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年月-第9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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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尼·托尔克斯道夫遮掩道:“我们都受人煽动,我亲爱的。你自己说话也是时而这样,时而那样的。他们用谎话蒙蔽了我们,蒙蔽了好多年。我们要为此付出代价。我们的后卫,你还记得吧,那个小个子里林格尔和韦尔夫兴·施梅尔特,他们俩留在了俄国。够啦,够啦!所有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呀?”
当时,这一伙人已经到了弗林格尔,到了多罗特广场上,协会小酒馆就在这里。马特恩不得不在四五个老朋友之间,亲切友好地回忆起在格拉德巴赫那场比赛、在瓦滕沙伊德那场四分之一决赛和在多特蒙德那场令人难忘的决赛。体育运动爱好者的固定餐桌角落并非毫无装饰品。在十二张全部框在玻璃下的照片上,他可以对自己这个网前击球手来个孤芳自赏。从三八年晚秋到三九年孟夏,马特恩在翁特拉特效力,在这儿他有真凭实据。还不到七个月,就留下了如此战果辉煌的足迹。他有一头多么浓密的、弄不服帖的头发啊!一直都神情严肃。一直都是中心,即便他是右边锋,也是如此。而那些证书——在当时的山雕国徽下面是棕色的美术字。“这么说,你们确实该贴上纸,盖住它。我简直看不出这个畜生了。回忆是美好的,不过,不要在这只业已废黜、象征着失败的猛禽下面!”
这是一个可以商量的建议。在很晚的时候——饮料是啤酒和杜松子味烧酒——他们总算取得了妥协,比方说海尼·托尔克斯道夫从老板那儿借来一管雕鸮牌胶水,他用喊叫声使人们兴奋起来,然后把普通的啤酒杯垫儿,即写着施瓦本啤酒的垫子贴到所有荣誉证书上面那些令人不满的山雕国徽上。马特恩的回报是郑重其事地答应——所有的体育运动爱好者都站起身——再也不谈当初那件愚蠢的事情,要重新参加比赛,而且握手言定,担任翁特拉特元老运动员的网前击球手。
“人们得有良好的愿望。我们进行磋商。使我们分离的东西,应当忘记;把我们连在一起的东西,应当缅怀。要是每个人都让一点步,争吵和口角就会甘拜下风。因为如今真正的民主要是没有妥协,就难以想像。我们都是罪人,全都是罪人,都有罪过。在这儿谁愿意首先发难?谁能说我没有?在这儿谁愿意自诩不犯错误?因此,让我们安静一下吧!我们翁特拉特人总是如此。因此,我们首先要为我们留在俄国土地上的同志们,然后为今天来到我们中间的老朋友的健康,最后为新、老运动员的友谊干杯。我干杯!”——每一个祝酒词都是倒数第二个。每一桌同座吃饭的客人都没有散去。每个人在人群中都感到极其愉快——普鲁托这条狗在桌子下舔倒出的啤酒。
就这样,大家都愿意重归于好。当瓦尔特·马特恩给英格和约亨·萨瓦茨基展示他那崭新的运动服时,他们都很高兴。马特恩说:“小伙子,这下子你可有一个角色了!”可是这个角色成了泡影。当然,谁都先得练熟。立即就把他放到网前击球手的位置上去,是胡闹。可是打后卫,他的动作又太慢——在那儿要能够迅速起跳——打中锋嘛,他还是不行,因为他想立刻就控制运动场,却又缺乏把球从后场有效地打到网前的能力。他既不把球传给左前锋,也不传给网前击球手。他利用后卫的直传,就好像是专门传给他似的,也就是说,他抢走自家人的球,把球一个劲地陪打一通。这是一个独自玩球的球类艺术家,他用普普通通的扣杀给对方制造扣球的机会。在他还不能担当网前击球手时,把他放到哪儿去呢?
