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魁劫[梁凤仪]-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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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敬生一直把你照顾得很好,是吧?”
“是,他是已尽全力,且属超额完成使命。”
“为什么他不离婚呢?”
一句话正中要害,这是敬生和我的死门,他竟敢对之挑战,令我异常震惊且稍稍愤怒。
潘浩元看得出我的脸色骤变,歉疚地说:“对不起,我失言了!”
话已说出口来,道歉不能弥补我所受的损害。
要我像舵鸟般,一遇事,就慌忙把头缩进沙堆里,益见其丑。
我于是挺一挺胸,担戴下来:“人生届无憾焉?要得了名份而丧失其他一切,并非我之所愿。敬生有他对家族声望的承担。为我牺牲太多,也不一定是好事。”“是宁可人负你。不可你负人的主义吗?”
“可以这么说。”
“你爱敬生比你自己以的多,多很多。”
潘浩元说这话时,牢牢的看着我,有一份极大的怜惜。
我微微的颤抖。
有点象个犯了事的小孩,以为人家不察觉,拿了件糕饼在手,谁知人家一转头,把他追到墙角去,还笑哈哈地伸出手来,把手上的糕饼取走。
我宁可被人清脆的赏两记耳光,好过如此对待。
真的,为什么潘浩元要证明敬生并不如此爱我,最低限度,他爱我不及我爱他深,故此,才下不了决心,跟聂淑君离婚,让我白白委屈一世?
我宁可他明言,不必如此扭横折曲,九曲十三弯的褒奖我的忠贞,其实是揭我的疮疤。
无可否认,二十年来,为自己也为敬生,我不断的自圆其说。
世界上没有结不成与离不了的婚。
牺牲当然会有,有人连皇位都可以不要,何况其他。
绝少人愿意爽爽快快的计算清楚欠债,双手奉呈发妻,还我自由。
比较上,会有多些人肯日后的种种好处,长期向受委屈的一方摊还,敬生就是这一类。
当然,还有更多的人,得过且过,天公地道地只享受他的既得利益,将自己应该支付的,减至最少。
我的际遇不算最上乘,亦不算最低等,如此而已。
在潘浩元税利的眼光与细心的分析下,我还是微微的矮了一截。
他只差点没有说出口来:“如果贺敬生能把你娶了,这才叫我无话可说。”
潘浩元现今有资格说这话,只为他是孤家寡人。
否则,他敢挑战何人?
“人们都说,我们泰国的四面佛很灵,陪着你们去进香时,我差点也要跪倒下来许一个心愿。可惜,我想不通,如果我心愿能偿,自己是安乐,对方呢?不知是福份抑或遗憾,因而,我打住了。”
潘浩元再说:“我只希望你安乐、幸福就好。”
“我会的。敬生他会保佑我。”
“他已成为你的护身符?以后也如此吗?”
我毫不考虑地说:“对,但愿此生此世也如此。”
有敬生在心头,百毒不侵。
回到睡房去后,循例睡不好,半夜里还辗转反侧。
我并不打算深究原因,睡不着就睡不着吧!
我蓦地起床,走到那通往贺智房间的门前,伸手推门。
门竟是上了锁的。
贺智已经回来熟睡了吗?
一切已成过去了吧!
我被起睡袍,走出睡房,转至回廊,站立在那儿,俯望着那个设在地下的人工小园圃。仍有人在独奏钢琴。
竟在此刻,琴音婉转,沿着那棵刻意种在园圃内的参天巨木,直传送到楼上知音的人耳朵里,遥远而别致,清晰得醉人。
我伏在那走廊栏杆上,良久,不忍离去。
才回转头来,差不多跟一个人打个照面。
他分明自贺智的房间走出来,在这个时份。
“贺伯母,还未休息?”潘光中微微一愕之后,跟我打招呼。
我还能怎么样?
原来今夜不是结束,才是一个开始。
所有过去的事,总带一点悔意。
历史不可能无悔。
我和贺智在机场跟潘家父子握别。
潘浩元说:“我们很快就会见面了,大概过两三个星期的样子,香港的那间经纪行就可以开业了。”
我点点头。
没有刻意地迥避潘光中的眼光。他也落落大方地吻在我的脸上,说再见。
行的是西礼,潘浩元说,他儿子在美国受大学教育,果然。
贺智在跟潘光中挥手之后,有一点点的落漠。她没有刻意的遮掩,故而我一眼就看得出来。
走进航空公司的头等贵宾厅里,贺智让我坐下来,她去为我泡了杯咖啡。
“你需要提提神了,整夜的没有好睡!”贺智竟这样对我说。
我愕然。
“多谢你为我担心。”她说得实在诚恳。
一下子,我无辞以对。
喝掉了那杯咖啡,提起精神,我才说了压在心头的一句话:“你知道光中……”
“知道。”
“他告诉你的。”
“是。”
“这几天。”
“不,我们来泰国之前。”
“哦!”我茫然。
“是心甘情愿的自投罗网,光中无罪。”
又一个一式一样的版本。
男人只要有女人爱上,一定着数。
女人被男人爱着呢?只有教她更加吃苦。
这是条什么道理了?
必是千古以来,最深奥的道理。
“以后怎么样呢?”我问。
“没有认真想过。”
“值得吗?”
“三姨,你是过来人,你说呢?”
