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 头-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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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上有什么坏处,甚至,还有些好处,那就是他人也不必对他们负有回报的义务。
他们完全可以自给自足。
和所有回娘家的女儿一样,妹头回到娘家,也要述说小白家的坏话。她的爸爸
妈妈听是听了,却并不怂恿她,更不留她过宿,而是说:你看,家里哪有你睡的地
方?自然也因为是女儿,心理上要接近一些,妹头妈妈也会向她述说她弟媳妇的不
是。这一回,又轮到妹头有理智了,她一点不揣掇母亲。因是联想到她在阿娘手下
的处境,还多少有些同情弟媳。再说,她也不是看不见,母亲一边控诉媳妇,一边
十分地疼爱小孙女儿。这倒是一贯的,她母亲从来是比较喜欢爱娇的小姑娘。她将
小姑娘稀薄而柔软的头发,编出各种花样的发型,把她打扮成一个娃娃,这使妹头
想起她的童年。但因妹头不是一个沉湎儿时的人,所以,这并没有激起她的感伤,
仅只是有一点似曾相识的情景,一闪而过了。她现在回娘家,倒是更多地到薛雅琴
家玩。薛雅琴请了长病假,不上班了,每月只拿一些象征性的基本工资,靠阿川养
她。阿川则正式辞职,专做服装生意。他在较为偏西的区域的服装街上,租了一个
铺面,雇了个安徽女孩,替他看店,自己脱出身去进货。所以就经常不在家,而是
往深圳,珠海,石狮,集美,这些南边地方跑。薛雅琴的儿子刚刚上学,婆婆又在
年前去世,姐姐妹妹都出了嫁,家里就剩她一个人。平时十分清闲,也很欢迎妹头
来玩。于是,两人就又回到从前做小姐妹的时光,你来我往,朝夕相处。
女人之间的好,其实是很任性的,也很实际,只要需要,只要想好,就能好起
来。或者就是反过来,坏下去。在这点上,妹头尤其更甚。她是个能够左右局势的
人,而薛雅琴则比较被动。如今,妹头和薛雅琴正处在彼此需要的当口,彼此就都
想着对方的好处,很快续上前缘,好到割头不换。境遇毕竟是能改造人的,薛雅琴
现在自信多了,也会打扮了。她穿着甚至要比妹头时新,因为妹头正处在最不在意
穿着的时期,那就是刚有孩子的时候,一心都在小毛头身上,自己好像不存在了。
她身上常染着奶迹,孩子的口涎和尿渍,又因不上班,更没必要穿戴整齐了。在这
个季节里,她自始至终替换着两件小白穿旧的格子衬衫,一件灰绿格子,一件灰红
格子。裤子也是小白的,怀孕时穿惯的那条,因为宽大,又是草绿色,看上去就像
一条军裤。头发也没心思剪烫,在脑后夹了一个尾巴,散了些碎发,就像是个女学
生,或者小保姆。薛雅琴却已经度过这个时期,加上阿川是做服装生意的,进来的
衣服都要先让她挑一遍。在淮海路上生活了这些年,耳濡目染,不说学,薰也荞薰
出来了。她现在做了一个极短的发型,后面看起来完全是男式,但前面留了较长的
额发,烫过后翻卷上去,特别配她的有棱有角的方脸型和大眼睛,有一种越剧里小
生的妩媚。衣服呢,常是宽肩窄身,齐膝的一步裙。看上去很正式,好像随时准备
出席礼宾场合,也是和她形体相貌配合的。她也学会了化妆,本来暗淡的肤色便焕
发了。总之,她看上去很亮,甚至有些过于艳丽了,就稍稍乡气了一些,但光彩照
人。即便是如此鲜明的差异,妹头仍然是主宰者,薛雅琴仍然是依顺和服从的地位。