“我给你们讲,他一定会感到过度劳累的。”
“这样一个人,只有在网前才派得上用场。”
“这样他势必会更迅速地作出反应。”
“不管怎样他都是出类拔萃的网前击球手。”
“他首先得有兴趣,然后才会加油奋战。”
“关键是虚荣心太重了一点。”
“那好吧,我们就把他放到前面去,瞧一瞧。”
可是即使在右前边,他也很难发出十分刁钻、难度很大、直逼对方脚下的球。他很少用棘手的倒勾球使上卡瑟尔或者德伦多夫的元老运动员感到惊奇;可是,一旦有击出的球用难以捉摸的方式在对方场地上又低又狠地落地时,才能隐隐约约地意识到马特恩曾经是一个什么样的网前击球手。安肯里布和托尔克斯道夫相互激动地点点头:“嗬,从前这可是一员名将!可惜。”然后,他们又继续忍耐着。他们频频传球给他,给他传高球,他非常糟糕地让这些球都落了空。真是拿他没办法。“尽管如此,他仍然爱好体育运动。过了好多年之后,并非每个人都保持竞技状态。再说,他脚部还有伤。虽说几乎看不出来,可毕竟还是有伤啊。那就给他提出一个合情合理的建议吧,海尼。比方这样说:‘你就说吧,瓦尔特,我认为,你已经失去了一点儿兴趣。我能够理解。有一些上帝才知道的重要事情,这些事比为翁特拉特体育爱好者当网前击球手更重要。只要你同比赛保持距离,难道说你在下次或者再下次比赛时就当不了裁判?’”
体育爱好者们都把马特恩铭记在心上。“行,行!没有任何东西比这更令人高兴的了。我真高兴,你们到底还记得我。我要为你们做一切事情,当巡边员、记分员和裁判员。要不要我给你们煮咖啡或者倒一杯可乐?我是不是也可以用一个真正的裁判员哨子呢?”马特恩总在想着这件事。这是他真正的使命。他要作出判决:“这个球过界。现在是十九比二十,韦尔斯滕得分。发球犯规。我熟悉所有的比赛规则。我甚至在我们家乡,在我还是毛头小伙子时,就已经出现在海因里希一埃勒尔斯运动场上了。嗬,我们在那儿有一个中锋,那是一个胖乎乎、有雀斑的小家伙,可是他像很多胖墩儿一样,灵巧敏捷,而且安静极了。没有任何东西能够使他激动。此外,他心情总是很好。他同我一样熟悉所有的规则。在发球时,发球手的双脚必须站在发球线后面。在发球手的拳头击球和发球那一瞬间,发球手至少要有一只脚站在地上。不用整个拳头或者用叉开的拇指发球都算犯规。球只能由同一个球员发一次,总共只能发三次,在每次击球前,球只能接触一次地面,它既不能触及门柱,也不能触网,只有手臂和拳头才能接触球——啊,要是我又能同埃迪打球就好啦!他站中场,我站网前——在遇到犯规行为时,这个球就会变成犯规球,要呜两次笛声暂停,这就等于说:这个球无效!”谁会想到:这个来到这里同黑狗一道进行审判的马特恩,却证明了自己是一个裁判员,把他的野狗训练成了巡边员——普鲁托对每个犯规球都汪汪大叫。平时往往对敌人十分严厉的马特恩,现在再也没有对手了,只有那些屈服于同样比赛规则的球队是例外。
弗里茨·安肯里布和海尼·托尔克斯道夫这些老体育运动爱好者,他们都钦佩他。他们在理事会会议上,尤其是在青年运动员那里为他捧场:“你们可以把他作为自己的榜样。当他发现自己的竞技状态再也不如从前时,他一句忌妒的话也没有说,便把他在网前击球的位置让出来,毫无私心地表示愿意担任裁判。这是你们的教练,一个顶呱呱的家伙。他参加了全部战争,负过三次伤,干过大量送命的差使。只要他一讲,你们就会感到惊讶不已。”
