过去,声嘶力竭地尖叫:
〃二哥哥呀!〃
〃天禄!〃英兰的声音完全变了调。
守在刑场警戒线上的兵勇,立刻用刀枪把扑过来的天寿英兰强力阻住。
但天禄听到了!他抬眼望定悲痛欲绝的姐妹俩,灰败憔悴的脸上忽然闪过一道光亮,唇边竟 挂上笑意。天寿和英兰后来细细回忆,当时她们有没有看错,天寿坚持说,天禄的目光和她 的目光一碰,他还对她调皮地挤了挤右眼,就像小时候他要逗她开心时候一样。
《梦断关河》九(3)
大长竹竿忽地一甩,被捆绑着双手的天禄和其他〃汉奸〃一样,飞上了天,飞过了城墙。天 寿和英兰绝望地看着他像一只断了线的风筝,惨叫着,在空中连连翻着跟斗,栽向城外,随 着一片扑通扑通的坠地声,和其他〃汉奸〃一起,消失在城堞的后面……
英兰和天寿,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小校场的,轿夫早不知道哪里去了,天寿扶着小脚的 姐姐,一步一步踩着烫人的土地,一口一口呼吸着炙热的空气,浓烈的血腥气仍然弥漫在四 周缠绕不去,耳边仍然回响着一阵阵惨叫和刀锋斩头、身躯跌落、骨骼摔碎的种种可怕声响 ,而那腔子里喷血和将活生生的人飞掷出城的可怕景象,更是无处不在,怎样也挥不开抹不去……
她们走得如此吃力,每一脚都像踏在棉花上,轻飘飘软绵绵;天气又是这样的炎热,赤日如 一盆烈火高悬在她们头顶,她们却没有出一滴汗,全都面容惨白、手脚冰凉,甚至她们也都没有一点儿泪,两双长得十分相似的明如秋水的大眼睛,此刻都火炭一般赤红……然而,她 们刚一回到家,刚一走进家门,便两腿一软,跌倒在地,双双昏死过去……
姐妹俩醒来,正当夕阳西下,天寿脚步晃晃地走到英兰身边的时候,正逢东墙上一抹最后的 霞光血一样红,映照得整个屋里也一团血红,姐妹俩互相望着对方在血红的氤氲中略显模糊 的面庞,呆呆的,木木的,好半天好半天,才突然搂在一处,号啕大哭。眼泪像溪水一样无 穷无尽,哭声像大江涛声一样无拘无束。家中所有的人,就连老葛成在内,都从没有见过这 样的痛哭,更没见过他们的英兰夫人这样哭过。谁也没有力量劝解这样的悲恸,只有陪着她 们一同静静地流泪……
送上茶水,送上点心,送上饭,全都不能止住她们的痛哭,尤其是天寿,仿佛要把一生的眼 泪都要一次哭光,滚滚珠泪没有穷尽。她们不仅仅在哭受尽冤屈无辜被害而死的天禄,也在 哭她们不幸的充满痛苦磨难的命运,还在哭没有丝毫希望、见不到一点光明的今日和明日…… ……直哭得声嘶力竭,直哭得头昏脑涨目眩,直哭得五脏六腑都被掏空了似的,全身一点力气 都没有了……
后来,英兰抚摸着天寿的头发和面庞,为她抹净泪水,轻声地说:
〃不哭了,啊?咱们不哭了……〃
天寿抬起头,神情恍惚间骤然露出几分喜色,说:〃姐,我知道了,这一定是场梦!是梦!人 世间哪里会有这种事,对不对?……只要睡醒过来,就什么事也没有了!……〃
英兰呆望着妹妹,不敢回答。
天寿突然捋起袖子,在那细瘦的洁白如玉的胳膊上狠狠咬了一口。她尖叫一声,失神地喃喃 说:〃不是梦!不是梦,不、是、梦……〃
英兰的泪水又涌上来,落了满腮,抚摸着天寿咬得出血的伤处,连连说:〃天寿,别这样, 我求求你,别这样啊!……〃
天寿蓦然一惊,呆呆地望着姐姐,随后反过手来爱怜地为英兰擦干泪水汗水,整理乱了的头 发,又亲切地捧住姐姐的脸庞,带着说不出的悲愤和绝望,说:
〃姐,从今以后,我哪儿也不去了,就守着你,你活我也活,你死我也死!〃
英兰沉痛地点头,并张臂又紧紧地搂了搂天寿。周围的老葛成青儿等人早看得目瞪口呆:这 亲姐弟竟亲到这个份儿上!
等两人净了脸喝了茶,天色已经全黑下来。老葛成这才上前禀告,说早上撒出去寻找二爷的 家仆小子们,有四五个没有回来,多半见势不好,趁机逃跑了。
英兰苦笑道:〃夫妻同命鸟,大难临头还各自飞呢,何况他们!……葛成去传我的话,家中 上下男女所有人等,无论想投亲靠友还是自寻门路逃走,都准!每人赠给二两银子做盘缠, 也算主仆一场吧!〃
葛成着急,说:〃大难临头,家中更不能少了人手,不然一旦破城如何是好?〃
英兰不听,催老葛成尽快去办。
葛成无法,抹着老泪出了后堂,不一会儿又回来了,说英兰夫人的恩德,众人均感激泪下, 只有一人因老母病重要伺机出城赶回家去,其余都愿与葛家同生死,决不临难逃走!
英兰心头一热,干涩的眼睛又湿润了,说无论走的还是不走的,每人支给十两白银,劫难过 后再加奖赏。
正说着,前院的一个小子飞跑来禀告:一名戈什哈提刀闯进院门,众人拦不住,已经往后院 来了!
堂屋中人们无不惊慌,老葛成忙请英兰夫人等女眷躲避,他去应付。英兰柳眉一竖,喝道: 〃都不要慌!〃她从门边悬挂的剑鞘中嗖地拔出长剑,反腕执在手中,〃我去会会这个不讲 理的戈什哈!把他拿下,问他个带刀夜闯民宅,图谋不轨!我才不怕他是旗人是营官哩!〃说 着,挺身出屋,在门口站定。
前院一片喧闹,灯笼火把追赶着一个人影,这人影走动飞快,说话间穿过过厅和中院,从中 堂侧廊进到后院,直奔堂屋而来。
〃站住!〃英兰喝道,横剑一拦,〃夜闯民宅,该当何罪!〃
那人影不但没有站住,反倒冲到英兰跟前,气喘不止地低声说:
〃快别嚷,是我,大香!〃
英兰大为惊诧,连忙声称这戈什哈是海夫人派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