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天一样高-姚鄂梅-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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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感觉不行了,马上撤回来。
小西,怎么你也这样想呢?在这里,我们才能真正获得宁静啊。
你真的获得宁静了吗?你没有,从颁奖会回来以后,你心里就没有宁静过。
康赛猛地把书反扑在膝头上,抱着双臂。小西,你说,我是不是又犯了一个错误?我发现我和晏子之间……也许我把那本诗集的事过于夸大了,她喜欢那些诗,她把诗当作她认识外面的桥梁。她是达到目的了。我呢?难道我就得因为那本诗集以身相许吗?我不是成了她的桥梁了吗?你仔细想想,这的确有点不公平。
我忍不住笑起来。我说你要这样想,与其和一个完全不喜欢你诗歌的人生活在一起,不如和她生活在一起,对不对?
你的意思是说,我这辈子非得和一个女人生活在一起?
当然,你的行动已经做出了回答。
康赛举起泡得通红的双脚说,不讲我了,我们来讲讲你,你怎么样,你在陶乐过得好吗?
我想起了晏子使劲求我的泪脸,咬咬牙说我也正在考虑,也许再过一段时间,我也得搬回城里去住吧。
我不敢去看康赛,继续说,我很难过,我没想到我的意志其实一点也不坚强,我一直都在勉强坚持,我想我快要坚持不住了。
是不是阿原让你搬到城里去的?康赛终于直面这个话题了,他恶狠狠地盯着我,脸涨得通红。
我扭过头去:阿原是有这个意思。
我听见康赛哗啦哗啦折着手中的书页。过了一阵,他问我,小西,你能不能告诉我,你们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我很奇怪我竟一点都不知道。在你看来,阿原的魅力究竟在哪里呢?
我正要说话,康赛猛地站了起来。算了,你不要告诉我,我宁肯什么都不知道,我对别人的情感故事一点都不感兴趣。康赛说完就回到自己的房间去了。
一直到晚上,康赛都没有出来。晚饭温在锅里,早已凉透了。
很晚了,晏子来到我房间,她笑嘻嘻地说小西,谢谢你,康赛同意搬到城里去住了。
是吗?他这么爽快就同意了?
是啊,我就说他肯定会听你的话嘛,今天晚上,他主动问我,在城里找到房子没有,他想尽快搬出去。
晏子心情好多了,她第一次在我的房间里呆到很晚。她向我讲起她的县城,讲起她在街道深处颇为殷实的家,讲她作为一个文学青年在小城的各种遭遇。她说,康赛的诗与众不同,她第一眼看到它就喜欢上了。后来,她一直留意着这个名字,将他所有发表的诗作都收集起来。她一直都有喜欢收集的习惯,从小到大。她收集过的东西有糖纸,电池,香烟画,纽扣,丝线,等等。但诗歌毕竟不是死的物质,慢慢地,她对康赛这个人产生了强烈的兴趣,她渴望认识一个诗人。她常常想,他多大?他长得什么样子?他在什么情况下写的这首诗?他写它时脸上的表情是什么样子?后来,她终于在一本刊物上看见了康赛的照片,她没想到康赛竟是一个眉清目秀的青年男子。这下,她更喜欢他的诗歌了。再后来,她无意中发现了康赛得奖的消息,颁奖的地点离她所在的城市不远。她想,何不趁这个机会跟康赛见一面呢?她就这样揣着那本自制的诗集找到了康赛。
说真的,当她决定去找康赛的时候,并没想到会和他发展成恋人。她还担心这本诗集会引来别人的哂笑,让他生气。但她实在想拥有一个真正的诗人朋友,她在这方面的朋友太少了。可康赛的表现让她大吃一惊,她看见他突然间热泪盈眶,继而失声恸哭。她吓坏了,她乐晕了,她感觉她已经毫无预兆地将他征服了,她慢慢向他走过去,抱住了他。一开始,她只想给他安慰,可没等他们松开,她就感到这个拥抱正在向另一个方向匆匆跑去。它不再只是安慰了,他们在彼此的体温里同时感到了激动和快乐。从下一个拥抱开始,他们就情意绵绵了。
她马上决定什么都不管了,她要跟他走。她把康赛带到家乡去,却没敢让康赛见自己的家人。她把他安顿在旅馆里,自己回去连夜开始做家人的工作。她雄心万丈,神情肃穆,她说,我要在大城市里一边工作一边读书,这在家乡是无法实现的。她最终打动了父母,他们看在她有理想有追求的份上,给了她一笔启动资金,让她去开始那条光荣的奋斗之路。第二天,她却带着这笔钱去旅馆里叫出康赛,战战兢兢地逃了出来。
她说小西,你看,我怎么能呆在陶乐这种日子里?这样下去,我怎么向父母交差呢?不管怎么说,我得找一份工作,也许我真的会去读书什么的。我越来越觉得,当初我向他们撒的谎,其实正是我想走的道路,只不过它一直藏在我的内心,没有被我发现而已。
像天一样高
姚鄂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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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是见我太沉默,她又开始谈论我的生活。她说小西,我听康赛说你是从大学里逃出来的?我真是佩服你,你丢掉了许多人梦寐以求的生活啊,你今后有什么打算呢?准备一直在陶乐里住下去吗?
我摇摇头,晏子有些困惑,她不知道我在对她的哪句话摇头,其实我也不知道,我实在不知该如何回答晏子一连串的问题,我只能摇头。
搬家那天,康赛沉着脸一言不发,晏子跑前跑后,收拾东西,似乎生怕康赛突然间改变了主意。
康赛看着别处,问我:你什么时候搬?
