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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骚动之秋-第17章

小说: 骚动之秋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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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唉!当不了孙猴子,当猪八戒也好哇。回去给师傅叩个头、赔个礼儿不就得了!他不认别人,亲生儿子总不会不认吧?”

  小玉见羸官只顾低着头,朝半截苇枝用劲。故意讪他,“你别拿话刺我。”羸官丢掉苇枝,又拣起一块扁平的石块朝河面撤去。河面上出现了一串水漂。水漂跳跃着划出一条斜线。斜线把彼岸的苇丛勾联起来。苇丛中一只黄鹤被惊动了,发着叽叽嘎嘎的抗议,飞到远处的一棵槐树上了。

  “我是担心,只我一个人,就算是孙猴子,也不敢保险不栽跟头。真栽了跟头,我又不比人家孙猴子,还有个花果山水帘洞。”

  “谁说只有你一个人?”小玉偏起脑壳和脑壳后边两根又粗又长的“马尾巴”。

  “还有谁?”

  “……秋玲啊。”

  “谁?”

  “你那个相好的呗!”

  羸官好一段时间里悄悄恋着秋玲,小玉用她特有的敏感,早已瞧出了眉目。

  羸官的脸倏地变了颜色,灰冷黑沉,牙根咬了几咬,总算没发作,却跳起,径自离去。

  小玉吃了一惊,眸子里随即闪出了灿烂。她追上,和解地说:“算我睛说行了吧?我的意思是不只你一个,还有别人。比方,我。”

  “你?真的?”

  “不相信?”羸官不知道,为了鼓动他去当那个孙猴子,小玉已经去小桑园考察过几次了。

  “那可太好啦!”羸官一阵兴奋却又一阵忧虑:“那肖奶奶知道了,能同意啊?”

  小玉嗔怪地白过一眼:“还是个男子汉哩!咱不会先不说,等成功了再告诉奶奶!”

  “哎呀!”羸官满面温怒旋即返去,一个高儿蹿起,折下一枝盛开的木芙蓉。

  他把木芙蓉罩到小玉头上,趁她高兴的时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那个馋人的、红透的“香蕉苹果”上,狠狠地啃了几口。……

  羸官踏上小桑园领土时,那片领土上空正奏着无声的哀乐。吴正山用刮脸刀片割断喉管。被救过来后,说话如同拉风箱,老伴孩子也得仔细听着才能分辨出来。

  羸官找到他家里时,他以为又是法院来传讯的,五十几岁的人鼻涕眼泪流了满脸。

  听完,并且终于听懂了羸官的话,吴正山只笑了几声,又号啕起来:“小兄弟啊!我不能再害了你,不能啊!……”

  直到羸官把承包条件说了两遍,一再声明要签合同,合同实现不了愿负法律责任。吴正山才猛地双手搂住羸官的脖子,说:

  “小兄弟,你干,你干!你要是救了你老哥,救了小桑园几百口子老小,你老哥不在村头上给你坚个三丈高的碑,就算是大闺女养的!”

  工作终于开始了。小玉在铲除了荒草的厂门口竖起“龙泉饮料厂”的标牌,并着手招收工人、清理机器。羸官的任务是跑外。他的第一个目标是留下话把的副县长方荣祥。方荣祥是蓬城经济工作的“大拿”。当过工业局长、商业局长、经委主任,五十几岁的人,依然一头青丝,精力魄力过人。他去小桑园只是顺路,留下的那些话也只是顺口而出。但他与羸官只交谈了五分钟,就喜欢上了这个小伙子,认定这是个能干出一点事情来的人。

  “说吧,我能帮你什么忙?”

  “贷款,我需要马上拿到十万块钱。”

  难题!信用社正在追逼,法院正在传讯。

  方荣祥还是很快应了下来。

  “还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做吗?”又问。

  “……还有,”羸官带着几分冲动地注视着方荣祥信任和期待的目光,“要说还有,就是等龙泉饮料打出牌子后,请县长一定去品尝品尝。”

  方荣祥笑着,又问:“工程师也不需要?我这里可是有几个货真价实的。”

  “谢谢县长,我们已经有了聘请对象。”

  “谁?哪里的?”