谁会想到:来到这里审判元老运动员安肯里布和托尔克斯道夫的马特恩,竟变成了公正的裁判员,当一些好心人试图贿赂他,给他在曼内斯曼公司提供一个足以养活主人和狗的半天工作位置时,他谢绝了。他现在同身边的狗一起,坚定不移地站在翁特拉特体育爱好者的青年运动员之间。这些身穿球衣的小伙子组成一个松散的半圆圈,而他,身穿紫红色球衣,正在给他们讲他那举起来的击球拳同反手击球和内侧击球的击球面积。而当他演示他那下垂的击球拳同正臂击球和正手击球的击球面积时,星期天上午的太阳正倒立在他那毛发全无的脑袋上。这种情况表明的只是:翁特拉特的小伙子们几乎再也没耐心等到他们能够运用马特恩教给他们的东西。他的水平击球拳让人看到反臂击球和危险的外侧击球的击球面积。此外,在顺利的练球之后和由他引进的后卫起跑练习之后,马特恩就给小伙子们讲战争期间与和平时期的故事。身穿深蓝色球衣的小伙子围着他这位身穿紫红球衣的教练,坐成一个虽然松散却又像着了魔似的半圆圈。终于有了一个把这些年轻人叫到面前来好好教训一番的人。没有一个问题落到拳球场的草坪上而得不到回答。他涉猎范围很广。马特恩知道:是怎样走到这种地步的;怎样才能有这么大的成就;德国——未分裂的德国过去是什么样子,以后又会怎样;谁对所有这一切承担责任;他们——当时的刽子手如今又在哪里;人们怎样才能阻止在某个时候又会走到那种地步。他讲话的口气适合年轻人的口味。他让软体动物变成木雕形象。他的主导动机是要揭穿杀人动机。他把错综复杂的迷宫简化成笔直的通扬大道。当教练马特恩说“这就是我们仍然没有解决的过去!”时,所有翁特拉特的小伙子都把他视为、而且也仅仅把他视为唯一能真正解决过去的人。最后,他一遍又一遍地进行示范。“譬如说,当我质问那个特别法庭的陪审法官,没隔多久又去质问那个特别法庭的法官时,那两个无赖瘪掉了。我给你们讲,瘪得很厉害。奥尔登堡那个党团地方小组组长泽尔克,过去做出一副了不起的样子,现在却哭着,好像他要把我和狗……”总而言之,当在松散的半圆圈里说明过去和现在时,多次提到从不缺席的普鲁托这条狗也就成了马特恩长长的教育诗中的叠句:“当我同这条狗去威悉河山区时……当我在阿尔特纳一藻厄兰时,这条狗也在场。这条狗是我在帕骚的见证。”每当马特恩再一次使一个“过去的”人物垮台时,小伙子们就鼓掌。他们都入了迷。他集榜样和教练于一身。只不过遗憾的是,在值得欢迎的纳粹葬礼期间,马特恩也不罢休,而且不仅仅在从句中让社会主义获胜。
“马克思在运动场上想要找什么?”协会理事会异口同声地问自己。
“难道我们能够允许在我们的运动场上纵容东方的煽动性宣传?”这是运动场主管对翁特拉特体育爱好者已注册登记的协会书面呈述的问题。
“我们的青年运动员再也不愿忍受这种状态。”名誉主席在多罗特广场旁边的协会饭店里断言。他还在战前就认识马特恩:“当时就已经造成过同样的麻烦。他没法适应环境,他毒化了气氛。”他的意见通过点头和压低声音的“非常正确”而得到人们的赞同。按照他的意见,一个真正的翁特拉特体育运动爱好者不仅仅要满足于全身心地投入他所喜欢的体育项目,还要保持内心的纯洁。
在经过这么多的狗年月之后,在马特恩不长不短的生涯中,名誉法庭竟这么多次地找他麻烦。完全像海因里希一埃勒尔斯运动场上的青年德意志人和冲锋队朗富尔八十四中队的人们那样,翁特拉特体育爱好者们决定,第二次将马特恩从他们的名单上画掉。就像在三九年时那样,在没有反对票的情况下通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