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药 作者:[加拿大]阿瑟·黑利-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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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的不满和愤怒——都是针对那所大学的——他的愤怒甚至延续到如今,并成为不断咬啮他心灵的一种痛苦。
在痛苦中他有时问自己:他离开学术界是否太仓促而不明智?如果他留在那里,或是退一步,转到另一所大学去,是否会已经成为国际上知名的科学家,比现在受人尊重些呢?
他的事还得从六年前的一九五四年谈起。
那时,伊州大学的研究生洛德获得有机化学博士学位,成了“洛德博士”。
这个博士学位是很不错的。因为坐落在香潘·乌尔巴纳的伊州大学化学院享有世界声誉,而洛德已证明自己是那里的优秀学生。
他的外表就有学者气派。轮廓分明的瘦削脸上神情敏感,看上去颇令人愉快。不那么令人愉快的是他难得一笑,却往往愁眉紧锁。或许由于多年的紧张读书,他的视力不好,戴着一副无边眼镜,透过它,洛德最有特征的深绿色眼珠往外看着,那眼光总是疑神疑鬼地在提防着什么。他个子瘦长,瘦是因为对食物毫无兴趣。他认为一日三餐浪费时间,只是由于身体需要才吃东西。与敏感的男人合得来的女人觉得文森特·洛德有吸引力。而男人似乎分成两类,有的人喜欢他,有的人讨厌他。
他专长的是类固醇领域,这包括男性和女性的荷尔蒙——睾丸激素、雌性激素、孕激素——这些激索影响生育能力、性机能以及节育。在五十年代刚刚采用避孕丸的那几年里,类固醇的问题引起科学界和商业界的广泛兴趣。
获得博士学位之后,既然在合成类固醇的工作方面颇有成效,那么洛德博士再搞两年博士后的研究,看来是顺理成章的,而且仍在伊州大学。
伊州大学抱合作态度,很快从一个政府机构得到了“博士后”研究的资助。这两年在不断有科学成就的顺境中度过,只是稍稍有一些个人烦恼。这些烦恼来自洛德的习惯,一种近乎鬼迷心窍的习惯,经常在回顾中问自己:
我做对了吗?
他盘算着:他留在伊大“内部”是否做错了呢?是否他应该脱离伊大到欧洲去呢?欧洲是否会提供更全面的教育呢?这些疑问——大多数是不必要的——却不断地增加着。这些疑问使他抑郁寡欢、脾气暴躁。这样的性格不会改变,从而使他失去朋友。
然而,他对自己的工作和价值又评价甚高,这看法完全是有道理的——这是洛德这个自相矛盾的多棱镜的另一面。因此,两年“博士后”的研究工作完毕,伊利诺伊大学请他当助理教授时,他并不惊奇地接受下来,又一次地留在“内部”了。随着时间过去,他又一次地嘀咕着这一决定是否正确,重新让早先那些疑问折磨自己。
一位能看透文森特·洛德思想的天使可能也会发问——为什么呢?
在洛德当助理教授期间,他作为类固醇专家的名声响了起来,而且远达伊州大学之外。在四年多一点的时间里,他发表了十五篇科学论文,有几篇发表在很有声望的刊物上,比如《美国化学学会杂志》,《生物化学杂志》等。就他在大学里等级不高的职称而论,这是辉煌的成绩。
正是这一点激怒了洛德博士,而且他的愤怒日益加剧。
在神秘的学术和科学界,晋升快的极为少见,差不多总是慢得难熬。洛德再晋升一步该是副教授。有了这一职称就等于戴上了桂冠,或者等于终身有了经济保障,随便你从哪方面看都行。副教授又是一块招牌,它说,你成功了。你是学术界精英中之一员。你有了别人夺不走的东西,你可以自由地想怎么干就怎么干,上面只能有限地干预一下。你成功了。
洛德非常需要这晋升。他现在就需要。他不想再等剩下的两年时间,而这时间就像学术界的磨坊推磨一样,在正常情况下他本来只有等待。
于是,他一面奇怪为什么没有早一些想到这主意,一面决心设法加速自己的晋升。他推想,凭他的经历,这件事轻而易举,只不过走走形式罢了。
他满怀信心地准备了一份论文提要,给化学院院长挂了个电话,请院长下个星期接见他,会见日期确定以后,他先把论文提要寄去了。
化学院院长罗伯特·哈里斯是个干瘪而精明的小个子,尽管他的精明之处还包括怀疑自己是否有能力经过苏格拉底式提问法(苏格拉底式提问法,指古希腊哲学家苏格拉底用巧妙的问题问对方,可以查出真实情况或证明一个论点。译者注)以后做出决断,因为他的工作往往需要这种决断。他基本上是位科学家,仍在一个小小的实验室里不断地动动手,每年还参加几次学术性的会议。然而,他的大部分工作时间,都被化学院的行政事务占去了。
一九五七年三月的一天上午,哈里斯院长在办公室里翻看着文森特·洛德博士的论文提要,正猜想着送这份提要来干什么。对于像洛德这样变化无常、难以捉摸的人来说,他的动机可以有十来种。反正马上就会弄清楚的,因为论文提要的主人十五分钟后就要到了。
把大文件夹里的论文提要仔细看完——这位院长天性认真——并合上以后,他靠在书桌后面的扶手椅上,想着有关文森特·洛德的一些事情以及他本人私下对洛德的直觉。
这人有潜力发展成为天才。这毫无疑问。即使院长早先不知道这点,他也从新近读到的洛德发表的论文以及有关的评论和赞扬文章里了解到了。在他自己选定的领域里,洛德可能会,或许一定会,攀登上科学技术的高峰。
科学家也和其他凡人一样,需要一点适当的运气。如果洛德有这运气,他将来会有了不起的发现,会给他本人和伊州大学带来声誉。看来一切都是肯定的,所有的绿灯都亮着。可就是……
文森特·洛德博士有时使哈里斯院长感到不安。
倒不是因为洛德表现出神经过敏的脾性;才华出众和神经过敏往往伴随在一起,一前一后地倒也可以接受。无论哪一所大学——想到这里,这位院长不由得叹了一口气——都像一口大锅,里面煮的是敌意和忌妒,往往为鸡毛蒜皮的小事争闹着,手法也惊人地卑劣。
不,是为别的事,为别的比较严重一点的事——这问题从前提出过,最近又提了出来。这问题就是:在文森特·洛德的思想深处是否有着不诚实的种子,从而在学术上也有弄虚作假的情况?
