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自己的名字-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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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轻声叫道:“来发。”
陈先生哈哈大笑了,我也张着嘴笑出了声音,陈先生笑了一会儿后对我说:
“来发,从今往后,别人不叫你来发,你就不要答应,听懂了没有?”
我笑着对陈先生说:“听懂了。”
陈先生点点头,看着我叫道:“陈先生。”我赶紧答应:“哎!”陈先生说:“我
叫我自己,你答应什么?”
我没想到陈先生是在叫自己,就笑了起来,陈先生摇了摇头,对我说:
“看来你还是一个傻子。”
陈先生很早以前就死掉了,前几天翘鼻子许阿三也死掉了,中间还死了很多人,和
许阿三差不多年纪的人都是白头发白胡子了,这些天,我常听到他们说自己也快死了,
我就想我也快要死掉了,他们都说我的年纪比翘鼻子许阿三大,他们间我:、
喂,傻子,你死掉了谁来给你收?”
我摇摇头,我真不知道死掉以后,谁来把我埋了?我问他们死了以后谁去收尸,他
们就说:
“我们有儿子,有孙子,还有女人,女人还没死呢,你呢,你有儿子吗?你有孙子
吗?你连女人都没有。”
我就不作声了,他们说的我都没有,我就挑着担于走开去。他们说的,许阿三倒是
都有。翘鼻子许阿三被烧掉的那天,我看到了他的儿子,他的孙子,还有他家里的人在
街上哭着喊着走了过去,我挑着空担子跟着他们走到火化场,一路上热热闹闹的,我就
想要是自已有儿子,有孙子,家里再有很多人,还真是很好的事。我走在许阿三的孙子
旁边,这孩子哭得比谁都响,他一边哭一边问我:
“喂,我是不是你的爹?”
现在,年纪和我差不多的人都不想再做我的爹了,以前他们给我取了很多名字,到
头来他们还是来问我自己,问我叫什么名字?他们说:
“你到底叫什么?你死掉以后我们也好知道是谁死了……你想想,许阿三死掉了,
我们只要一说许阿三死了,谁都会知道,你死了,我们怎么说呢?你连个名字都没有……”
我知道自己叫什么名字,我叫来发。以前只有陈先生一个人记得我的名字,陈先生
死掉后,就没有人知道我的名字了。现在他们都想知道我叫什么,我不告诉他们,他们
就哈哈地笑,说傻子就是傻子、活着时是个傻子,死掉后躺到棺村里还是个傻子。
我也知道自己是个傻子,知道我这个傻子老了,我这个傻子快要死
了,有时想想,觉得他们说得也对,我没有儿子,没有孙子,死了以后就没人哭着
喊着送我去烧掉。我还没有自己的名字,我死掉后,他们都不知道是谁死了。
这些天,我常想起从前的那条狗来,那条又瘦又小、后来长得又壮又大的黄狗,他
们也叫它傻子,我知道他们叫它傻于是在骂它,我不叫它傻子,我叫它:
“喂。”
那个时候街上的路没有现在这么宽,房子也没有现在这么高,陈先生经常站在药店
门口,他的头发还都是黑的,就是翘鼻子许阿三,都还很年轻,还没有娶女人,他那时
常说:
“像我这样二十来岁的人……”
那个时候我的爹倒是已经死了,我挑着煤一户一户人家送,一个人送了有好几年了。
我在街上走着,时常看到那条狗,又瘦又小;张着嘴,舌头挂出来,在街上舔宋舔去,
身上是湿淋淋的。我时常看到它,所以翘鼻子许阿三把它提过来时,我一限就认出它来
了,许阿三先是叫住我,他和好几个人一起站在他家门口,许阿三说:
“喂,你想不想娶个女人?”,
我站在路的对面看到他们嘿嘿地笑,我也嘿嘿地笑了几下,他们说:
“这傻子想要女人,这傻于都笑了……”
许阿三又说:“你到底想不想娶个女人?”
