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班牙披肩之谜-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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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只身上楼的?」
「我想——是的,他是一个人,没错。」
「是这样子吗,在场各位?」
每个人都急急地点着头,只除了沃尔特·戈弗雷,他小而丑的脸上隐隐有几许嘲讽。
「抱歉,探长,我可否打岔一下,」墨莱耸耸肩,埃勒里带着友善的笑容面向在场诸人说,「戈弗雷太太,从牌局开始到结束这一长段时间,你们每个人都一直在这房间里没离开吗?」
她的神色有点恍惚:「哦,我想不是这样,说起来,整个晚上每个人都多多少少离开过一会儿吧,但谁也不会特别去留意——」
「打牌的四个人一晚上都没换过吗?还是说有谁替换过谁?」
戈弗雷太太稍稍一侧脸说:「我——我不记得了。」
慕恩太太漂亮且线条锋利的脸孔这一刹那间有了生气,她白金色的头发在穿过窗户的阳光的拂照下熠熠发亮。
「我记得,柯特先生曾经要戈弗雷太太跟他换个手——应该是九点左右。戈弗雷太太拒绝了,戈弗雷太太说,如果柯特先生不想打,也许可以找慕恩先生接手。」
「没错。」慕恩立刻接口,「是这样,没错,我差点把这全给忘了,塞西莉雅,」他一张赤褐色的脸的确宛如桃木雕成,「我接手,柯特就走开了。」
「哦,他走开了,真的?」探长问,「柯特先生,那你到哪儿去啦?」
这个年轻小伙子两耳通红,愤怒地回答:「我去哪里有什么关系?我离开时马可人还好好地坐在牌桌上。」
「你去了哪里?」
「哦——如果你一定要知道,」柯特绷着脸似乎是低咒着,「我去找罗莎——找戈弗雷小姐。」——罗莎的背一紧,呼吸声清晰可闻——「在晚餐用后没多久,她和她舅舅两人就不知道走到哪儿去了,而且一直没回来,我不知道——」
「我自己照顾得了自己。」罗莎冷冷地说,连脸都不转过来。
「昨天晚上你照顾了你自己,是吗,」柯特阴森森地反讽,「那可真是照顾自己的好法子——」
「我一直认为你是勇敢无畏的男子汉大英雄,现在——」
「罗莎,亲爱的。」戈弗雷太太无助地插嘴想打圆场。
「柯特先生离开大约多长时间呢?」埃勒里问,但没人回答,「到底多久,慕恩太太?」
「哦,很长一段时间。」退休女演员尖声回答。
「也就是说,只有柯特先生一个人离开过起居室,且离开——很长一段时间,是吗?」
不约而同,在场诸人一阵面面相觑,但谁也不说话,末了,还是慕恩太太发难,以她金属般森冷高亢的声音说:「不,还有——马可先生他也离开过。」
死亡般的沉寂瞬间把所有人全包围起来。
「那他又是什么时间离开的呢?」埃勒里柔和的问话穿破这无声的死寂。
「就在柯特先生走开后几分钟,」慕恩太太纤细白皙的手拂拂头发,并刻意摆出一个看似风情但紧张无比的媚笑。
「他要戈弗雷太太替他打几把,然后跟大家告退一声,就走到外头天井去了。」
「你的记忆力真棒,不是吗,慕恩太太?」墨莱粗声说。
「哦,是这样子,没错啊——记忆力良好——马可先生就常常这样子说我——」
「柯特,你到底去了哪些地方?」墨莱断然逼问。
年轻人的淡褐色眼珠中有某种骚动之物:「哦,我就在这一带四下乱走,我喊了罗莎好几次,但没找到她。」
「你是在马可正式不打牌之前回到起居室的吗?」