  “刘沟西夼,苏立群。”

  “哦!”方荣祥拍着脑壳,“就是那个过去孔祥熙的什么总经理,要价很高,又没有谁愿意要的‘棺材瓤子’吧?”

  所谓“要价很高”,是这个因政治问题被赶回老家多年的、孔祥熙当年一个公司的总经理,对于要请他出山的人的要求:一,有事业心能干事;二,年富力强;三,从善如流肯放权。所谓“棺材瓤子”,是那年有人向岳鹏程推荐这个人时,岳鹏程一听七十有二,当时送给的一个俏皮而又轻蔑的绰号。一次意外机会,羸官曾经以好奇的心情与那人做过一次闲谈。结论是:经纶满腹,非寻常之辈可比。羸官本想跟方荣祥解释几句,又觉得没有必要,只是笑着点了点头。

  “选这么个人。意欲何为呀?”方荣祥显然很感兴趣。

  “我需要技术,更需要管理和经营。只要他再活两年,我就不会亏本。”

  “嚯,有见识。你这分明是国共合作嘛!”

  三顾茅庐,设坛拜将,“棺材瓤子”苏立群走马上任了。这位当年孔祥照眼里的大红人,上任伊始,便与羸官立下“君子协定”:凡有关厂子的大政方针,大的财政开支和产品销售决策,苏立群可以当参谋提建议,决定权归羸官所有;凡厂内人员、物资管理,产品质量和技术方面的问题,羸官可以当参谋提建议,决定权归苏立群所有。苏立群虽说年过七旬,却如苍山古柏,腰不屈,腿不弯,声若洪钟。

  他上任的第一件事是停工上课。把包括羸官在内的所有职工召集一起,听他讲了三天办厂之道、经营之道、厂规厂法。三天之后,办起职工速成夜校,由他和小玉教授技术规程和文化科学知识。不经特别批准旷课者,经考试不合格者,学习期间谈恋爱者,即作自愿退职和除名处理。前两条不成问题,谈恋爱一条因为有侵犯人权之嫌,羸官几次提出协商,老头儿才不得不让了步。与此同时,他拿出一个珍藏多年的饮料配方,经多次修改,制成样品,又经多方品尝赞许后,开始了正规化的批量生产。

  一切紧张而又井然。死去的饮料厂,如同冲出发射架的火箭,以令人瞠目的速度飞行起来。

  销售是一个难点。羸官亲自带领一支精干的队伍,很快占领了相当一片阵地,“龙泉饮料”一时成了热门。开工第二个月概算,纯利润便超过了五万。吴正山目瞪口呆。全镇支部书记会议上炸了锅。岳鹏程虽然没瞧进眼里,却悄悄地打探了一番,淡漠的、傲视一切的眸子里,闪过一缕狡黠的光波。

  岳鹏程之所以没有阻拦羸官到小桑园去,是断定羸官必败无疑。小桑园是个一姓村,全村一百多户人家都统领在一个“吴”字下面。一个外姓外村人只身闯入,要想干成一件事难乎其难。此外,羸官这样一个二十岁冒头的小伙子,在岳鹏程心目中实在也没有几斤几两分量。因此,无论淑贞怎么劝、怎么求,无论蔡黑子、杨大炮等人怎么自告奋勇要为其父子调停,岳鹏程总是一句话:“急的么个?等他施展施展再说吧。”

  他等的是饮料厂承包一败涂地的时刻,等的是儿子——一个不肯驯服的、血气方刚的家伙——乖乖地、老老实实地回到自己身边的时刻。他相信,那个时刻是要不了多久就会到来的。

  然而,等来的却是全然相反的消息。

  下一次支部书记会议上,老实巴交、被喜气怂恿得颠颠踬踬的吴正山,又报出纯利润超过十五万的捷报。一个倒闭的小厂,承包四个月就创出如此显赫的奇迹,这对于那些全部家业比八百元多不出哪里去的支部书记们,该是怎样神奇、怎样馋人流涎水的事情啊!

