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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芙蓉-2006年第4期-第3章

小说: 芙蓉-2006年第4期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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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大摞钱,全是一元一元的票子,共计有四千六百张,四千五百元是刘学慧这个学期的学费,还有一百元是她这个月的生活费。刘学慧上大学之后,老人给她的生活费又提高了一些,每个月寄一百八十元,但他手头实在没有钱。昨天老人去了一趟工厂留守处,想问问他的退休工资能不能提前取。留守处的同志好像有一肚子的牢骚没有地方发,老人来了正好找到了发泄的地方,说:“还想提前取呀,今后只怕没得取的了。” 
  老人很是诧异:“往后怎么没得取的了呢?” 
  “工厂停产几年了,哪来的钱。” 
  老人只得先把手头这些钱寄过去。今天九月三号了,刘学慧已经到校几天了,再不寄钱去,她心里急呀。过些日子擦皮鞋挣得钱了,再给她补寄八十元。 
  这一天老人的心里老是像搁着事情,细细想起来,还是因为工厂留守处工作人员说的那句话。老人的退休工资原本是七百元,从前年开始按百分之六十发,每个月四百二十元。去年每个月只能拿百分之四十了。真要连这百分之四十都没发的了,每月的两百多块钱也就没有了。对有钱人说来,两百多块钱算得什么呢。可老人却是少不得一文的。这些年来,老人把领来的这些钱跟擦皮鞋的钱加一块,刚好够自己维持起码的生计和盘送刘学慧读书。没有了这两百多块钱,刘学慧就会失学读不成书了。刘学慧不读书是万万不行的。自己辛辛苦苦这些年,却是功亏一篑。老人这时想起刘学慧来了。老人只是在六年前见过刘学慧一面,但他却把刘学慧的样子牢牢地记心里去了,那一双带有几分忧郁的眼睛,那张圆圆的脸,那弯弯的眉毛。更让老人不可忘怀的是她的左边眉睫中间的那一粒黑痣。老人经常在梦中也会想起她来,醒来的时候,眼泪已经把枕巾都染湿了。其实,老人是把刘学慧跟另外一个姑娘重叠在一起了,这个姑娘是老人死去多年的女儿。老人是个苦命的人,老伴四十岁的时候才生下女儿,女儿三岁的时候老伴就去世了,老人跟女儿相依为命,把女儿视为掌上明珠,疼她,爱她。女儿不但长得漂亮,而且十分懂事,十分听话,读书的成绩也特别好,她说她最大的希望就是能考上一所好大学。当然,她也信誓旦旦,日后工作了,拿到工资了,要好好地孝敬这位疼她爱她的父亲。可是,就在上初中二年级的时候,她患上了白血病。女儿是在老人的怀里死去的。女儿临死的时候还在对父亲说她在人世间走一遭的最大遗憾,就是没有上大学。老人的眼睛哭出了鲜血。老人那些日子真的没有生活下去的勇气了。让他万万没有料到的是,几年之后,老人居然在遥远的省城见到了一个跟他的女儿长相十分酷似的女孩。她也有一张圆圆的脸,她也有一双大大的带着忧郁的眼睛,她的眉间也有一粒黑痣。因为家景贫寒即将辍学,她居然跪倒在大庭广众之中寻求好心人的帮助。见到刘学慧的那一刻,老人的心里在生生地滴血,他决然地做出决定,盘送这个女孩读书,圆她读大学的梦想。就当是盘送自己的女儿啊。已经几年了,老人没有把心中的秘密向远在千里的女孩透露,但他多么的希望女孩能叫他一声爹爹呀。 
  老人觉得这一天的日子过得很慢。还在上午的时候,肚子里的那点光头面就跑到爪哇国去了,老人觉得很饿。可是,今天的收入不多,才得八块钱。老人几次想收工算了,从这八块里面拿出几块钱买点米和小菜,回去做晚饭吃。可是,老人又担心会不会有人来擦皮鞋。走了,生意也就没有了。老人一直等到天黑的时候才收摊,果真不出老人所料,他又擦了三双皮鞋,多得了三块钱。老人提着旧木椅和小木箱,一步一步朝大街的对面走去。大街的对面有一家米店。买几斤米,然后再到自家门前的肉铺买半斤猪肉,既可做油,又改善了生活。 