在她光鲜的外表下,总是有一种“木”。妹头呢,这一派的泼辣和邋遢,在她身上,
反体现出一种风趣。
有时候,阿川在家,小白也来妹头家看望岳父岳母,他们四个人就凑起来打一
桌麻将。这是四个完全不同的人,可在麻将的兴趣上,竟是一致的。这里含有一种
单纯的刺激,它以简单的竞技性达到无限的可能性。小白现在已由一家大出版社为
他支付基本工资,请下长假,写作一本新书,依然是A和B的对话的形式。他基本成
为一个操文字生涯的人了。并且,在写作的圈子里,他可称得上是个名人。但这并
不妨碍他和妹头他们打麻将。这就是小白的可爱之处,他从来不拒绝平庸的诱惑,
他甚至还有点放纵自己。当然,这也是因为有自信,自信是超凡脱俗,就不害怕有
堕落的危险。而他不会想到,这一点,却被妹头利用了。她不了解他的思想,可是
她了解他的感官,她本能地知道什么是可以羁绊他的东西。她做好吃的给他吃,想
好玩的和他玩,她几乎每晚都和他缠绵。后来,到了他们摊牌的时候,妹头坦白说
出,她所以和他每晚纠缠,是为了不让他有精力去到外面胡来。而妹头自己呢?却
出了大轨。小白发现自己是这样被妹头肆意占有着,他的婚姻生活原来是受虐的生
活,真是悲从中来。
此时,他们在麻将桌上,玩得挺好。比较起来,阿川牌艺最高。因为经常和生
意场上的朋友打牌,锻炼较多。他记忆极好,可将几家的出牌全盘记下,从中推出
各家的局势,再对阵出牌。但却失在野心太大,一味要做大牌,不肯做小牌,一点
妥协都不干,所以,赢是大赢,输也是大输。其次,是妹头。妹头反应快,能够及
时做出转变,审时度势,有大做大,有小做小。所以,均衡来看,还是她得分高。
小白其实是智能最高的,他完全可能做得和妹头,甚至和阿川一样好,可是他比较
沉溺于做牌的乐趣,不够现实,求胜心也不切。他毕竟是个思想者,有些虚无。他
留连于牌的奇妙组合,以及偶然性的神秘,常常将好机会放过。他就比较不容易成
牌。薛雅琴,智商无疑是要低一筹,但谁也没她手气好,正应了一句俗话:不会打
牌的人最上牌。她就是这样,简直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这样一来,他们四个人
就基本上势均力敌,是很好的麻将搭子。他们四个还有一项好处,就是牌风很好,
没有人会为输赢动气翻脸。阿川是大将风范,妹头天生就有镇定自若,处惊不变的
禀赋,小白,则是名士派的,本来就不重输赢,薛雅琴生性迟钝,也是厚道,任何
情况下都不会有过激的表现。所以,他们的牌桌上气氛也很好,一点伤不了和气。
还有,他们也都是节制的,到底条件有限。阿川有生意,要跑码头,小白要写书,
妹头拖着个小毛头,薛雅琴虽然闲,可她一个人闲顶什么?只听过三缺一,还没听
过一缺三。就这样,他们至多一周打两次,打起来,也决不通宵达旦,风气很好。
麻将桌上结成的友谊也是很亲密的,两对夫妻背后免不了要说说对方的不是,
但这也是极好以后才会说的。事实上,他们相处得很和谐。阿川有时候出去进货,
妹头会带了小毛头和薛雅琴一起睡,让给小白清静,好赶稿子。薛雅琴现在住得很
宽敞了,一大一小两间房间,就住他们夫妇带一个儿子,又有了钱,装修一新,很
舒适。阿川现在每次进货回来,不仅要让薛雅琴挑拣喜欢的衣服,还要让妹头挑拣
一轮。妹头要比薛雅琴慎重得多,薛雅琴挑十件,妹头只挑一件这样的比例。因为
妹头手头毕竟不如薛雅琴宽裕,也因为妹头的眼光比较苛刻,而薛雅琴却有些拿不
准,宁可错十,也不漏一。并且,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妹头知道这些衣服其实都