我说:“娶个女人做什么?”
“做什么?”许阿三说,“和你一起过日子……陪你睡觉,陪你吃饭……你要不要?”
我听许阿三这样说,就点了点头,我一点头,他们就把那条狗提了出来,许阿三接
过来递给我,那狗的脖子被捏着,四只脚就蹬来蹬去,汪汪乱叫许阿三说:
“喂,你快接过去。”
他们在一边哈哈笑着,对我说:
“傻子,接过来,这就是你的女人:
我摇摇头说:“它不是女人。”
许阿三冲着我叫起来:
“它不是女人?那它是什么?”
我说:“它是一条狗,是小狗。”
他们哈哈笑起来说:“这傻子还知道狗……还知道是小狗……”
“胡说。”许阿三瞪着我说道,“这就是女人,你看看……”
许阿三提着狗的两条后腿,扯开后让我看,他问我:
“看清楚了吗?”
我点点头,他就说:
“这还不是女人?”
我还是摇摇头,我说:
“它不是女人,它是一条雌狗。”
他们哄哄地笑起来,翘鼻子许阿三笑得蹲到了地上,那条小狗的后腿还被他捏着,
头擦着地汪汪叫个不止。我站在他们旁边也笑了,笑了一会儿,许阿三站起来指着我,
对他们说:
“他还看出了这狗是雌的。”
说完他蹲下去又吱吱地笑了,笑得就像是知了在叫唤,他的手一松开,那条狗就呼
地跑了。
从那天起,翘鼻子许阿三他们一见到我就要说:
“喂,你的女人呢……喂,你女人掉到粪坑里去啦……喂,你女人正叉着腿在撒尿……
喂,你女人吃了我家的肉……喂,你女人像是怀上了
……”
他们哈哈哈哈笑个不停,我看到他们笑得高兴,也跟着一起笑起来,我知道他们是
在说那条狗,他们都盼着有一天我把那条狗当成女人娶回家,让我和那条狗一起过日子。
他们天天这么说,天天这么看着我哈哈笑,这么下来,我再看到那条狗时,心里就
有点怪模怪样的,那条狗还是又瘦又小,还是挂着舌头在街上舔来舔去,我挑着担子走
过去,走到它身边就会忍不住站住脚,看着它,有一天我轻声叫了它一下,我说:
“喂。”
它听到了我的声音后,对我汪汪叫了好几声,我就给了它半个吃剩下的馒头,它叼
起馒头后转身就跑。
给它吃了半个馒头后,它就记住我了,一见到我就会汪汪叫,它一叫,我又得给它
吃馒头。几次下来,我就记住了往自己口袋里多装些吃的,在街上遇着它时也好让它高
兴,它啊,一看到我的手往口袋里放,就知道了,两只前脚举起来,对着我又叫又抓的。
后来,这条狗就天无跟着我了,我在前面挑着担子走,它在后面走得吧哒吧哒响,
走完了一条街,我回头一看,它还在后面,汪汪叫着对我摇起了尾巴,再走完一条街它
就不见了,我也不知道它跑哪儿去了,等过了一些时候,它又会突然窜出来,又跟着我
走了,有时候它这么一跑开后,要到晚上天黑了的时候才回来,我都躺在床上睡觉了,
它跑回来了,蹲在我的门口汪汪叫,我还得打开门,把自己给它看看,它才不叫了,对
着我摇了一会儿尾巴后,转身吧哒吧哒地在街上走去了。
我和它在街上一起走,翘鼻于许阿三他们看到了都嘿嘿笑,他们间我:
“喂,你们夫妻出来散步?喂,你们夫妻回家啦?喂,你们夫妻晚上睡觉谁搂着谁?”