将近四年以前,在洛德博士任助理教授的第一年里,他根据一系列的试验结果准备了一篇论文。据他说,这些试验产生了异常的结果。论文即将发表时,伊州大学的一个同事,一个资历比他老的有机化学专家宣称,他重复洛德博士的试验以求获得同样结果时,他没能做到;他试验的结果不同。
紧接着进行了调查。调查结果表明洛德有错误。这些错误看来是因为误解而无意造成的。洛德的论文重写后发表了。总算没有因而造成科学上的混乱。如果原来论文上的试验结果不修改的话就糟了。
这件事本身并不重要。洛德博士身上发生的事情偶尔也发生在最杰出的科学家身上。人人都犯错误。不过,一个科学家如果事后发现了自己的错误,公认为正常和合乎道德的做法是:公开这个错误,修改已发表的文章。
洛德的情况却不同,不同的地方在于:根据他面对错误时的反应,他的同行们中间有一种直觉,怀疑他本已知道有错误,很可能在论文准备好以后就发现了,只是毫不声张,指望别人不会注意到。
在校园里,为这种伦理观念和职业道德吵吵嚷嚷了一阵子。后来,随着洛德又有了一系列无懈可击并受到赞扬的发现,那吵吵嚷嚷渐渐平息下去,显然这件事已经给遗忘了。
哈里斯院长也几乎忘光了。两星期以前他在旧金山参加一个学术性的会议,别人的一席话才使他又记了起来。
“听着,博比,”一天晚上,身为斯坦福大学教授的老友在同哈里斯对饮时说,“我要是你,我就要对你们那个叫洛德的家伙看着点儿。我们这里有人发现他最近的两篇论文无法照样复制。他的合成没问题,但是我们得不出他声称他所得到的那些惊人的结果。”
当追问细节时,这位提供消息的人补充说,“我并不是说洛德不诚实,我们大家都知道他不错。但是有些人对他有一种印象,感到他是个急急忙忙的年轻人,或许过于急了。你我都清楚这意味着什么,博比——偶尔抄近路,按照自己希望得到的结果去阐述论据,这就意味着在学术上自以为是,而且给学术带来危险。因此我要说的是:为了伊州大学和你自己的利益,看着他点儿!”
忧心忡忡的哈里斯院长对这劝告点头致谢。
回到香潘·乌尔巴纳之后,他召见了洛德博士的系主任,把在旧金山听到的那番话复述了一遍,然后这位院长问道:文森特·洛德最近那两篇论文怎么回事?
第二天,系主任又来院长办公室,并带来了答复。不错,洛德博士承认,对他新近发表论文中的结果有争议;他准备重新做试验,如果合适的话,准备发表一个更正。
从表面上看——冠冕堂皇。但是,那一席话的弦外之音是:如果别人没有让大家注意这个问题,洛德会采取措施吗?
此刻,两个星期以后,哈里斯院长又在考虑这问题的时候,秘书通报说,“洛德博士来见你了。”
十分钟以后,洛德结束他的叙述说,“这就是我的来意。”他隔着办公桌,面朝院长地坐在那里。“你在论文提要中看到我的成绩了,哈里斯院长。
我相信我的成绩比本校任何其他助理教授的成绩更有积极意义,更给人深刻印象。事实上,别人都还差得远。我刚才也告诉了你,将来我准备干些什么。
归纳起来就是,我认为加快晋级对我才公平合理,我现在就应当提升。”
这位院长把两只手交叉在一起,眼光越过手指尖审视着洛德博士,颇感兴趣地说,“看来,你从来不为低估你自己的价值而烦恼。”
“我为什么要烦恼?”回答得又快又干脆,颇缺幽默感。洛德深绿色的眼睛紧紧盯住院长。“我和任何人一样知道自己的成绩。我还知道,这里其他人的成绩比我的要少他妈的许多许多。”
“如果你不介意,”哈里斯院长自己说话也带点干脆劲儿,“我们还是不谈其他人吧。其他人不是问题。问题是你。”
洛德的瘦脸气得通红。“我不懂为什么会有问题。整个事情似乎一目了然。我认为我刚才讲清楚了。”
“不错,你是讲清楚了,相当有说服力。”哈里斯院长决心不要被对方激得失去耐心。洛德谈到的成绩毕竟是事实。他何必假意做作地谦虚一番呢?
甚至他咄咄逼人这一点也情有可原。许多科学家——身为其中之一的院长理解这一点——就是没有时间在处理事物的细节方面锻炼得圆滑一些。
那么他是否就应该同意洛德的请求,快快给他晋级呢?不。哈里斯院长已经知道自己不能同意。
“你一定知道,洛德博士,”他指出,“我一个人不能决定有关晋升的问题。作为院长,我必须非常重视院委员会的意见。”
“这是——”洛德冲口说出这两个字后停住了。
多可惜呀!院长心想,要是他说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