我说不出意见来。
心内太多感情与理智,混混噩噩地堆塞纠缠在一起,我需要整理,才能讲得出个头绪来。
贵宾厅的门被推开了,走进来的一男一女,男的还怀抱着一个小女孩,二人的态度无可否认是亲呢的,好一个不折不扣的幸福家庭模样。
我一看在眼内,手足冰冷,可幸还来得及立刻坐到贺智身边去,好能背向着门口,避过了可能发生的尴尬。
贺智看见我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有点莫名其妙,于是回转身来,看那男女一眼。赶快学足我的反应,管自低下头喝咖啡去。
“天!”贺智脸色煞白。
我当然明白她如今的压力与心态。
如果有一日,她与潘光中给人撞个正着,情景怕就是此时模样。
而被我们懂个正着的人,贺智尤其不能寄以同情,付以支持。否则,她如何对得起亲姐姐了。
是不幸中之不幸,当我们站起来上飞机去时,上官怀文跟那女人和小孩,都没有同行。
贵宾候机室内有飞往不同目的地的乘室。
航机上,我们一致的沉默。
大多突如其来的冲击,使人承受得迷迷糊糊,一时间麻木了。
回到了家,我们才间接地知道贺家二姑爷上官怀文到英国去公干两星期,贺敏当然的没有同行。
贺杰于几天后在长途电话里给我报道近况时,我忍不住问他:“二姐夫有来看你吗?”
“有。我们一起吃饭,还聊了一个晚上。他下星期下才回港。”
“杰,你二姐夫是单独跟你吃晚饭吗?”
对方默然。
这其实已经等于予我答案。
“妈,这跟你有关系吗?”
“没有。”我明白儿子的意思。
“那就好。你好好保重,照顾自己。”
“我会。”
“妈!”贺杰又叫我。
“什么事?”
“二姐夫待我很好,他是个好人。我意思是他有他的种种难处,只是男人不便言宣了。”
挂断了线。我长长的吁了一口气。
连贺杰,这么个还未成长的孩子,都站到那些男人的一边去。
盘古初开,还只有一个亚当和一个夏娃呢!
怎么搅到今日,老是非闹出个一男拖几女来不可了。
女人要革命?
真是天大的笑话。
单是看得透这重关系,同性之间不去为异性而自相残杀,斗个你死我活,才有男女平等的机会。
贺杰说的话,也真令人感慨。
男人的苦衷,在心里头,没有宣诸于口。就显得额外高贵,份外的值得原宥了吗?
只为女人的苦,张扬开来了,得以发泄了,就要扣除同情分数吗?
男人是好男人,他的移情别恋,就变得情有可原。
女人要是好女人的话,是不是她在感情上抒发的自由度,就可以被接纳下来?不能细想下去,否则,更加气死人。
聂淑君对我的态度,并不因共同目标的消失,而有所改进。
我跟贺智稍稍走得近了,令她更起了些微的不安。此外,一定是多年来惯性与我为敌,一下子很难改变观点与情绪。
每逢我到大宅那边去给她打招呼,比以前更多一点闲气好受。
很明显地,从前敬生在我身边,不看僧面看佛面,聂淑君有过态之处,敬生也没有好颜色给她看。
如今,我是赤条条的站在太太阳下,没有人给我遮挡保护,冷箭从四方八面飞来的话,总有回避不了,而使我皮破血流的。
这阵子,聂淑君的心情尤其不佳。
贺勇闹了件可大可小的笑话。叫聂淑君和贺家人也真真啼笑皆非。
就是那位魏佩情小姐,怕是跟贺勇摊牌不成功,拿这贺勇没办法。一下子老羞成怒,无法下得了台,无从向各方亲友影迷交代她何以当不成贺家的四少奶奶,于是她放了流言,说贺勇要跟她结婚,跟老父力争,声明宁愿脱离父子关系,也要娶得美人归。于是贺敬生一怒之下,心脏病复发逝世。
这么一来,贺勇与魏佩倩于心有愧,他们的一段情也就只好暂时冷却下来了。好害厉的一招金蝉脱壳,如此交代,当然不掉她魏大小姐的面子。
最低限度补偿了高攀不成豪门富户的难堪。
就为此,贺敬生的虽然离去世,就无端端的加上一层冤屈的色彩。带着这个被不孝儿孙激死的恶名而逝,更教生者无奈。
事实当然并不如此。
谁会想到世界现实得连死人也要被利用来作宣传,以保护自己。
聂淑君在儿子面前才嘀咕几句,贺勇就走个没影儿,根本不理她。
于是一口乌气又吐到我身边来。
那天把我叫过去跟她和来娘家小坐的贺敏喝下午茶。就有意无意的说:“小三,那个魏佩倩是你要贺勇请到敬生的寿宴来的是吧!”
“那儿的话呢?我那晚才是第一次跟她碰头。”
“不是说,你帮着敬生核对公司电脑部交来的嘉宾名单吗?负责增添与删减?”
“是有这回事,宾客的姓名其实都是贺家各人交到电脑部去,我并没有对他们的提名作过什么改动,甚而建议!”
“我看你那天晚上是招呼得太热情了,不然,也不会让她有机可乘,留下了这么的一个笑话。”
“是四官吩咐,我才给她招呼的。”我真的有气在心头,不便发作而已。
“啊,是这样子的?那我想歪了,我以为物以类聚,欢场人说着欢场话,额外亲切,因而对你的胃口了。”
“大少奶奶叫我过来,就为要问这件事。”我站了起来,准备离去。
这动静分明是一种抗议。
聂淑君要视为对她的不敬,也真叫没法子的事了。
“怎么,今时不同往日,遗产到了手了,连态度和语气都硬朗起来!敬生尸骨都未寒呢!”
我叫嚷:“你这是什么意思?”
贺敏冷冷地说:“三姨,你调低声浪好不好!当年爸爸并没有因你的原故而遗弃了妈,她在贺家自有一定的权威与地位,你需要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