我说:“我们晚上不在一起。”
许阿三说:“胡说,夫妻晚上都在一起。”
我又说:“我们不在一起。”
他们说:“你这个傻子,夫妻图的就是晚上在一起。”
许阿三做了个拉灯绳的样子,对我说:
“咔嗒,这灯一黑,快活就来啦。,
翘鼻子许阿三他们要我和狗晚上都在一起,我想了想,还是没有和它在一起,这狗
一到天黑,就在我门口吧哒吧哒走开了,我也不知道它去了什么地方,天一亮,它又回
来了,在我的门上一蹭一蹭的,等着我去开门。
白天,我们就在一起了,我挑着煤,它在一边走着,我把煤送到别人家里去时,它
就在近旁跑来跑去跑一会儿,等我一出来,它马上就跟上我了。
那么过了些日子,这狗就胖得滚圆起来了,也长大了很多,它在我身边一跑,我都
看到它肚子上的肉一抖一抖的,许阿三他们也看到了,他们说:
“这母狗,你们看,这肥母狗……”
有一天,他们在街上拦住了我,许阿三沉着脸对我说:
“喂,你还没分糖呢?”
他们一拦住我,那狗就对着他们汪汪叫,他们指着路对面的小店对我说:
“看见了吗?那柜台上面的玻璃瓶,瓶里装着糖果,看见了吗?快去。”
我说:“去做什么?”
他们说:“去买糖。”
我说:“买糖做什么?”
他们说:“给我们吃。”
许阿三说:“你他妈的还没给我们吃喜糖呢!喜糖!你懂不懂?我们都是你的大媒
人!”
他们说着把手伸进了我的口袋,摸我口袋里的钱,那狗见了就在边上又叫又跳,许
阿三抬脚去踢它,它就叫着逃开了几步,许阿三又上前走了两步,它一下子逃远了。他
们摸到了我胸口的钱、全部拿了出来,取了两张两角的钱,把别的钱塞回到我胸口里,
他们把我的钱高高举起,笑着跑到了对面的小店里。他们一跑开,那狗就向我跑过来了,
它刚跑到我眼前,一看到他们又从小店里出来,马上又逃开去了。许阿三他们在我千里
塞了几颗糖,说:
“这是给你们夫妻的。”
他们嘴里咬着糖,哈哈哈哈地走去了。这时候天快黑了,我手里捏着他们给我的糖
往家里走,那条狗在我前面和后面跑来跑去,汪汪乱叫,叫得特别响,它一路跟着我叫
到了家,到了家它还汪汪叫,不肯离开,在门前对我仰着脑袋,我就对它说:
“喂,你别叫了。”
它还是叫,我又说:
“你进来吧。”
它没有动,仍是直着脖子叫唤着,我就向它招招手,我一招手,它不叫了,呼的一
下审进屋来。
从这天起,这狗就在我家里住了。我出去给它找了一堆稻草回来,铺在屋角,算是
它的床。这天晚上我前前后后想了想,觉得让狗住到自己家里来,和娶个女人回来还真
是有点一样,以后自己就有个伴了,就像陈先生说的,他说:
“娶个女人,就是找个伴。”卜,我对狗说:“他们说我们是夫妻,人和狗是不能
做夫妻的,我们最多只能做个伴。”
我坐到稻草上,和我的伴坐在一起,我的伴对我汪汪叫了两声,我对它笑了笑,我
笑出了声音,它听到后又汪汪叫了两声,我又笑了笑,还是笑出了声音,它就又叫上了。
我笑着,它叫着、那么过了一会儿,我想起来口袋里还有糖,就摸出来,我剥着糖纸对
它说:
“这是糖,是喜糖他们说的……”
我听到自己说是喜糖,就偷偷地笑了几下,我剥了两颗糖,一颗放到它的嘴里,还
有一瞩放到自己嘴里,我问它:
“甜不甜?”
我听到它喀喀地咬着糖,声音特别响,我也喀喀地咬着糖,声音比它还要响,我们
一起喀喀地咬着糖,咬了几下我哈哈地笑出声来了,我一笑,它马上就汪汪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