是旧的,谁知道是什么人穿过的呢?心下总有些嫌恶。要不是有一些实在是喜欢,
又实在便宜,这些衣服大都是论包或论斤两收进的,阿川本意是不要妹头钱的,但
妹头一定要给,才象征性地收一些。
阿川一回到家,将这些衣服摊了一地,妹头和薛雅琴就在其中翻捡着。这些来
自南边的衣服,大都是轻薄透明的化纤尼龙的质料,色彩鲜艳,镶着繁复的蕾丝,
式样相当夸张,做工且十分粗糙。它们散发出一股不是不洁净,也不是洁净的气味。
很暧昧不明的。好像包含着一些来历,却又无从寻查,确证。但是,这些衣服带来
了一股开放的气息,它以它的粗鲁和新颖,冲击着这个城市的傲慢偏见,打破了成
规。妹头再是嫌恶,也按捺不住好奇和兴奋,她比薛雅琴更仔细地,一件件审视这
些衣服,为它们设想最佳搭配。她和薛雅琴一起,用洗衣机将衣服洗涤一遍,再将
它们熨平,这样,它们变了一个模样,变得高雅了一些。妹头还对它们进行一些小
小的改造,比如,把有些特别薄而透明的衬衣的垫肩拆除,免得看上去就像是两片
补丁,而给另一些宽肩阔袖,质地垂挂的装上垫肩,夸张它们的宽和垂。将一些大
过累赘的蕾丝去掉,而给一些过于平淡的缀上蕾丝。有的配上腰带,有的则配一个
别针。她还将这些零散的衣服自行配套,配成一身一身的,让阿川挂在铺子的壁上。
而且,妹头别具慧眼,她总是能够一眼看出,哪一种款式正当时令,而另一种则即
将过时,然后建议刚川定出天壤之别的价格。她很超前地认识到,价格有时候也能
制造和率领潮流。因此,有一些价格是可以商量的,有一些却雷打不动,宁可卖不
出去。卖不出去又怎么?她又不是不知道这些衣服的真正价值。后来,妹头甚至比
薛雅琴更加盼望阿川回来,他回来,就能带来那么多的新鲜衣服。她还催着阿川赶
紧再出去,出去收进个新鲜的衣服。这些衣服款式更替得这么快速,叫人目不暇接。
妹头真是欣喜得很,每一次,看见阿川扛进一大蛇皮袋的衣服,她都急不可待地打
开来,往外掏着,又有什么新东西在里面哪!她就像一个接受节日礼物的小孩子。
等她一年半的产假满了,临到回厂上班,而厂里效益则在大幅度下降。由于原
材料减缩统一配给,逐步走向市场,产品价格又无法自行提高,厂里不得不停了一
半以上的机器。这时候,阿川便提议妹头跟他做生意。妹头说,当我外来妹啊!阿
川说怎么敢,是请你做老板,我们合伙。妹头就说我又没本钱。阿川说你出智能,
折合本钱。妹头问:说话算不算数?阿川反问:我几时说话不算数过?妹头哼了一
声,表示不信,阿川就举出例子:我说和薛雅琴结婚,不就结了?妹头再一想,果
然阿川从来没有食过言,就不说话了。不过,她也还是交给阿川七千块钱作为投股
的本钱。小白正好得了一笔稿费,再加上平时的积蓄。小白知道妹头是个精力旺盛
的人,她总是要给自己找事做。现在,婚结了,孩子生了,养到可以进托儿所了,
她再做什么呢?那么就做生意吧!小白不指望她赚钱,却也不怕她赔钱,二话不说,
就让她去了。妹头帮阿川做事,薛雅琴也是高兴的。因做生意总是有风险,现在妹
头也上了船,就算是同舟共济了。在妹头为小毛头联系到托儿所之前的几个月里,
她就帮着妹头带孩子,让他们两人专门做生意。等到孩子安顿下来,妹头到理发店
剪烫了头发,重整装束,就跟了阿川到南边去进货了。
一周后回来的妹头,黑了一成,瘦了一成。她洗一个澡,睡一大觉,都没来得
及和小白说上几句话,就跑到阿川家去整理服装了。她到南边走了一遭,亲眼看见
在那些沿海的小镇,深长的巷子里,制作服装的工场一间挨一间,缝纫机嚓嚓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