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获 2007第6期-第5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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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少让 她在婴幼儿时期得到父母双亲的疼爱和照料。由此,詹国滨进入漫长的刑期。 当他们达成共同照料女儿的共识以后,柳熹把他们夫妻二人在家庭日常生活 中的职责权利,一一拟成条款,抄写得庄严规整,张贴于客厅最醒目的墙面。这 些条款大到财务开支小到洗碗扫地刷马桶以及,隔夜轮值女儿的把尿和喂奶。关 于夫妻性事,柳熹认为也应该形成文字约定只是需要“隐晦”一些,否则她担心
无法约束詹国滨死皮赖脸的骚扰。“怎么样?” 詹国滨说:“随便。”
柳熹便坦然地写了出来。条例规定:在一方因各种原因不合适做事的情况下, 另一方都不得强行骚扰。在双方都自愿做事的情况之下,双方都必须尽力而为不 得敷衍。若有违反,违反方每次罚款十元并包揽所有家务两周。
柳熹说:“怎么样?” 詹国滨嘿嘿苦笑,说:“随便。”
果然后来在这个条例上经常出问题。问题都出在詹国滨身上。头两三年,詹 国滨难以抑制的强烈冲动,被柳熹气愤地指责为违例骚扰。在詹国滨看来是开玩 笑的罚款和劳役,柳熹却很认真地告诉他没有谁在开玩笑。后来两三年,詹国滨 的违例表现为消极怠工敷衍了事。再后来,照章惩罚已经不能让柳熹解恨。有一 个夜晚,正在他们做事的过程中,柳熹冷笑着发起了攻击,说:“怎么我一直都 没有发现你这么小。”
詹国滨一听怒火中烧,反击说:“我倒是早就发现你在变大。” 柳熹说:“没有比较,你怎么知道我大?” 詹国滨说:“没有比较,你怎么发现我小?” 詹国滨说:“我是结过婚的人,我有过女人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呢?你给我老
实交待:谁把我比出小来了?” 柳熹说:“无耻!” 柳熹又说:“无聊!”
柳熹又说:“老人家,人老了大概所有器官都是要萎缩的,请你正视这个客 观现实,不要泼别人的污水好不好?下去下去,我要睡觉。现在是我违例了,我 甘愿接受处罚。接受任何处罚都好过接受你这种没劲的男人。”
詹国滨又恼又羞,当即翻身滚落下来,侧身挂在床沿边,生平第一次整宿失 眠,此后很长时间丧失生理欲望。柳熹在发现自己处于守活寡状态之后,就开始 经常夜不归宿了。在这样一些夜晚,柳燕妮则会给詹国滨打电话,说柳熹住在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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们家。詹国滨会“嗯”一声。但是他不相信。他相信柳熹在外面找野男人,而柳
燕妮无非是拙劣地为妹妹打掩护。有时候,柳熹会接过电话和女儿说几句话,也 会告诉詹国滨她的项目就在姐姐家附近,她住宿在姐姐家,工作方便得多。“你 想象不出做这个项目有多累!”柳熹说。柳熹所谓的“项目”,就是投资一个农贸 市场。原有的国营菜市场出场地,柳熹出资金,在市场建成之后,他们出租给菜 贩子,按每个摊位收取租金,然后合伙人坐地分红。这就叫做“项目”了。这就 可以等着天上落下钞票雨了。一个好端端在办公室上班写材料的文静女子,不知 道从哪里弄到这么一个故事,忽然就不肯去上班了,就痴迷狂热地到处去借款子 了。她也不想想万一这种随意的故事做不出文章,她怎么去还债主的巨款?太可 笑了!詹国滨不仅感觉可笑,还认为荒诞。中国的事情,是那么好办的吗?詹国滨 经历了那么多,他还不知道吗?