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的河-第4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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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里对他有看法,说他不切实际。”
丁兰兰发表了一个惊人的见解:
“老姜头不了解中国国情。在中国搞环保,最重要的就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你想,真要较起真来,有几家厂矿符合环保法?还不都是表面文章,只要不出人命,
照样开工,外国人照样往这儿扔钱。”
林雁冬很奇怪:丁兰兰像换了一个人,观点来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兰兰,你吃错药啦?”
“我说的是事实。”
“环保法好歹也是国家大法吧,能睁只眼闭只眼?”
“算了吧,大小姐,这年头违法的事数都数不清!”
丁兰兰变了,变得林雁冬都不认识了,这是怎么回事?
只有姜贻新,把这些关于自己的种种议论置之脑后。他每天按时上班按时下班,
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
秋深了,黄叶已经铺满了街头。
十月里的一天,市政府终于来了电话,通知姜贻新出席定于明天下午三时召开
的市长会议,讨论《关于分期治理清河的规划报告(草案)》。
第二天一早,姜贻新打开保险柜,拿出那份锁了很久的报告,又读了一遍,自
觉有理论有措施有说服力。他微笑着把这份宝贝装进了那个四角磨损的旧公文包,
坐上他那辆灰色的旧“上海”,意气风发充满信心地踏上了市府大楼的台阶。
大会议厅里,几张特制的桌子拼成了椭圆形,中间摆了几盆棕榈树,四壁是几
张不知出自哪位大师手下的山水画,意境飘逸。
徐市长主持会议。市府秘书部门知道市长的习惯,早已有服务员送上了小块儿
的热毛巾,毛巾的质地样式跟大宾馆的一模一样。姜贻新接过服务员递过来的洒着
香水的柔软的毛巾时一点也不觉得奇怪,凡有徐市长参加的会议都是这种规格。
“都到了吗?”徐市长用小毛巾仔细地擦着手指头,同时举目四顾。
站在门口清点到会人数的秘书马上应声报告:
“就差教育局宋局长和商业局的张局长了。”
“不等了,开吧,今天议程可不少呢。”徐市长伸手拍了拍秘书给他准备好的
文件,举目看了看在座的人问道,“文件前几天已经发给你们了,怎么样,都看了
吧?”
“我是都看了。”吕高良把手扬了扬。
“我也看了。”工业局长跟着说。
“看了。”卫生局长也接上话。
“还有谁看了?”徐市长把到会的人又认真地看了一遍。
那些各委、办的主任,各局的局长,再也没有一个说话的了。
“除了他们几位,都没有看?”徐市长手里握着小毛巾,声音抬高了,“同志
们哪,这可不行。请你们来开会,是要请你们发表意见的。你们不看文件,怎么发
表意见?”
会场上的气氛顿时肃然。
徐市长还不罢休,又把声音压得低低地说:
“下次开会,如果还有人不看文件,只带耳朵,不带嘴巴来,那就对不起,只
好取消你参加会议的资格罗!”
这低声,比高声更清晰地传递到每一只竖起的耳朵里。
徐市长这才放下凉了的小毛巾,望着环保局长,进入了正题:
“姜局长,你先说吧。今天一共有四项议程,把你们环保排在第一项,够重视
你们的吧!给你20分钟时间,你捡主要的说。”
“好,好。”姜贻新连连点头。他戴上老花镜,翻开带来的一堆材料说,“我
先简单汇报一下清河污染的现状……”
“这就不要说了,尽人皆知的嘛。”徐市长端起茶杯,打断了他的话。
“好,好……”姜贻新把手上的材料翻过来又翻过去,有点不知从何说起了。
“你把规划要点说一下。”徐市长喝了一口香茶,给他提示着。
“好,好。”姜贻新索性不看材料了,他摘下眼镜说,“根据我们这个规划,
治理清河准备分两步走。第一步,根据沿河二百多家工矿企业不同的污染情况,作
出分类处理。”
“讲具体点,这很重要。”徐市长放下了茶杯,两个粗粗的胳膊结结实实地架
在桌沿上,10个雪白的手指交叉在一起,定睛看着说话的人,聚精会神。
“第一类是严重污染户,其中国营或集体的大厂5家,乡镇企业11家,要限期搬
迁或者关闭。”
这不啻是给会场扔了一颗“飞毛腿”,顿时议论纷纷炸了窝。
“静一静,静一静,还怕没你们说话的时候?”徐市长叫了两嗓子,把七嘴八
舌的声音压下去,回头又对姜贻新点了点头,“你接着说。”
姜贻新有理有据,振振有词:
“这些厂子,像市金属冶炼厂、市化染厂,当初选址就错了,根本不该建在清
河边。现在没有别的办法,只好请他们搬家。”
又是一片哗然。
吕高良鼻子里“哼”了一声:这个委老头,居然敢说当初选址选错了!当初,
你在哪里?当初,有环保这一说吗?
“乡镇企业方面,”姜贻新两手扶着桌沿,小眼睛不时扫扫会场里交头接耳的
各路神圣,自己嗓门也大了些,“大家都知道,主要是一批小电镀厂,条件太差,
有的连最简陋的沉淀池都没有,不经任何处理,就把含铬废水放人清河。我们建议:
把这些小电镀厂统统关掉。”
又矮又胖的乡镇企业局长,脸红脖子粗地叫了起来:
“这可不行,把电镀厂关了,乡镇企业还活不活了?”