「这嘛……」
「抱歉,先生,但我想我可以回答这个问题,」一个轻柔愉悦的男声从稍远的廊道处传来,众人闻声皆转过身去,凝视着声音的来源。这是一个矮小男子,一身剪裁合身的黑衣服,相当谦恭、相当自制地半躬着身站在那里。正确地说,他是个肤色白皙的侏儒型人物,手脚又细又短,但五官长相却干干净净,因此,反倒给人一种极其恍惚不真实之感——淡色的皮肤,平而修长的眼睛——似乎有着东方人的血统,偏偏他开口便是极流畅的正统英语,且身上衣服样式也是典型的伦敦保守风味——「欧亚混血的后裔。」埃勒里脑中如此评论。
「你是什么人呢?」探长下马威似地厉声发间。
「特勒!回你该回的地方去!」沃尔特·戈弗雷暴怒地吼着,握着两个粗大拳头向黑衣矮子逼去,「谁叫你自作聪明跑来献宝?这里还轮不到你讲话!」
黑衣小矮子万分歉意地应了声:「是,戈弗雷先生。」转身便待离去,然而,他的眼中闪过一丝诡异的光彩。
「等等,先别走,」墨莱急急地喊住他,「戈弗雷先生,请别干扰我们办案,如此,我们将万分感激你。」
「特勒,我可警告过你——」百万富翁仍出言恫吓。
小矮子闻言迟疑了一下,墨莱这回的声音平稳无情起来:「我说到这儿来,特勒。」戈弗雷只好一耸肩,跌坐在房间角落处一张饰着巨大纹章的椅子里。小矮子踩着无声的步子走向前来。
「你究竟是什么人?」
「我是这里的一名仆役,先生。」
「服侍戈弗雷先生的吗?」
「不是的,先生,戈弗雷先生从不用私人仆役,是戈弗雷太太聘用我的,服侍到西班牙角来的宾客。」
墨莱以期盼的眼神打量着他:「好吧,你可以讲刚刚想讲的话了。」
厄尔·柯特远远地看了此人一眼,转身走到一旁,褐色的手似乎有点紧张地拂着满头金发;戈弗雷太太则摸索着身上的手帕。
小矮子清晰地说:「我能告诉您昨天晚上有关柯特先生和马可先生的事情,先生,您知道——」
「特勒,」斯特拉·戈弗雷喃喃地说,「你被解雇了。」
「是的,主人。」
「哦不,他没被解雇,」墨莱说,「在这桩谋杀案没破之前不可以解雇他。特勒,说说看,柯特先生和马可先生怎样?」
矮子男仆郑重地清清嗓子后便连珠炮似地开口了,杏仁似的双眼盯着他眼前墙上的两支交叉的撒拉森长箭。
「我有个习惯,」他有点诡异地从头细说,「先生,每天忙完晚饭后,我喜欢到外头散散步、透口气。平常,这个时间客人会聚在一起,有其他仆人服侍,因此,我总有一小时左右空当。有时我会漫步到朱仑的小木屋那儿去抽抽烟什么的……」
「你指的是园丁吗?」
「是的,先生,朱仑先生在这里有自己的一幢小木屋。昨晚,戈弗雷太太和客人开始打起桥牌,我像平常一样又跑去朱仑先生那里,我们聊了一下,我就一个人出来散步,我记得我一路散步到下头露台那儿——」
「去干什么?」墨莱警觉地出声问。
特勒似乎被问得一愣:「啊,什么?哦,先生,没什么特别理由,我很喜欢那个地方,很舒服很悠哉的一个地方,我根本没想到会在那里碰到谁,先生,应该这么说吧,我当然很清楚自己的身份地位……」
「但你发现有人在那儿,是不是?」
「是的,先生,是柯特先生和马可先生。」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先生,我想是九点过几分钟。」
「他们两人在谈话吗?你是否听见他们谈些什么?」
「是的,先生,他们在——哦——在吵架,先生。」
「你居然还偷听,你这该死的东西,」年轻的柯特大怒,「听壁角的小人。」
「不不,先生,」特勒嗫嚅地说,「不是我想听,是您和马可先生实在吵得太大声了。」
「那你不会赶快走开,你这该死的小人。」
