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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人民文学0604-第16章

小说: 人民文学0604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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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丁当时就猜他是军队退下来的;一问果然住在军队干休所里。但丈母娘一直没给老头太多机会。她到了这样的年纪;一个人怎么过都行。再说女儿女婿对她不错。但那天她改变了主意;吃晚饭时说起这事;征求晓雯和小丁的意见。小丁当然没有意见。晓雯问是不是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丈母娘说:“你们都对我挺好。看着你们过日子上路了;我就不想摆在这里碍眼。”小丁知道;丈母娘的心里装着别的原因。 
丈母娘嫁出去的那天;那老头弄了辆吉普车来接她。她们母女本来都挺高兴的;分手时忽然悲悲戚戚;哽噎着声音说一堆废话。老头耐性十足地在槐树下等待着。小丁过去递了一包烟;老头摆摆手说不抽。老头等了一会儿;百无聊赖;就坐在了小丁的那张摇椅上。 
“别坐那张椅子!”丈母娘的声音有些歇斯底里。老头反应极快地站了起来;那模样;仿佛要就势打个立正。老头很无辜地看着小丁的丈母娘;不晓得自己做错了什么。 
夏天;小丁可以尽情地穿上短裤和背心;趿拉着拖鞋;在街弄子里走。碰见熟人;老远就打起了招呼;“老张昨天赢钱了吧”;“老李买了几注彩”……他们也亲密地和小丁打着招呼。电视上经常说起大城市里人情冷淡;门一关老死不相往来。但这条街弄子的人彼此太熟悉了;谁也不好跟谁板起脸。某些人开口就叫小丁局长。小丁嘴里分辩说自己只是把副手;但心里暗自喜悦起来;几年过去了;他知道人应该按部就班地走下去;有太多事情必须珍惜。 
按照时下的流行;小丁把木质院门换成铁皮门;铆上钢钉;换了防盗锁。关上铁门; 
院子里更显清寂。槐树上有时有几只鸟;有一次不晓得是不是眼花;他还看见一只松鼠。 
小丁和晓雯吵了几架;心生一种怀疑:自己原本就不爱她;追求她并和她结婚;是因为一些错综复杂的情绪;这情绪里包含有内疚、同情;和他自己都弄不明了的因素。在此之前;小丁把各种情绪都理解成是喜欢她;爱她。 
那天傍晚小丁抽了晓雯一个耳光。当天他喝了酒伪;忽然就动起手来。第二天醒来;小丁只记得动手这回事;但始终想不起来怎么引发的。起床后他透过窗玻璃看向院子;她在那里晾衣。小丁走出去叫她一声:“晓雯!”她扭过头来;这样;小丁就可以看见她眼神那么疲沓。“昨晚出了什么事?我不记得了。”他歉疚地说。她嘴角挂出一丝嘲笑。虽然他第一次打她;她马上就摆出逆来顺受的表情;仿佛生活原本就应该是这状态。 
但这只是一次意外;小丁想。小丁有理由相信自己仍然善良温和;就像和尚不会因误吞一只苍蝇就破了功业。他试图对晓雯好一点;拿出刚恋爱时那种温存。但她并不领情;眼底蓄满躲躲闪闪的光泽。晚上她搬到母亲的房间去睡。他听见晓雯从里面闩门的声音。 
