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获 2007第6期-第8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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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河上游荒芜的土地,因黄河的分流生长出了绿洲,可是,黄河下游湿地的 消失,使数以百计的动植物种类消亡,这种得失是人能算清的吗?
湿地的重要谁都知道,它被喻为地球的肺部。我们这块大陆还能为地球保留 多少健康的肺叶呢?没有几个人会关心,没有人会担心地去统计。但我知道,当 年红军长征中最大的“敌人”松潘湿地,再也不能陷人马消失于泥潭,那里,现 在是一片草原,开满了五颜六色的鲜花。当一个地方没有别的只剩下鲜花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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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就是这个地方物极必反的开始。是不是这样,我们这一代也许看不到了。但
我们看到了松潘草地不再是湿地、不再是地球的肺叶是真实的存在。 那么河流呢?被喻为地球血液的河流呢?我们再看一看,还有几条没有被梗阻
没有被污染呢?
据 2003 年中国大坝委员会统计:中国现有水坝八万六千余座,十五米以上 水坝二万五千八百余座,居世界之最,远远高于有着同样辽阔土地有着同样众多 江河的美国、加拿大、印度。我们可以看看这三个国家的筑坝情况:美国八千七 百二十四座,加拿大八百零四座,印度二千四百八十一座。
截止 2004 年,中国水电装机容量高到一亿千瓦,居世界第一。我们的大坝 工程仍然继续在西南地区挺进:怒江、大渡河、金沙江、雅砻江,乌江、南盘江、 北盘江,将会矗立起数千座大大小小的新水坝。这些人类的工程奇迹,在持续地 制造光明,以美好及幸福的名义,改变流水的方向。原生态河流成为“濒危物种” 已成定局,无数动人心魄,壮美无比的大峡谷将不可避免地继续消失。这些峡谷, 将会变成高峡新平湖,一种人为的、崭新的景观。
北盘江畔的白层人还算幸运,至少比其他地方晚了那么一点被开发。白层人 的迁移绝无挽回的可能。这里善良的人总是往好处想,他们渴望这次的迁移印证 一句老话,树挪死人挪活。而白层古渡那几十棵枝叶参天的婆娑古榕,那几百年 来与一代又一代白层人生死相惜的大树,因为根深于两岸的土地太久、太深,而 无法迁移了。他们将成为新水库的献祭、牺牲,而且不需要任何的仪式。对于这 些千百年来历经风雨的大树来说,任何的仪式都是苍白的、无力的,甚至是一种 侮辱。它们默默地,对即将到来的沉没坦然从容。在水底下,这些慢慢死去的古 榕,或许会变成游鱼们栖息、嬉戏的新家园。有没有人见过大树的缓慢死亡?我 目睹了,这些绿意盎然的大树,在我徜徉的最后一刻,仍然绿意盎然,仍然继续 释放着浓酽的、让人神清气爽的氧气,让我在这种无奈中,徒劳地忧伤。它们俯 视浊流滚滚的北盘江,用自己的沉默,来表达对一种无可挽回的沉没的痛悼。或 许,它们早就参透了生命的起承转合,它们对一切早就坦然待之,比起我们人类 中间修养最高的圣人还要坦然、自然、从容。生年不满百的人类,是否有足够的 资格来对千年的古榕指手画脚呢?我们对自然、对风、对岩石、对河流,难道真 的比千年古榕感悟得更多?
人是有两条腿的,别说挪动一下,就是狂奔飞跑也是可以的。但是那些与白 层人一起生存了上千年的古榕树是无法挪动的。人也许早已审视过自己的腿,腿 的功能是可以避开什么险恶也是可能遇到什么危害的。由此很多活明白了的人, 对树的以静制动和咬定青山不放松产生了敬意。树枝是有天空它就拚命伸展,为 的是多接收阳光,树根是有地缝它就死劲地钻,为的是站稳脚跟。白层人有一段 民谣颇见明白人的智慧:猪不过二年,狗不过十年,人难过百年,树过一千年。 于是这千年的古树礼当受人崇拜。古树有古树的智慧,这在白层人的心目中,已 经敬畏了几十代。
白层古渡有三十二棵这样的千年古树,其中有一大半将被水淹没。当年中央 红军在这里与敌军作战,强渡过江,打跑了湘军的一个团。据老人说,轰隆隆的 枪炮满天飞舞,却未曾伤到树木一分一毫。红军留下的标语都是刻在石壁上的, 也没有伤到古树的一点皮毛。至今,那些标语在大树旁的石壁上依稀可见。大炼 钢时期,砍伐了不计其数的森林冶炼那一大堆黑不溜秋的铁块,谁也未敢动这些 千年大树。不想这些大树时至今日将被淹死。老百姓很难过也很不平,说这活不 过百年的人,说什么也没有理由说淹了就淹了这千年的生灵呢?说是赔偿了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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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你要拿钱买回一千年才生成的古树,钱再多也是不成的。这个道理谁都懂,
可是谁有办法不淹了呢?
在这片古树林里,我惊愕、我大脑空白一片。小蒙和当地人一直在说话,我 都没记住,只记住了一句话,说是约 2006 年 10 月大坝蓄水,这里将被彻底淹没。 他们说这话的时候是 2005 年 10 月,离淹没刚好一年。这一年我的心情注定 将在惋惜和无奈中度过,也只能如此。我所能干的,就是在这一年里,前后两次 请了一些好人来看白层占渡,并告诉他们,这是最后的白层。这些好人都是全国 各地的文化名人,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想在他们的笔下有白层这样一个美丽的地 方。他们去看的时候,都是小蒙带去的,我不敢再去。怕那一份伤痛再次灼伤我
的心。
这样还不够。今年八一电影制片厂,拍摄我任编剧的一部二十集电视连续剧, 我建议他们到白层拍戏,他们居然也选中了白层。有人说,八一厂的烟火、炸点 水平高,这又是一部反映红军长征的故事片,那些大树反正都是死,不如炸了它, 这样它们也没白死,最少为电视艺术做出了贡献。炸吧!不要你们赔偿了,已经 有人赔过钱了。
最后,戏是拍了,仗也打了,在战火的硝烟弥漫中,大树依然皮毛未损。制 片主任说,不赔钱不炸,给钱也不炸,淹没了它们,不是我们干的。他说,这次 在贵州拍戏,他拍了两个绝版,一是这个地处北盘江畔的白层古渡,二是乌江悬 崖绝壁上的古纤夫道,多好的地方呀!以后的人,只有在我们拍的片子中看到了。 还有两个月,白层古渡只能是在水下了。对于白层古渡,我只能做这些了。
再无话可言。 说到这里,忘了补一句也是再无可言的事。与白层古渡淹没前后不到一个月
的时间里,乌江岸上存在了上千年的古纤夫道也将被大坝截流所淹没。 真的,再无可言。
2006 年 7 月 24 日于北盘江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