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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2004年第01期-第34章

小说: 2004年第01期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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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别忘了回来吃晚饭。”
  “知道了。”他们走在土路中间,走了不多远,就变成很小的两个团儿了。四周的山峦益发显得肿大。一共五只燕子,其中一只飞不快,落在队伍后头,它急得直叫唤,等等我,等等我。燕子尤喜黄昏,在晕光下忙于衔泥筑窝,像上天派来的精灵,充满了飞翔的动力。我想象着用心爱的弹弓打下它们,一只只落燕相继停在掌心,我本意是想让它们稍微休息一下。燕子没打下来一只,淡黄色的稀屎却谴责般地落我头顶上,倒霉不倒霉!它们把尾巴折叠起来,挪动着轻俏的尾部,钻进堂前的巢穴里。
  我则把头发上的鸟粪擦掉,和一条友善的狗一道,在村子里慢慢溜达了一圈。
   向晚,山里寒气重,带队的张老师默许我们喝一些祛寒的谷子酒。晚上我们吃着熏制的山货’,野雉、山毛老鼠还有野兔。山里有狼,据说以前有人见过虎豹,但那是十分稀罕的动物,只有武松那种超级倒霉蛋才能撞上,不是说,一座山脉仅能容下一虎嘛(武松可能属虎),方圆几百里,层峦叠嶂,遇虎的概率小得可怜。孤狼出没于林野,它是护山神,叼走一些贫弱的小动物,清除路上的杂碎,如今狼越来越少,生物圈也变得缺乏血性了。腊肉斩得一寸见方,把熟油淋干,正好下酒。孟村长一桌一桌敬酒,他喝酒上脸,满面通红,眼珠子羞惭地往后躲,说道:“深山里头一回来了这么多大学生是咱全村的光荣啊!我今天无论如何得多喝几杯你们随意——”我们男生也都站起来向他敬酒。一伙村里的女孩子聚在门口好奇地打量我们,她们脸上呈现出土狗一样单纯的神情。一会儿,她们把我们撇在一边,聊开自己的事儿了,一个在水库发电站上班的姐妹下个月嫁人,她正在赶织毛衣。
  我们吃得差不多时,梁步兵和他的女友才进门。两人解释说,吃了,吃了,可还是坐下来端起饭碗。孟村长跟他也喝了一杯。梁步兵的脸上我看出有一股子亢奋,他一连看了齐小菲好几眼,吃饭也倍儿有胃口,把汤勺伸进去,吸溜溜喝汤。我站起来到木屋门口,看着一棵大柚子树发呆。
  
  山坡阳面有一堆坟。晚唐村的人似乎是一群无神论者,坟墓草草立于田垄,或者低矮的山坡上,盖成窝头的形状。我们翻过坟地,沿着脚踩出来的路径上山。我这才真正知道什么叫做回家了,我知道无论世界多么纷繁复杂,终有一条上山的道路。泥土的软和山峰的硬构成一组等式,山泉流过我们身旁,它十分细。地理是一门好学问,至于好学问的标准,我也不甚清楚。总之,在一座又一座山里,野花像倒刺一般生长在山崖上,树木万古不移,而这一切我们称之为“地理”。