“电镀行业是我市的短线。”工业局长也说了一句。
“听他说,听他说!”徐市长又摆摆手。
姜贻新不慌不忙地说:
“这个问题,我们也征求过有关方面的意见。多数人主张由市里集资,找一个
合适的地点,建一个合格的电镀中心,既解决污染问题,又满足工业发展的需要。”
会场安静下来。姜贻新关于建立电镀中心的建议合情合理,连百般挑剔的吕高
良心里也不得不服:这是个好主意!
“第二类是要进行技术改造,完善治污设备,限期达标的。这类厂子有96家。
第三类,主要是管理问题……”
姜贻新主准备把企业管理中无视环境保护、有章不循等积弊好好地讲一讲。
“好了,好了,”徐市长拦住他说,“这些你都别说了,你的时间已经超过了。”
“好的,好的。我简单一点。这个问题很重要,可以说,环境意识的加强是比
环保设施的改造更重要、更迫切的……”
徐市长又端起茶杯遮住脸,但这不住脸上的不悦之色。
吕高良心中冷笑:这个老姜头,就是不会看人脸色!
“上面我讲的是第一期工程,计划在三年内完成。这一期工程完工后,清河水
质会有比较大的改善,但是还不能根本解决问题。为了从根本上治理清河,还需要
进行第二期工程——给清河换血,把黄河水引进清河。这项工程,耗资巨大,还需
要科学论证,在这里,只是光提一提。”
姜贻新讲完了。徐市长右手端着茶杯,偏头看了看左手的上海表,说:
“老姜呀,你超过14分钟。好吧,大家抓紧时间议一议。”
瘦高个儿的工业局长首先发难:
“照我看,这个规划好是好,就是不合时宜。现在正是改革开放、搞活经济的
大好时机。我市的工业刚刚起步,势头很好,只要再抓它个两三年,肯定可以上一
个高台阶。要是照这个规划搞,关的关,停的停,那就不是上台,是拆台。我认为,
这不符合现在中央的精神。”
戴着六百度近视眼镜的财政局长,也文质彬彬地发了言:
“首先,我非常拥护治理清河,环境是非保护不可,这是百年大计、千年大计、
万年大计的事。只是目前我们能搞到什么程度,我们能承受到什么程度,这就是一
个非常实际的问题了。从财政上看,执行这个规划,恐怕是很困难的。且不说,这
么多企业改造环境设施要多少钱,光说关掉5家大厂,财政上就承受不了。环保固然
重要,我们总得先吃饱肚子,总不能弄得连工资都开不出来呀!”
接着,卫生局长发言,表示支持这一规划,认为这一规划对消灭蚊蝇的滋生地、
改善城市卫生面貌具有重要意义。乡镇企业局长坚决反对,认为这个规划果真实施,
就断了农民致富的门路,弄得不好农民会扛起扁担进城,到时候危害安定团结、造
成不良政治影响、搞得外商不敢来投资就晚了。旅游局长表示,凡事具有两重性,
农民闹事,外国人当然不敢来了。然而清河清了,搞几条游艇,多一个景点,外国
人又会多起来。
会议开得很热烈。徐市长看看表说:
“时间不多了。这样吧,吕主任,你先谈谈。这些厂子大都在你手下,你不发
言,事情也办不成哪!”
吕高良把身子往前靠了靠,滚圆的肚子都给桌子边儿压成了上下两截儿,他喘
着粗气,慢悠悠地说道:
“有规划比没有规划好,这是我的第一点意见。有了规划没有钱等于没有规划,
这是我的第二点意见。我就这两点意见。”
“哦,没有了?”徐市长拿眼瞪着他,有点惊奇的样子。
“没有了。”吕高良又把身子靠到椅背上去,让肚子宽松下来。
“你倒是言简意赅。”徐市长笑道,“不过,你这两句话就把姜局长的规划整
个给毙了,哈哈!”
与会者也跟着笑起来。
姜贻新觉得自己不能不说话了。
“徐市长,”他叫了一声,把众人的笑声压下去说,“吕主任的两点意见我都
同意;不过,我要补充一个第三点意见,这才全面。”
“哦?你说,你说。”徐市长又拿眼瞪着他,也有点惊奇。
“我这第三点意见就是:没有钱想办法搞钱,规划就不是空的。”
“真理,真理,”徐市长开怀大笑,“你们都掌握了真理。”
“我可以举一个例子。市造纸厂原来是我市有名的老大难,污染大户,你们可
能已经注意到,这个规划里要关停搬迁的名单里没有它。为什么?因为他们最近引
进外资,从加拿大进口了全套污水回收设备,经过试车,效果很好。老大难就不难
了嘛!”
“引进外资,谈何容易?”吕高良轻轻一笑。
“这就看吕主任的能耐了。”姜贻新还了一句。
“我有什么能耐?哼,引进外资?我从你那儿调一名普通干部都调不动,还引
进外资?”
“吕主任,这你可就冤枉我了。不是我不给,是人家不愿意去呀!”
“真是本人不愿意来,还是你不想放?”
姜贻新还想说什么、徐市长出面干涉了:
“都别说了!要打嘴仗,你们下面打去,我这儿可不提供场地。怎么样,对这
个规划,还有什么意见?”
“我看关键是个钱字。”财政局长小心翼翼地说,“最好匡算一下,如果按照
这个规划去搞,总共得多少钱?”
“关于经费问题,我们本来想搞一个概算。”姜贻新马上说,“后来时间不够
了,没有弄出来。哦,对了,谈到钱的问题,我这里还有省环保局金局长的一个批
示,我念一下。”
姜贻新从文件夹里翻出一张公文说:
“金局长是这么批的:治理清河终于有了一个规划,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