  老人的脚步有些趔趄,身子有些发飘,眼睛也一阵一阵发黑,过后他就倒了下去。 
  这时,一辆中巴车从那边的十字路口驶过来。中巴司机明明看见老人往大街那边走去的啊,怎么突然又停下来不走了呢。司机在慌乱之中急忙踩刹车,可是已经迟了,老人被撞倒在地,手中的旧木椅和小木箱也被撞出了好远。 
  大街两旁的人们一齐向老人涌来。中巴车也停了下来,中巴司机一边把老人往车上抱,一边抱怨说:“我的车是开快了点,可你不该闯红灯嘛,更不该走到大街的中间突然又停下不走了啊。” 
  老人七孔流血,但神志却很清醒,他说:“不怪你的,是我自己的错。”老人还想说什么话,却没有说出来,就断了气。 
  交警队来了。可是却没有人知道老人是哪里人。商场的年轻保安说:“看样子老人不是从农村来,他每天都从新街那边走过来,已经有七年了。可以到新街那边的街道居委会去问一问。” 
  这时,有人发现老人装擦皮鞋工具的小木箱里面有一块木板上有“大为机械厂”的字样,猜测老人是不是大为机械厂的退休工人。交警当即打电话到大为机械厂留守处,询问大为机械厂有没有一个老人在新街口擦皮鞋。大为机械厂留守处的人在电话中说有,叫张光明,是个退休的老工人。交警说:“你们赶快派一个人到新街口来,老人出事了。” 
  大为机械厂留守处很快来了一个人,看见张光明已经死了,抱怨说:“张光明没有妻子儿女,一个人过日子,按说每月的退休工资已经够他过日子的,可他却要在这里擦皮鞋,已经好几年了。做他的工作要他别擦皮鞋他也不听。” 
  交警说:“这起事故,中巴车有责任,老人自己也有责任。老人临死的时候也说不关司机的事,是他自己的错。这样吧,他的后事由两家共同承担。” 
  留守处的人说:“他家里肯定存有钱的。怎么说他的钱都不会用完。” 
  一行人来到老人家里。老人的家里却是一贫如洗,连起码的油盐煤米这些生活必需的东西也没有。人们却从床脚下面的木箱里发现了一大摞刘学慧写来的信。都不由得议论开了,原来老人是在盘送一个远在千里的大学生呀。留守处的人说:“他也是,自己的日子过得这样的艰难,还做什么好事啰。” 
  中巴司机说,“不管怎么说,处理老人后事的钱你们还是要出一半的。” 
  留守处的人有些不情愿地道:“这一下我们就吃亏了。” 
  一旁站着的年轻保安有些担心地说:“老人这一去世,刘学慧的学费谁来寄啊?” 
  没有人答理年轻保安的话,他们正在为处理老人的后事争论不休。年轻的保安拿起刘学慧寄给老人的那一摞信,自语道:“对我家亲妹说一说,再节约一点吧,给刘学慧匀一点钱过去,让她把这一年的书读完啊。” 


白鹭
曹旦升 
  许金禾是一个能把苦日子过出甜味来、过出香味来的人。 
  许金禾一担皮箩挑着儿女,拽着婆娘离开祖祖辈辈吃红薯的桐籽坡时,豪情万丈地说:“走!跟我到洞庭湖吃白米饭去!” 
  那种自信的神气,仿佛他已安排佣人在洞庭湖煮了一锅白米饭在等待他们全家似的。 
  那是民国二十四年的下半年。 
  来到烟波浩渺的南洞庭,浩浩荡荡的洪水退去,秋天的南洞庭平风息浪,秋水伊人,宁静而矜持。白龙滩一百零八洲如颗颗宝石撒落在白玉盘中,璀璨夺目,熠熠生辉。许金禾拖儿带女来到南洞庭的疏河边时,河湾的浅滩上蓼花如粉如霞直接天边。那猩红与雪白的颗粒紧密挤密地嵌在一起,小朵小朵的蓼花如珠玑一般灿烂,那珠玑般灿烂的蓼花开得放荡不羁,开得自由散漫,开得铺天盖地无拘无束。许金禾指着那河湾里的蓼花对女人说: 
  “你看那蓼花开得真有一股子野劲……” 
  许金禾的女人当时也说了一句: 
  “可惜不能吃。” 
  许金禾说,我们走,你看前面的黄家洲有一幢气派的长茅屋,那一定是个财主家,我们去讨碗米汤喝。 
  许金禾说的那幢六榀五间两头出横屋的长茅屋是东家黄仁贵的庄上。当许金禾一家来到黄仁贵家门口时,黄仁贵说了一句: 
  “这么一家子,谁敢舍粥呀!” 