  女生喊累,于是我们在一个洞口停歇。带我们上山的跛子人挺好的,大家都叫他铁拐李,右脚瘸的,是晚唐村的村干部,50岁上下,爱言语,别看他腿瘸,铁拐李爬山比我们谁都快。他指着洞口的一块大石头说,看见那块石头了吧,以前闯王李白成逃难的时候就坐在上面休息,躲雨,想事儿。他说起李白成就像说某一个游方的道士,而道士们实在是中国古代的地理学家。我想,至少古往今来一代代的小商小贩,当他们把山中特产驮出去,外面百货驮进来,是要坐在那儿喘口气的。铁拐李吹嘘说,我们爬山不歇的,跟走平地一个样。
  他点上火,深吸了几口烟。“山上吸烟分外香。”他说,把烟雾吐向山谷。男生们附和说,对,我们昨天就觉着了。他们大胆地吸起来。
  我不吸烟,捡了一块尖石头在洞壁刻几个字。我寻找着跟我相同想法的人,不远处也有一行小字:梁齐之好。但那上面被人打了一个叉子。
  铁拐李用脚踢开一条跟腿的狗,他说,狗一般到了半山腰,就不愿意再上了。我问道,这儿的狗整天都干什么呀?梁步兵所到,笑着说:“问得好。狗能干什么呢?”他从包里掏出矿泉水喝了几口,又递给他女朋友。
  那条狗悻悻地望着铁拐李,似乎不乐意分手,并且闭上眼睛呆了有好几秒。畜生也怕孤独。
  “这种山啊,”铁拐李说,“爬起来不觉得累吧?湖南西部那边的山爬起来才累人,特别陡,陡山出高人呀,毛主席不就是湖南人吗?还有一句下联,大河生巨贾。贾就是商人的意思,古人这么,说的,挨着水边住的人比较会做生意赚钱。我们从这儿可以一直走到湘西,山都是连起来的,路没断。”“是啊,山连着山,水连着水。”一名同学说。
  铁拐李说:“看,我领你们爬到那儿。它叫做月亮川,那儿有许多外面没有的树种。”月亮川看上去并不遥远。山里人特把神话传说当真事儿,也不一定当真,不过,每一座山脉都至少会有一个美丽的传说,刚才是闯王,现在则是月亮川,嫦娥曾经有一次从月亮上下来,到山上的一条河里洗澡。“所谓山上的河流,也就是天池吧?”梁步兵问道。
  “不是。那条河发源于山顶,有一段儿,然后才变成瀑布。月亮川的水是神水,男人喝了下地里干活,干一整天都不觉得累,女人喝了在家生男孩。大家被他的话逗得哈哈大笑,刚才的疲劳劲儿也过去了。于是把烟头掐灭,装进塑料袋,继续上山。
   越往上爬看到的怪现象越多,我看到一些被雷电击中的树木,半个身子枯朽,另外半边兀自痛苦地活着。铁拐李进了山林;说的基本不是地面上的话了。人进了山,自然沾上妖气,荒诞派,或者说是一股民间艺人的旧棉絮味儿。他解释说那些树是老树精年龄大的妖精,所以才挨雷电劈。我觉得非常不合理,为什么偏偏是老树遭殃呢?它们土生土长了那么多年,为何反被诬陷为“成精”,难道是熟地生暗鬼?
  通往月亮川的路并不窄,约有八几米宽,因为那儿树种丰富,后来,国家投资,林场工人开了一条路,汽车可以直接通上去,以便于运输。路的中间凸了出来,缺少维护。我们本以为山路会越爬越细,谁知不是,可能我们走到了一条交叉的路上了。
  两头牛,一黄一黑,肩并肩悠悠走在我们前面,黄牛小一号,可是步子不小。铁拐李说,牛上山寻草吃,有时几天几夜都不回圈,赶在隆冬腊月,牛回不了家,就冻死在山上了。山这么大,养牛的人上哪儿去寻它们呢?
  那两头牛回头看着我们,它们好像跟路上一堆一堆的牛粪无关的样子,显得很尊贵。估计死时也不难看。
  梁步兵问,山上没有想象中的凉,怎么回事?
