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落 作者:[印]基兰·德赛 韩丽枫 译-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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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吐舌头,翻了翻眼睛,又魅惑地笑了笑。她做着鬼脸,一会儿是魔鬼,一会儿是女王。每天刷牙的时候,她注意到自己的乳房颤动着,像两块挤到桌子上的果冻。她低下头用嘴感受这坚挺而柔顺的肉。这是一种多么奇异的组合:丰盈、震颤、结实、柔软,这就一定能够增加她在交易中的筹码吗?
然而,她如果永远住在这座荒蛮包围的房子里,和两个罗圈腿的男人做伴,这美是如此的短暂,她几乎无法牢牢掌握,它将褪色并消逝,来不及歌唱,来不及被拯救,并永远失去被拯救的权利。
失落 第十三章(2)
她看着镜子,脸上带着忧伤,镜中的影像似乎遥不可及。
她可不想永远困在这个地方,这里的好时光早已远逝。她一定要想尽一切办法,驱策自己走向未来。
最近几天,她一直执迷于研究自己的脸,同时也感觉到心底的欲望在膨胀。
可在别人看来她是怎样的呢?她的身影随处显现——不锈钢锅、寺院里抛光的酥油灯盏、市场上商贩的器皿、餐桌上的刀和勺、池塘绿油油的水面——一有机会她就瞥一眼自己映出的影像。勺子上的她圆圆胖胖的,餐刀上的又长又瘦,池塘里的总沾着麻麻点点的昆虫和小鱼;因光线不同,她的面色时而金黄,时而灰白;再回来看看镜中的自己;可是镜子一如既往地变幻无常,今天照得她这样,明天又那样,最后她依然迷惑不定。
失落 第二部分
失落 第十四章(1)
凌晨4:25,比居去水果馅饼女王糕点店上班,一路提防着警察,他们动不动就跳出来盘问:你去哪里——干什么的——和谁一块——什么时间——为什么?
好在移民局是独立的,并不和警察局合作,也许最好还是起早烤头炉面包,这样比居一次次地从体制的漏缝中逃脱。
糕点店上面,地铁穿行在由钢柱支撑的粗略搭建成的高架上。地铁惊天动地呼啸而过;轮子摩擦得火花四溅,烟火一般射向哈林区的居民楼,夜幕下尤显得爆裂刺目。这么早,楼里已有几户亮了灯,有人也像比居一样开始了卑微的生活。水果馅饼女王店里,烤肉正在火上嗞嗞冒油,灯光闪烁不定,一只老鼠窜入阴影。那老鼠长着又粗又直的尾巴、厚实的头颅、宽宽的肩膀,它迈着柔软的步子走过,捕鼠器对它丝毫不起作用,它回过头轻蔑地冷笑一声。
“你好啊,老爹!”萨义德·萨义德说。
比居想到以前和巴基斯坦人吵架,通常都是攻击对方从小笃信的宗教,骂骂咧咧道:“猪猡,猪猡,猪崽子!”
在这里又认识了萨义德·萨义德,比居对他的崇拜让自己都感到困惑,是命运的安排吧。比居渴望成为他的朋友,萨义德·萨义德是个弄潮儿,可不像其他人正被潮水吞没。许多人都想依附于他,像沉船时紧紧抓住一块木板——不光是他的桑给巴尔老乡和非法移民的难友,还有很多美国人;那些身体肥胖信心全无的美国公民,他们独自一人在店里啃着一片比萨饼当午餐的时候,萨义德老拿他们取笑;还有那些孤独的中年小职员,过来就为找他聊天,他们成晚睡不着觉,脑子里盘桓着这样的念头:在美国——美国!——他们是不是拿到了应得的最好的东西了呢?他们把这些秘密告诉一个非法移民,也许只有对这样的听众他们才会畅所欲言吧。
他有许多女人。
“哦,我的天——啊!”他说,“哦,我——的——天——啊!她不停地打电话给我,打啊打啊,”他抱住脑袋,“啊——噫……我该怎么办啊!”
“你知道该怎么办。”奥玛尔阴阳怪气地说。
“哈哈哈,哈哈,不!我都快疯啦——。太烦人了,烦人啊,伙计!”