小丁心情烦躁;有时候整晚睡在摇椅上;故意摇出巨大的声音。过后不久小丁又打了晓雯几回;每一回都像是失控——也就是说;他内心并不想打她。他是个好脾气的人;从没跟谁红过脸;更不用说打人。但他失控般地打了她几回。她被打以后没有哭;只是嘲笑。小丁找出理由宽宥自己:既然不能和解;那就让彼此僵持下去吧。这样的局面;是两个人共同造成的啊。 
有一次小丁平心静气地想与晓雯和谈。“我也不想这样;你总是不肯听我解释。”他说。可是她苦笑着回答:“我习惯了;以前我爸就是这样对我的。”他说:“你这是什么意思?别把我和你死了的那个爸爸扯到一起。”她打着哈欠说:“好;不扯到一起。” 
当晚;吃饭的时候;小丁又喝了酒;比平时多一倍。他是故意的。喝完酒;他招呼她在身边坐一坐。她总是走进走出;端盘递碗;显出很贤惠的样子。他说:“忙了一天;你也坐过来。”她顺从地坐过来。小丁要她喝点酒;她就喝了。他说:“晓雯;原谅我吧。”她就说:“好;我原谅你。”他觉得她说话很勉强;像是小孩被迫背诵一篇课文。他又抽了她一个耳光;说:“好了;现在你习惯了吗?”晓雯还以冷笑的模样;像是把一切由表及里看个通透。 
那以后两人很少说话;都想把对方憋一憋。他俩都极有耐性;都能适应沉默不语的生活。彼此疏远一点;反而减少了日常的磨擦。日子就这么憋着过下去。有时候;小丁坐在摇椅上;看着晓雯依然姣好的身姿;心里感到烦乱。他再次想同她和解;跟她道歉;讲些软绵绵的话。但话都梗在喉咙里;一个字也不会漏出来。一转眼;他又恶狠狠地想;就这样憋下去吧;人活着谁不感到憋呢?倒要看看;谁会憋坏了谁。 
小丁在摇椅上睡的时间越来越长了;要是晓雯不在家;小丁经常睡过饭点。他想;也好;省了饭钱。那以后;摇椅上经常挂着两只酱猪肘;哪时饿醒了;就摸出一只啃着吃。 
小丁喜欢在摇椅上做的那些梦。他喜欢美梦、噩梦;还有那些醒后让自己恍如隔世的冗长梦境。小丁觉得梦是对生命的扩展;甚至感觉得到;睡着后仍有一部分思维在活动;但这种思维显得古怪;和梦境一碰触;又导致梦里荒诞不经的情景不断繁衍。那种名为“鬼压身”的梦悸来得更频繁了;他突然就着了魔一样;感觉浑身往下飞坠……但他早就不再害怕;知道要加强意念;让一根手指动起来。牵一发而动全身;那根手指轻轻一颤;他活过来了。小丁一次又一次地活过来;一次又一次体会着劫后余生的快感。有几次;他醒来;看见晓雯坐在自己身边。他以为是她把自己喊醒的。她坦白地说:“不是。我不敢叫醒你。” 
小丁开始担心;有一天会死在摇椅上。但是;有了死的威胁;躺在摇椅上仿佛又多了一层快感——犹如吸烟;不光是烟碱的提神作用让人着迷。小丁总觉得;吸烟会让人不断感受到死的存在;从而更加欲罢不能。 
那天;小丁上午就开始在摇椅上做着连篇累牍的梦。中间他醒来两次;睁开眼没看见晓雯;又继续往下睡。当梦境过渡到某个场面时;又一个“鬼压身”突然袭来;他像往常一样;往下飞坠。与此同时;他觉得自己正从身躯里拔出来;脱离出来;变得轻如青烟薄如蝉翼;往上飘飞。飞升出来的小丁在槐树的伞状树穹下停住了;往下看见躺在摇椅上的躯体。那摇椅还在摇;摇啊摇。 
飞升起来的小丁想掰开与自己分离的那具躯体左手上某根指头;用力地掰。他要救活自己;就必须把指头掰开。但今天有点不一样;指头攥得铁紧;老是不肯松开一分一毫。慢慢地;小丁把心悬了起来。他难过地想;莫非我再也醒不过来了? 