即便是举办一个会议,都要老早就开始计划和准 备:会议主题,会议规模,会议规格,请哪些领导,怎样协调各方面关系,主席 台设置多少座位才能够摆平,茶叶需要几种,需要多少,以及,茶叶的等级与产 地,预算资金以及预算外资金如何安排,等等,都得一点一滴地做过来。忽然冒 出来一个据说可以赚大钱的项目,柳熹就信,就立刻跑去到处借钱并且夜不归宿 地跟那些三教九流的人吃吃喝喝,拉拉扯扯,胡吹海吹搞什么策划。完全荒诞不 经!开始柳熹还想让詹国滨去做。还说是给詹国滨一个千载难逢大显身手的好机 会。对不起,詹国滨一口就回绝了。在詹国滨看来,如果柳熹的“项目”不是她 自己荒淫糜烂私生活的幌子,那么柳熹就变成了一个女拆白党。即便是为了女儿, 詹国滨也愿意做一个正人君子。正如詹国滨预料的那样,柳熹的农贸市场项目夭 折了。但是,她又弄到了另外的项目。据说这个项目有投资方,她可以用这笔投 资首先还掉上一笔借款。当然,柳熹还是得夜不归宿辛辛苦苦地搞项目。“谁让 她没有男人呢”——柳熹狠狠地盯着詹国滨说。
詹国滨没有回答。他已经不在意柳熹了,最可怕的问题是柳熹把女儿完全丢 给了詹国滨。女儿夜半的尿床换裤衩,女儿小褂子上的钮扣掉了需要缝,女儿要 梳小辫子和扎蝴蝶结,女儿要去麦当劳跟着那里的大姐姐跳舞。女儿可怜兮兮找 妈妈,哭哭啼啼要去动物园,等等。詹国滨到处找不到柳熹。詹国滨在这个家庭 的囚牢一关近十年,他得越狱了。
詹国滨把他的身份证放在了法院的办公桌上,他强烈要求离婚。他的照片是 那么醒目地证明了他囚徒的身份,詹国滨看着自己身份证上的照片,悔之晚矣地 老泪纵横。以至于调解法官当天就同意了詹国滨的要求。
但是离婚协议却迟迟不能成立。法院和柳熹认为,既然是男方主动要求离婚, 又不愿意抚养监护小孩,那么男方就应该给与女方补偿和孩子抚养费。詹国滨不 承认这种混账法律条款。如果这么说的话,“那么试问,”詹国滨质问法官,“这 近十年来我带小孩做家务守空房吃尽千辛万苦,柳熹是否也应该补偿我呢?是否 这十年小孩的抚养费她也应该付给我二分之一呢?”詹国滨决心吸取惨重的教训。 前一次离婚他把所有财产都留给女方直接导致了他后来的经济拮据,也直接导致 了柳熹看他不起。他再也不会那么傻了。谈什么都可以,“钱”字免谈。
正处于艰苦创业的柳熹,被詹国滨的一次次起诉搅得实在受不了。她办了全 权委托,请柳燕妮去处理这件事情。柳燕妮还不明白,说一夜夫妻百日恩你们当 初还那么相爱有什么不好谈的呢?柳熹苦笑一声对大姐说了一段话。这段话后来 成为了大家对詹国滨最后的印象。柳熹说:“詹国滨他是那种人,是香烟灰,他 自己还以为自己有火,其实连他自己都照亮不了,他就是一段香烟灰而已。你跟 他一谈话,你会明白我的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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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燕妮不太相信小妹妹的话。柳燕妮自认为她更了解詹国滨。鉴于鲁火种在
姨妹和好友的离婚大战中坚守中立立场,柳燕妮责无旁贷地挺身而出。他们还是 在滨江公园见的面,各自带了一瓶矿泉水。已经奇胖的柳燕妮因浓妆显得艳俗, 脸庞松垮下来,好像一张没有戴正的脸谱。惟有她的嗓音是不变的。她那易于咄 咄逼人的普通话,令詹国滨烦恼,他坚决地故意地使用最土的武汉话对一场严肃 的谈话进行了彻底的瓦解。
柳燕妮说:“我了解你詹国滨。你其实是一个非常有责任心的人。不管怎么 样,法律和人情常理都摆在这里:一个父亲必须支付女儿的抚养费。柳熹一直在 努力但是她一直没有大的起色,经济也不宽裕,你肯定是不愿意看到女儿受苦受 穷的。我想这里头一定有什么误会对吗?”