嗬嗬,还早呢。
我只好敷衍他,我不能对他说出实情,更不能告诉他,我刚刚拒绝了阿原为我计划的一切。昨天晚上,阿原兴奋地跑来告诉我,小西,我有一个好主意,你去开一个茶馆,我来做你的幕后经理。你只需坐在店里收收钱就行,你完全可以一边工作,一边写你的小说。想来想去,我觉得这件事最适合你干了。阿原接着向我大谈他的经营之道,他说他会把这个茶馆慢慢变成经理俱乐部。现在,像他这样的经理越来越多了,他们需要有个地方交流,谈心,他们需要组成一个圈子,对付正在往外冒的新一茬经理们。
我笑笑,阿原,你明明知道我胜任不了的,因为我既不能变成只领钱不干活的傀儡,也不能变成八面玲珑的阿庆嫂。
阿原一听,就不再提了,像只泄了气的皮球似的坐在我面前。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不再像以前那样在我面前饶舌了,更多的时候,他忧伤地看着我。似乎我是一个正在溺水的儿童,而他又不会游泳,只能向我伸出一根竹竿。明明知道那竹竿长度不够,明明知道我无力抓住那根竹竿,但他还是徒劳地向我伸着。
小西,你要我怎样帮你呢?我要是不帮你,我的良心这辈子都不会平安,我要是帮你,又觉得是在帮谁毁掉你,你要我拿你怎么办呢?
小西,我从来没有面临过真正的难题,你是第一个。在你面前,我简直束手无策。
康赛和晏子终于搬走了。我站在陶乐门口向他们挥手,小卡车装着不多的杂物越走越远,估计他们看不清我的面容时,我突然呜呜大哭起来。我本来想送送他们的,我已换好了衣服,准备像嫁女儿似的把康赛送过去。可康赛的最后一句话让我打消了这个念头,他说小西,我们终于还是分开了。以前,我母亲都没有把我们分开,现在,我们却自己分开了。我现在最讨厌那句话,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真恶毒啊!去他妈的。康赛说完就跳上车走了。
我在家里哭得山摇地动,我真的后悔了,要是我们不来新疆,我们现在在干什么呢?在街边吃烤红薯?在康赛的小屋里听音乐?在小河边想像外面的事情?不论干什么,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我们一定不会分开,我们也不会老气横秋地说,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
第二天,不是周末,阿原却闯进了陶乐,大概是晏子告诉了他搬家的事情,他劈头就问:你真的可以一个人呆在陶乐?我点头。
我一直自认为是能够理解你的,但现在我跟不上你了。你说,你干吗非得一个人住在荒郊野外,你住在城里一样可以过你想要的生活,你真的这么在意形式吗?
如果连形式都没有,内容要盛在哪里呢?
也许是我害了你。阿原自言自语。如果我不常来看你,你可能会产生一点孤独感,恐惧感,再加上康赛突然撤离,你肯定就呆不下去了。也许你没有意识到,我的牛奶,偶尔的支助,多多少少给了你一点心理倚仗,使你误以为你真的可以凭自己的力量在陶乐活下去,我不该给你这种感觉的。
我做出不屑的表情。阿原伸出一条胳膊,我顺从地坐到那条胳膊里去。阿原捏捏我的肩,长叹一声:看你瘦得皮包骨的样子,我真怕哪天我来看你的时候,你已经躺在床上起不来了。
你错了,我最近心情好极了。我的田里刚刚长出了土豆苗,我的母鸡们开始下蛋,我的写作一日千里。陶乐从来没有这样好过,康赛偏偏选择在这个时候搬出去。你信不信,他马上就会后悔的。
这样就好。停了一下,阿原又说,你别不相信,我真心真意希望你能有个好结局。你会有那一天的,到那时,回想起来,阿原不过是你曾经认识的一个小丑而已。
阿原从来没有过如此沉痛的表情,好像我是他即将上战场的兄弟,或者我得了绝症,即将在他面前死去。我说你不单单是来看我的吧,你肯定是有什么坏消息。
阿原闭上眼不做声。我说那坏消息是关于我的?阿原还是不做声。
一定是有关我的,不然你不会假模假式地跑来说这些话。有人给你下了命令,你再也不能来看我了?如果是这样,你就听她的话好了,我不要你来看我,我一个人在这儿生活得挺好。
阿原白我一眼,扭头去看别处。我当然知道他为什么来,康赛都缩回城里去了,他怎么忍心看我一个人在这个地方默默地抵抗呢?可我就想激他,我继续说,你的女友抛弃你了?
小西,如果你突然得到一笔钱,你最想拿这笔钱去干什么?阿原根本不理睬我的激将,突然将话题岔开去。
我老老实实地回答不知道。我是真的不知道该要点什么,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向生活提出要求。
一个人怎么可能没有要求呢?仔细想想,就是现在,你最想干什么?
现在……现在我想写完《来去如风》。
然后呢?
然后我想……我想去看看沙漠,我都走到沙漠边上来了,不去看一眼太不像话了。
如果现在就能去沙漠,你能不能先放下写作。
那当然,游历永远是最重要的事情。
一言为定。快点收拾东西,我们明天就出发。
我哈地一声笑起来,阿原你太会开玩笑了,明天就出发?你有好多钱吗?去沙漠一点不比去上海便宜。再说,你不管你的公司了?你不管你的女老板了?你还是不要耽误我的时间了,我这几天写得很顺,你不要来破坏我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