「我怕你们会发现——」
「别理他,特勒,」探长粗声夺回发言权,「告诉我,他们两人吵些什么?」
「关于罗莎小姐,先生。」
「罗莎!」戈弗雷太太叫出声来,她嚯地一转身,惊骇的双眼直直盯着自己的女儿,罗莎的脸通红起来。
「好吧好吧,」年轻的柯特见大势已去,「反正现在也瞒不住了,这个好管闲事的可恶矮子什么都供出来了。没错,我是把那个该死的妓男给大骂一顿,狠狠地大骂一顿!我警告他如果敢再把他那肮脏的爪子伸向罗莎一次,我就……」
「你就怎样?」柯特惊觉地住嘴时,墨莱立刻逼问。
「我想,」特勒小声地说,「柯特先生曾提到要好好修理他之类的。」
「哦,」墨莱掩不住失望,「柯特,你说马可曾骚扰戈弗雷小姐,是吗?」
「罗莎,」戈弗雷太太低声问,「你怎么不告诉我——」
「哦,你们真是讨厌,你们这些人!」罗莎哭叫出声来,人也跳了起来,「尤其是你,你这可恶到极点的柯特先生,这辈子我不会再跟你讲一句话!你有什么权力跟——去跟约翰吵架……是的,跟约翰……吵我的事?他根本没骚扰我!任何——我们之间的任何事都是我乐意的,我心甘情愿的,你要搞清楚!」
「罗莎,」年轻人可怜兮兮地说,「我只是——」
「别跟我讲话!」她湛蓝的眼睛此刻满是愤恨和轻蔑,头也昂然抬着,一副凛然不可侵犯之状,「如果你们想知道,你们所有人——是的,也包括你,妈妈——约翰跟我求过婚,要我嫁给他!」
「马——」戈弗雷太太快昏倒了,「跟你——」
罗莎毫不犹豫地快速讲下去:「我呢——事实上,我也接受了,当然没这么啰嗦地讲一大堆,而是——」
这刹那间,最不寻常的事发生了,康斯特布尔太太把她的椅子拉到前面,并以她的沙哑嗓音叫了起来——这是打从早上见面以来,首次听见她开口:「啊,恶魔,狡猾狠毒而且无情的恶魔,我早就看出来了,戈弗雷太太,你瞎了眼了,如果说我有个女儿——他施展了他所有的魔法……」她陡然打住,整个人像冻结了一般僵在那里。
某种恐惧之色悄悄爬进了罗莎眼中,罗莎的母亲则一手掩着嘴直直盯着,盯着她这个高大黝黑的女儿,仿佛是这辈子第一次看到她一般。
年轻的柯特一脸铅灰,但他仍不失尊严地说:「探长,我相信戈弗雷小姐并不真正知道她自己涉及的处境,我想还是由我来讲好了,反正要是我不说,特勒也会说——毕竟他一直躲在露台那儿附近,听到了我们整个争吵过程……争吵之中,马可告诉了我刚刚戈弗雷小姐所讲的事:他是星期五向她求的婚,而她也答应了,他十分确信他自己的所有计划到此已全然实现,然后在下个星期,他们两人便离开这里,到别处正式结婚。」讲到这里,他畏怯地顿了顿。
罗莎期期艾艾地说:「我没有——他不该——」
「他还说,」柯特平复了情绪说下去,「他不怕我把这事告诉戈弗雷先生,告诉戈弗雷太太,甚至告诉全世界,他们彼此相爱,谁也休想阻止他们;此外,他又说,他说什么罗莎一定照着做,而我只是个没事乱搅和的年轻小鬼,说我自不量力,说我才脱离尿布啥事也不懂,他讲了一大堆诸如此类的难听话,是不是这样,特勒?」
「完全正确,柯特先生。」特勒低声回答。
「我想,我真的是把他给惹恼了,他完全和平常不一样,不仅一点即爆,而且什么都直接讲出来。他这么激动,我也气疯了,所以我赶快跑开,我想,要是我在那儿多待一分钟,我一定会宰了他。」
罗莎忽然一甩脑袋,二话不说地举步穿过房间,向门走去,墨莱看着她,并未出言阻止。
「结婚,」康斯特布尔太太阴沉地说,「那可真肥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