  我说,你没看见那些被砍伐的大树吗?只剩下一个个树桩子了。
  原始的大树遭到毁灭性开采,后继的次生林又尚未形成气候,由此而恶性循环下去。我说,大自然需要强悍的意志,因为它太软弱可欺了。
  
  我们往山下瞧,已经看不到山脚,此时云雾绕膝,抬头也看不见太阳。女生们一个个扑通扑通跌跤,真有她们的!是因为爬山爬得太累,膝盖软了。她们摔倒一个,就引起笑声一片。我们不得不停下来。铁拐李又吸了一支烟,继而用泉水漱漱口。“山上的水啊,尽管喝,都是甜的。”他由衷地说道,“多少钱都买不到山里的好处,这空气,这水,还有这景,比什么都好。”我们说,铁拐李,你真是公关奇才!他嘿嘿乐了,脸皮显得特老,把拐脚支地歇着。我们身上的体味这时完全散发出来了,每个人都能嗅到本我的气息。
  雨落下来。我们赶紧躲到一个避风处,撑开了雨具。梁步兵他们俩打着一把伞,背包淋湿了也不在意。铁拐李说,别怕,山里的雨跟山里的人一样,急性子,说来即来,说走便走,你们且看吧。
  果真如他所言。
    雨后的山峦,彩虹跨过几座山头,天空
                             从亮灰中透出一种有机质的色泽,仿佛用长长的羽毛拂拭过。我觉得失落很久的某种感觉又降临到我头上,自信心也流淌出来,成为兰股欢唱不休的山泉。我捧起泉水来喝了几口,又握了握拳头。
  
  齐小菲对着山谷唱起了歌,她满面柔情,我无法描述。只注意到大家听她唱歌时都有些发呆,又有一股莫名的冲动,男生体内说不清楚的东西。
  她唱了足足有四五首歌,那些歌势必永远留在大山的记忆里。
  梁步兵揪了一束花上前献给她。
  我把眼光掉向平平伸展的树枝,它们上面挂着一颗颗大雨滴,今年长出的新绿差不多有四五寸的样子,山里不可缺少松树,松塔皆按一定之规排列有序。我走过去摸了摸叶子的绒毛,它们含蓄地躲闪着,只在我手中留下一块湿迹。
  有人对着一棵小树踹了一脚,震落其上所有的水珠,他吹了一声响哨。大家又闷头赶路,似乎全然忘记了刚才的歌声。
   当你看到小鸟惊飞泉水改道,就应该知道人在附近。说实话,我们还挺愿意这时候碰到人的,一名女生傻乎乎地叫:“那儿有一个人!”一个建筑工人模样的家伙对着一根劈开的木料,用尺子丈量。我并非盲目的环保分子,虽然这与我是不是盲目的环保分子无关,那个山上的建筑工人看上去着实有些扎眼,这个钟点,他们该收工了。他们把浅金色的木屑堆成一大堆,木屑沤烂之后,可以盖在小树苗上,替它保温保湿,树木之间竟然如此传递着温情——这份情愫乃是人类的一个变态发明。
  铁拐李告诉说,还有10分钟就到月亮川了。建筑工人们正在盖一栋栋客栈式的小木屋,新刨的木材简直漂亮极了,也芬芳沁鼻,然后他们将屋子整体刷一遍蓝漆。他们犯下的错误和蓝色的想像力似乎可以相抵了。
  我们三十几人蹑手蹑脚进入月亮川;惟恐惊醒了这儿的美景。美丽的事物总是无比安静,它不爱滋事。这是我们大举进山的第二日。山上的蚊子,四只蚊子一盘菜,它们是搅局者,我拉开睡袋,恨不得脑袋也钻进去,睡得真不踏实,听了半宿“蚊子和青蛙乐队”演唱。
  同学们分成几组,有沿着著名的月亮川考察的,也有在屋后的小树林里转悠。月亮川不如名字那么好,它只是比小溪略大,水也浅。因为水质极佳,一根草棍儿若是掉河里,过不了多久,草棍上就会码上好些小气泡。我用小瓶子装水,一边在笔记本上记录着一些情况。
  一种无骨的小鱼在水里来回地游。
  齐小菲脱了鞋子下水,嚷道:“真凉啊!”梁步兵赶紧叫她上岸,一测水温才4摄氏度。铁拐李说,别看这里水温比较低,往前走600米,到白石坳,温度可就大不一样了。要不嫦娥怎么会阅尽人间却单单挑选月亮川来下凡洗澡呢?白石坳的温泉在我们这儿很有名啊。我对梁步兵说,从来没有人羡慕过嫦娥,只有这一件事。
  他冲我点点头,说:“这条河忽冷忽热,真是一条怪河。跟嫦娥性格倒挺相像的,真是什么人到什么河里洗澡。”
  “应该是由白石坳的特殊地质情况决定的。跟嫦娥有甚干系?”我说,“但是离得这么近,600米,温度相差那么大,你不觉得奇怪吗?”
  梁步兵说,奇怪是奇怪,不过没你说的那么怪。据说南美洲有一条大河流经潘帕斯草原,到了中途突然一分为二,裂变为两条河,当地人按照它们的粗细程度把它们视为一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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