詹国滨说:“有得误会。” 柳燕妮说:“既然没有误会或者你愿意把房子给她们?” 詹国滨说:“我有得房子。” 柳燕妮说:“那就给一笔钱。”
詹国滨说:“我有得钱。”
“那就还是给房子比较简单。”
“我有得房子。”
“那就给钱!”
“我有得钱。”
“房子和钱,你总得给一样啊!你这是离婚啊!离婚有离婚的规矩啊!” 詹国滨说:“我有得规矩。” 把个柳燕妮恨得牙齿咬得咯咯响,她叫喊起来:“我受不了了詹国滨!你怎么
这样啊!你变成这样的人了!你真他妈的是香烟灰啊!” 詹国滨也不恼也不怒,蔫沓沓地站起来,蔫沓沓地走了。柳燕妮呆在原地,
出神半天,却泪水排山倒海地滚落下来。 接下来的急剧变化就不是詹国滨能够应付的了。五花八门的说法,提法和做
法,在詹国滨还没有弄清楚的时候,城头已经变换大王旗。他们技校先是变成第 三产业,后来又被私企兼并,詹国滨刚到五十岁,他们就请他提前退休了。
身份证更换再次拍照,这次照片还是像囚犯,只是一个更老的囚犯了。现在 是电子闪光灯柯达相纸,科技的进步,毫不留情地把人心底里的沧桑反映在人脸 上。詹国滨脸上现出骨头架子来了。注定要速朽的皮囊,干燥地黏附着骨头架子, 忽然一打眼,活脱就是一具骷髅了。
退休以后的詹国滨,全部生活内容都局限在他的小屋里的确像个囚徒。卫生 间奇臭无比,是因为尿碱烧坏了廉价马桶的瓷面。他每天长久地坐在马桶上看完 当日小报。很久以来报纸的印刷质量逐步下降使他恼火。有一天,他终于肯定是 自己的眼睛老花了而不是报纸印得模糊了。在去配老花镜的路上,詹国滨遇见玻 璃窗就要停下脚步照一照好像一个过气的自怜的演员,顿时他觉得自己老迈得连 路都走不动了。好在眼镜店的售货员善意地告诉了詹国滨一个常识性的人体生理 知识:四十四,眼长刺。售货员热情鼓励詹国滨,“您一点都不老。一般人四十 四岁就老花了,您现在才老花这说明您身体好,年轻!”
眼镜店的谈话,总算给了詹国滨不小的安抚,却同时也打开了魔鬼潘多拉的 盒子。既然詹国滨比一般人都年轻,那么他想他应该抓住这衰老进程中最后的年 轻,尽情享受生活。几乎没有经过认真考虑,单单只是需要放开本能,詹国滨的 生活享受就首选了吃喝。詹国滨平常就喜欢吃火锅,以前是一直不太舍得在餐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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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冤枉钱。现在他舍得了。试问把钱攒起来做什么?可不正是人生如梦转眼就是
百年。当然应该是对酒当歌人生几何。 詹国滨迈着方步,神气地步入各种餐厅大吃大喝。他三天两头必定要吃一顿
肥牛或者肥羊火锅,因为他差不多热烈地爱上了火锅的慷慨方式:只要一份钱, 却随便你一份一份的牛羊肉尽管端来吃。不仅如此,这样的吃喝还给詹国滨带来 了难得的好感觉,那就是餐馆对于吃客的曲意奉承。一家大型火锅城,在认熟詹 国滨的脸之后,派最漂亮的女孩子过来对他手把手进行亲切辅导,替詹国滨填写 表格办理了贵宾卡,还把他的个人资料输入了火锅城的会员资料簿。从此除酒水 之外,詹国滨任何时候都可以享受八八折优惠。更有意义的是,逢年过节,火锅 城还会邀请贵宾顾客光临他们的演唱晚会和抽奖活动。詹国滨曾经在这些活动中 获奖多次,奖品有春联也有过洗衣粉。穿旗袍的年轻女孩子扬着她们粉扑扑的笑 脸,跑过来把花环戴在詹国滨的脖子上,真是令他豪情万丈,异常开心。詹国滨 认为:关键并不在于奖品大小多少,而在于他参与了社会生活。他与这个社会的 关系是如此融洽和亲密,那么退休又何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