掰了好半天;那根手指终于动弹了。小丁又继续掰躯体的另一根手指。随着手指松动;有些东西从指缝间滑落。小丁终于看清了;那是各种各样的玻璃弹子;自己磨制的毛玻璃弹子;或者赢取别人的花心弹子。它们接连掉落到地上;那声音却在心底响起。 
(责任编辑 杨 泥) 
摘自:《人民文学》2006年04期 作者:田 耳



 

初兰的秘密




那起车祸之后;大乔八个月没碰过车;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他对发生的那起事件闭口不谈。后来;慢慢地;对于别人问起来就不再回避了。酒桌上;他跟几个哥们儿说起的时候就没那么多的沉重感了。他说是打开的气囊救了他一命。 
大乔开一辆破车;但却安装了气囊;当初是因为方便好玩儿;可没预备着发生车祸的。出事那天坐在副驾驶座位上的初兰就没那么幸运了;大乔说当他看见初兰从挡风玻璃窗“撞”出去的刹那;他意识中只有一个念头:完了。 
初兰没死;但脑震荡是逃不掉的;头上脸上脖子上有被玻璃割伤后留下的伤疤。她身上也一定有伤;大乔没看见;他那时就想;如果初兰残废了他就养她一辈子;咬着牙狠着心也得这么做;他得为车祸负责任。初兰住院一个月;四肢完好;也没变傻;脸上的伤疤医生说可以进行医疗美容;所以也就不算太大的问题。 
初兰出院后就一个人搬出去单过了;大乔觉得这最好;两个人分手是必然的。这方面;大乔的理由充分得很;只是很多话他无法说出口;他总结了一句;你太复杂了。这句话是在心里的;但他却嘟囔出口。此话一出;他和初兰都知道没有收回的余地了。 
没想到你这么复杂!大乔又故意狠狠地说了一句;反正也说了;就痛痛快快地说明白。 
初兰临搬走时说协议书你弄吧;我等你电话。 
大乔听说离婚手续比结婚手续还要简单;如果没有房屋分割、财产纠纷、小孩儿归属等事项;一纸协议就能拆了姻缘。车祸前初兰怀孕六周了;孩子没留住;大人都撞成了那样儿;一个没成型的脆弱的胎儿又能好到哪里去。当然;也没想着留;他们的婚姻到头了。大乔知道初兰流产后;心里实在不是个滋味;除了因为他自己特别喜欢孩子的缘故;还有别的原因。这原因就是他作为一个自尊心极强的男人不愿承认的;他还爱着初兰。大乔自己喝了几次闷酒;喝酒的时候就更想初兰。他想;不过跟初兰结婚才五个月;就弄到了这地步;挺不可思议挺奇怪的。怪谁呢? 
大乔退伍也有七八年了;从部队上刚回来那会儿;他特想当警察;但最后只弄了个房产物业公司的保安队长的活儿干了。保安出力;操心;赚得少;又是任谁都能管得着;还会经常遭遇业主的投诉;什么私家车没看好啊上门广告门缝广告不断啊等等;大乔烦了;没多久就跟一块儿光腚长大的哥们儿冬林倒腾二手车去了。 
大乔在部队是机械兵;对汽车的维护拆卸拼装很在行;倒上车后;这方面的技术得到了淋漓尽致的发挥。他和冬林偶有到手的极便宜又极可疑的车辆;这种车有风险也因此最有赚头;买卖双方心照不宣。大乔要做的就是对这种车的主要部件进行改头换面。后来大乔和冬林合计着不能这么没头没脑地打游击;干脆各出一半钱开了一家小门脸的汽修店;有车修车;没车修就倒腾车。日子过得自由自在;没发大财;但大乔挺满足;怎么说也比在保安公司挣死钱儿蹲死点儿强。 
大乔自己开了一辆破旧桑塔纳;没花几个钱;就为出行方便。手里有钱的时候;他一次性给自己交足了养老保险和医疗保险费;五十岁以后的生活着落就不用操心了。他现在要考虑的就是娶老婆生儿子养家糊口。 
大乔二十八岁这年;邻居刘大妈给他这个光棍儿提了个人;属虎的。大乔属兔;还大他一岁;他不想搞姐弟恋那套;男人就得比女人大;何况;又是个结过婚的。刘大妈说那是个苦命的孩子;男人结婚一年上就出意外死了。大乔能接受非处女;但做过人家正式老婆的他不要。 
转眼过去两年了;大乔在这方面依然挑挑拣拣;找老婆不是弄车;好车有好车价;孬车有孬车价;老婆可是一锤子定音的买卖;来不得半点含糊。帮大乔忙的人不少;他自己也在早两年去了红豆婚姻服务中心登记交费做了会员;每隔十天半月的就要去婚姻中心相亲。 
相亲是在一间比较特殊的单间儿里;那地方有点暧昧;窗户上拉着纱帘;桌上摆着一台旧电视;沙发大得像床;茶几上搁着暖壶杯子;茶几下还有个红色的脸盆;几包质地不怎么样的面巾纸摆在那里;不知道是预备着给人擦鼻涕还是擦眼泪的;挺奇怪。相亲的男女坐在同一张沙发上;一头一个。大乔在这地方冲动了几回;如果不是太薄的墙壁连那一面的喝水喘气儿翻书页的声音都听得到;他真有先下手的心。 
大乔没少谈对象;一个加强排也不夸张;夫妻间的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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