  当时许金禾还说了一句:东家,你施舍半碗米汤,也算积了德了。 
  黄仁贵让家里人端出盛饭的篾丝沥箕来,给许家大小男女每人盛了一碗剩饭,然后把沥箕端进去了。 
  天色已黄昏,红日即将西沉,许金禾看看黄家的槽门又抬头望了望荒无人烟的前方,他原本打算沿门乞讨到荷花堤去落脚的,因为那一带财主多,像富甲一方的大东家许青山就住在荷花堤,去那里容易找到活干。但今天许金禾打消了这个念头,因为天黑之前到不了荷花堤,于是,他用哀求的口吻对黄仁贵说:东家,行行好,让我们一家子在你的槽门口住一夜,避避寒霜行么? 
  黄仁贵极不耐烦地说: 
  “走走走!施舍了你们的饭,还要来借宿,真是得寸进尺。告诉你,往前走,走过那片苦枣林,河湾里有一个土地庙,讨饭的叫花子都是在那里过夜……” 
  许金禾一家人按照东家黄仁贵的指引,寻到了这个后来让他发财的河湾,寻到了那个给他指点迷津的土地庙。 
  土地庙不算小,庙门上模糊地写着三个大字:疏溪祠。 
  疏溪祠虽然破旧,但可以住下他们一家。许金禾站在疏溪祠门口,凝视正殿里的土地菩萨,菩萨慈眉善目、和蔼可亲。许金禾当时想,这泥塑的菩萨尚能慈祥,这有钱的财主却铁石心肠,真是人不如泥。当即许金禾双膝跪在庙门口,深深一揖,磕了一个头说: 
  “土地爹爹,土地娭毑,我许金禾一家沦为乞丐,实出无奈,今夜借此宝刹避避寒霜,多有相扰,敬请谅解……” 
  许金禾默默地念叨这几句时,不觉心头一酸,几颗浑浊的泪珠吧嗒吧嗒摔在了疏溪祠门口。 
  土地庙可以容身的偏殿里空空如也,这潮湿的地上如何能睡?当即许金禾对女人说: 
  “来,我们去河湾里扯些蓼草来铺在地上,免得地上湿气伤了身子。” 
  女人带着十来岁的儿子明庭、梅庭跟着许金禾一起走向河滩。蓬蓬勃勃长在肥沃的河滩上的蓼草竟然有一人多深。枝枝蔓蔓连成地毯,又柔软又暖和,他们一捆一捆搂进庙里,将土地庙的偏殿铺了厚厚一层。 
  走过河堤,河堤上是一株连一株的苦枣树。他们穿过那棵棵高大挺拔的苦枣树,越下堤坡,走上河滩的明庭、梅庭和父母一样,一个劲地捏着鼻说: 
  “嗯,这苦枣好臭!嗯,这苦枣好臭!” 
  许金禾当时还说,难道比狗屎还臭么? 
  许金禾的女人补充说:是的,比狗屎还臭! 
  那是堤坡上苦枣树上掉下来的苦枣,一粒粒摆在堤坡上,大小如鳖卵,苍白苍黄,踩一脚,皮破粒滚,那浆状的枣泥散发出阵阵难闻的恶臭,令人作呕,并且特别刺鼻…… 
  一家人纷纷避开堤坡上的苦枣不踩,一脚一脚踩着那苦枣的缝隙,踩着西天最后的残阳回到疏溪祠里,将自家的被子打开钻了进去,一天乞讨的疲劳使这一家子早早地睡了。 
   
  后来,许金禾从这河湾里进进出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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