  岳鹏程不动声色地听了一会儿,慢悠悠地说:“既然都知道赚钱好,干么瞪着两眼看光景啦?”

  “说说容易,咱干得了吗?光那一套流水线,也要了咱的老命啦!”一个支部书记说。

  “耶,你这一说倒神啦!不就是喝的水吗?出去找个配方,搅合搅合装瓶子里,再贴上个好商标,钱不就回来啦?等发了财,再想流水线还晚得了吗?”

  这一说,几个支部书记围上来,一个个露出跃跃欲试的神气。

  “干好干,就怕销路不好办。”

  “这有么难?你们谁干,销的事我开路条。”

  “岳书记说得这么容易,你自己怎么不干哪?”

  “我干它?我哪个厂子拔根汗毛也比它粗!”

  岳鹏程说到这儿,突然醒悟似地说:

  “不好!我他妈又胡说八道啦!让谁传过话去,这一辈子我岳程鹏跟儿子算是坐不到一条板凳上啦!我声明啊,刚才我说的全当放屁!谁信了,得让李龙爷咒得他肚子痛三天!”

  众人在嘻嘻哈哈中散开了。会议之后不到半月,登海镇这块小小的地盘上,猛古丁冒出了十几个饮料厂。什么桔子可乐、柠檬可乐、峡山宝汤、冰雪淋、新龙泉饮料、真正龙泉饮料……五花八门。推销员满天飞,吹得李龙顶乱晃荡。

  “龙泉饮料”出现了危机。大批产品被堆放在库房和棚子里。利润暴跌。更可怕的是,流动资金被压住,流水线眼看就要封冻了。

  这使岳鹏程悠然自得,也使淑贞心急如焚。刚巧那天岳鹏程拉着蔡黑子、杨大炮回家找酒喝,两人便顶上了。

  “再怎么说羸官也是你儿子,你怎么就非得看着他垮台倒霉不可?”

  岳鹏程自然不肯认帐:“你光说一面的理不行。你怎么不去劝劝他,让他听我的话?”

  淑贞何曾设有劝过,何曾只劝过一次两次!可她听岳鹏程这一说更觉来了气儿:

  “我这会儿说的是你!你整天阴不阴阳不阳的,有个当爸爸的样儿吗?”把几盘花生、猪肚乒乒乓乓搁到桌上,把原本圆秀的脸拉得足有几尺长。

  岳鹏程只当没看见,招呼着下了几口酒,才怪腔怪调地说:“当爸爸的是个么样儿?还非得装熊装鳖当孙子不成?”

  淑贞对蔡黑子、杨大炮原本没有多少好感,对他们这种时候登门喝酒更是有气,见岳鹏程这副腔调嘴脸,把准备下锅的一条黄花鱼一丢,把屋门一甩,径自离去了。

  岳鹏程却不在乎,从饭橱里又找出一盘青豆一块牛肺,撒上几片葱浇上几匙酱油,照吃照喝不误。

  倒是杨大炮开了口:“你别说,你们爷儿俩这么闹腾,也够人家淑贞嫂子难为的。”

  蔡黑子见是时机,说:“鹏程,干脆我出面给你们合合好算啦!”

  “别!你可千万别!”岳鹏程说,“那小子苦头吃不够,回来也没个好儿!妈拉个巴子的!我岳鹏程连儿子都伏不了,不得跳河上吊去呀?不出一个礼拜,他不给我老么实地回来,你们把我的舌头割了去!”

  岳鹏程越自信轻松,羸官自然越难熬难挨。

  紧急会议紧急召开,几员大将围坐在几张三拍桌前。

  听过吴正山讲述岳鹏程的那次声明作废的“闲聊”,羸官原本惊疑惶惑的脑子里,嗡地出现了一片空白。他想到了承包饮料厂的种种困难,唯独没有想到这来自亲生父亲的致命一击。羸官,你好糊涂啊!怎么可以设想那个骄横跋扈的人,能够容忍你这个“叛徒”在他身边冒出头角来呢?

  焦急的工人们聚在门外,屋里的人也被一阵阵烦恼燎灼着。只有苏立群二目微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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