“都是因为你这满头小辫子,把头发剪了,女人就走了。”
“可我不想让她们走!”
每当有漂亮女孩来店里买上面撒着红糖和香料的肉桂卷,萨义德便给她们绘声绘色地讲述桑给巴尔的美景和贫穷,女孩们的怜悯之情顿时如发酵的面包膨胀起来——她们多想拯救他,带他回家,让他见识现代化的卫生设施和电视,安抚他;她们多想和这样一个高大英俊满头结着小辫子的男人走在大街上,众人都向他们注目。“他真可爱!他真可爱!他真可爱!”她们争相打电话对朋友说,兴奋得要命,毫不掩饰对他的欲望。
什么门都挡不住他,这方面他有无尽的才能。两年前的一次移民局突袭检查中,他被查到了,就算有柯达相片为证,他曾和美国的精英分子亲密到脸贴脸,他还是被驱逐了。回到桑给巴尔,他却被当做美国人受到热烈欢迎,坐在棕榈树斑驳的叶影下,享用着椰子汁烹制的月鱼,懒懒地躺在沙滩上任时间流淌,沙子细如粗麦粉。一到晚上,黄澄澄的月亮挂在天上,夜色如洗,他就和石头城里的姑娘们厮混。夜里她们从窗户翻出来,爬下树,溜到萨义德的大腿上,她们的父亲也不反对,甚至还鼓励,他们窥伺着,等待捉住这对情人做出什么不雅的举动。这个男孩以前成日在街上游手好闲——没有工作,到处惹是生非,烦得周围邻居集资给他买机票出国——现在他又奇迹般地变成了抢手货。他们祈祷能拿到把柄逼他娶胖姑娘法特玛,或美丽的萨尔玛,要不就是卡蒂嘉,她有一双雾蒙蒙的眼睛和猫咪的嗓音。父亲们忙活着,姑娘们忙活着,可萨义德还是逃了。她们赠予他肯加布以作留念,上面写着箴言:“记忆珍贵如钻石。”“你宜人的芳香抚慰着我的心灵。”这样他在纽约城里歇着的时候,没准会脱掉衣服,围上肯加布,给睾丸透透气,顺便想想家乡的姑娘们。被驱逐两个月后,他又回来了——新护照,上面印着新名字,只要塞给政府办事处外面的办事员几张美钞就办成了。他抵达肯尼迪机场,名字是拉什德·祖尔费卡尔,移民柜台后面的官员正是曾驱逐他出境的那一个。萨义德的心飞速地跳着,耳朵里好像有风扇在鼓动,但这个官员根本不记得他。“谢天谢地,对他们来说我们都长一个样!”
失落 第十四章(2)
早晨六点,糕点店的架子上排满了黑麦面包、燕麦面包和乡村面包,还有杏子酱和覆盆子酱夹心饼干,两片一掰开就会流出稠稠的琥珀色或红玉色的果酱。在这样的早晨,日光淡淡的,比居拿着面包卷坐在外面。他把面包掰成两半啃了起来,不时用细长的手指挠挠绒毛一样柔软的头发——
噶伦堡。厨子在写信,“亲爱的比居,你看能不能帮……”
上个星期,铁匣子府的看门人正式来拜访他,跟厨子说到自己儿子的情况,儿子已经到可以工作的年纪了,但外面没什么工作。能不能让比居帮忙送他到美国呢?这孩子愿意从仆人干起,当然能在办公室里找份差使最好了。去意大利也不错,他又补充了一句。他们村里有个人去了意大利当厨师,专做唐杜里烹饪,现在日子过得不错。
起初厨子对这个请求很烦恼,内心交战不休,念头在慷慨和吝啬间左右摇摆,可接着……“干吗不呢,我来问问他,先跟你说一声,这事很难办,不过试试也没坏处。”
他感到一阵激动的悸颤——看门人来求他了!这又一次确立了比居在他父亲眼中的形象,他已经是个穿上等西装和皮鞋的成功人士了。
失落 第十五章(1)
噶伦堡,门诊室外的李子树在病理学实验室排出的污血的灌溉下,绽放出繁茂的花朵,新婚夫妇们都在树下的长凳上拍照留影。厨子坐在长凳的一头,一对新人说他占了照片的取景空间,恳请他离开,他毫不理会,兀自戴上眼镜,拿出刚收到的比居的来信读了起来。
“我在一家糕点店找了份新工作,老板完全让我们主事……”
噶伦堡正值赶集的日子,人群兴致高涨地涌入市场,每个人都穿上最好的衣裳。
厨子把信折好放进衬衣口袋,乐滋滋地下了陡坡到集市里去,在人流中挤来推去,到处都是人——弓背弯腰的尼泊尔女人,鼻子上颤悠悠地戴着金鼻环,还有编着辫子、脖子上挂着佛珠的西藏妇女,有些人从老远的村子走路过来,叫卖沾着泥巴的蘑菇,上面盖着咸咸的叶子或草木,在烈日下已经烤得半熟了。雷布查的药师卖着粉末、油和植物根茎;其他摊位上摆着牦牛毛,打着结,手感粗粝,好似魔鬼的毛发,还有一袋袋虾干,小小的,却留着长长的须;市集上也有从尼泊尔走私来的外国货,香水啦,牛仔夹克啦,电子产品等;还有廓尔喀人的反曲刀、塑料雨披和假牙。
厨子和法官刚到噶伦堡的时候,常有羊毛商队经过,由西藏的赶骡人护送,他们穿着毛茸茸的靴子,耳环晃晃荡荡,男人和牲畜的土腥气如热浪袭来,几乎掩盖了从加尔各答来的罗拉和诺妮等人想试闻的松木清香。厨子仍记得当时的情景,成群的牦牛驮着两百多磅重的盐巴,上面固定着炊具,粉嫩的小宝宝就塞在锅里,嘴里嚼着块状的干奶酪。
“我儿子在纽约工作,”厨子每见到一个人就夸耀一番,“他是一家饭店的经理。”
“纽约!很大的城市,”他说,“汽车和房子都跟这儿不一样。在那个国家每个人都能吃饱饭。”
“你什么时候去啊,老爹?”
“总有一天,”他笑道,“总有一天我儿子会接我去的。”
干杜鹃花和刺柏一捆捆地扎好用报纸包着。厨子想起活佛来噶伦堡的那天,他们沿途就是焚的这种香。当时厨子也挤在人群中。他当然不是佛教徒,是怀着一颗尘俗之心去的。沉闷的祈祷声如阵阵雷声滚过山谷,骡马成队地从雾中显现,脖下铃声叮当,经幡飘扬在马鞍上。厨子为比居做了祈祷,晚上睡觉时他满怀虔诚,尽管身上很脏,却觉得心中一片洁净。
在雪狮旅行社,厨子等着经理注意到他。塔什正忙着和一个游客聊天——他最为人津津乐道的就是诱惑那些外国女人,她们心甘情愿地为他脱掉巴塔哥尼亚牌的裤子,给家里写信叙述这段和一个夏尔巴人的爱情之旅。店里散放着塔什组织的去寺庙参观的宣传册子,以及一些传统风格酒店的照片,酒店里用的都是古董家具,有些是直接从寺庙里拿来的。当然他不会提到这些几百年的古建筑其实都已经改造得很现代化了,浇注了混凝土,安装了荧光灯,浴室也铺了瓷砖。
塔什说服那个游客接受去锡金的行程之后对厨子说:“你去美国的时候带上我啊!”
“当然,当然。我会把大伙儿都带上。干吗不呢?那个国家有的是地方。我们国家太挤了。”
比居在信中写道:“不要担心,我正存钱买机票,您怎么样啊,身体还好吧?”总有一天,他儿子将完成赛伊父母没能做到的事,完成法官没能做到的事。
厨子走过阿波罗聋人裁缝店。在那儿还真没必要说话,他们一向对顾客的投诉装聋作哑——他们倒不用装——衣服老是搞得一团糟:竖条纹变成了横条纹;法官的衣服做成赛伊的尺寸,赛伊的衣服做成法官的尺寸。
他走进云雀商店买托什牌茶叶、鸡蛋面和挤奶姑娘牌炼乳。恰好医生也进来拿她存放在冰箱里的牛痘疫苗,厨子对她说:“我儿子在美国找了份新工作。”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