樵史演义 清 陆应旸-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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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他风浪起,只是不开船。
且说魏忠贤,偶尔一日,与阁老叶向高遇于五凤楼。各叙礼毕,忠贤道:“外边这些官儿,就如邪狗一般,只管乱咬。咱那里有好口去吆喝他。老阁台也该吩咐他声,留了性命也好。倘然圣怒不测,连老阁台也救他不及了。”叶阁老道:“上本的,大臣小臣不同,都是赤心为国的人。老公奈何以邪狗呼之?为今之计,老公不如暂时谢事。所谓‘救寒莫如重裘,去谤莫如自修’。”魏忠贤呵呵大笑,拱拱手竟自去了。
叶阁老见他如此,只得自己上一本,请令魏忠贤自罢,并罢内操。本日即传内旨道:“杨涟非无因而发,卿等或见其肺腑。追惟往事,朕何忍忘忠贤之劳,听其陈请乎?”叶阁老没奈何,只得罢了。次日反传旨,赏魏忠贤捉获伪钱的功,加侄魏良佐服俸二级。恼了郎中万,上一本劾魏忠贤盗权擅利,奸甚于曹操、董卓,乞按律将忠贤种种不法事,悬示国门,立斩之以谢天下。内批道:“万违旨渎奏,好生无状。着廷仗一百。”叶阁老特疏申救,只是不允。次日提来杖讫,万郎中已是半死不生。那些太监们在午门外把他乱踢乱打,登时身死。正是:
君王未悟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
此时叶阁老,只为也上了魏贼一本,恨他入骨,故此申救万,不比前番看他面上,姑容一分了。就是他自己,也思量赶他回去,何况替别人出力?从此那些内官,越放肆到二十分了。就是次日,有一内侍胡进,公然骑马冲入禁门,巡视科里杜三策,上一本劾他犯禁该斩。竟付不问。也是合当有事,六月初头那一夜,巡城察院林汝翥夜间出来巡更,有火者太监曹进、傅国兴挟人命抢财相斗。林御史拿住了,欲行参奏。曹、傅二人禀道:“愿受责罚,但求免参。”林汝翥是个老实书生,每人打了十板,各散去讫。数日后,有了万一件事,太监们动也动他不得了。曹、傅二人哭禀了魏忠贤,忽传内旨,林汝翥廷杖一百。汝翥慌了手脚,原没有家眷在京的,带了家人连夜逃走了。
那些众内官道:“他是叶阁老乡里,疑他躲在叶阁老家。”又晓得魏忠贤近日怪了叶向高,不和他往来了。竟拉了百余个内官,直入阁老私衙,搜要林御史。口里乱骂,辱及妇女。不顾内外,各处搜寻。寻不出个林御史,方才一声喊,大家散了。叶阁老次日上了一本,说:“大臣受辱,即所以辱至尊。恳乞重惩,以存国体。”后面并乞骸骨。本上了半月,还不批发。林汝翥自到遵化县投到,巡抚邓替他上本求宽,内批“仍杖一百供职”。叶阁老又上一本道:“汝翥既投遵化狱,不在臣寓,昭然明白。何故打入内室,辱大臣以辱国”等因。内批道:“叶向高辅朕勤劳,既再三陈讫,准驰驿回籍。”这明明不治众内官,羞他的意思了。叶向高虽不曾犯颜苦谏,做个以道事君的大臣,却也亏他调停救解。这一去了,魏忠贤越加放肆,一不做,二不休,要害那正人君子了。有诗为证:
君子纷纷失所据,斥者斥兮去者去。
天意若然果佑明,奈何一旦空朝署!
第八回 奸计成一网打尽 正人败八面受敌
宦途倾险冲锋去,危煞升高处。十奸九佞瘴烟迷,网罗忠荩,赤狱怨魂啼。 羁身空忆吟骡背,剩把推敲费。若能生出陷坑中,赐环休望,家食福无穷。《虞美人》
五彪五虎十孩儿,罗织忠良恣所为。
昔在京师曾目睹,非关传说赘闲词。
分记也又何言之,一番嘲笑一番悲。
贤奸总属千秋定,芜芜莺莺莫浪窥。
且说叶向高既去,虽有阁老韩□是个正直大臣,但不比叶阁老委曲调停。况其他内阁,都是阿谀奉承魏忠贤的,魏党的威势越发张大了。掌堂都御史高攀龙,因前日淮扬巡盐崔呈秀贪赃狼藉,上本劾去。忤了魏忠贤,他恨恨在心。忽山西缺了巡抚,会推了谢应祥。御史陈九畴,原是魏广微的至亲心腹,极肯出头上本的人。便上一本,说谢应祥昏耄不堪,疑吏科魏大中有私。忽传内旨,九畴、大中及吏部员外夏嘉遇,都降级调外。其时吏部尚书赵南星,都御史高攀龙,各引罪求去。魏忠贤正怪他两个,见了本,立刻放回家去了。当时恼了阁老韩、朱国桢,他两个会同上本道:“是以一事而去两大臣。旨从内出,径发不由阁票,有伤国体。”忽内里传出旨意道:“冢臣、宪臣全无公论,二卿不必救解。”韩叹道:“罢了,罢了。我们内阁也是多说的了。斥逐大臣如去一婴儿,难道反有公论么?”
过了几日,天启皇帝祭宗庙,阁老例该陪祭。圣驾已至,诸臣毕集。日已晌午,祭祀已完,阁老魏广微才闯入庙门。礼科合词参奏,哪知本章留中。魏广微反上一本,托言有疾,本上道:“臣因疾迟至,不过罪止失仪而已。此辈哓哓,不审轻重。”此本发抄,恼了极有风刃的御史李应升,上一本道:“科臣皆言官也。言官天子近臣,言及乘舆,天子改容。广微父为言官,因得罪阁臣以去,声施至今。广微不一念及乎?奈何斥之为‘此辈’。”本上了两日,忽传内旨罚俸一年。此时京师大小近臣,才晓得魏广微为枚卜的事,久已认魏忠贤为叔父。吏部郎中张光前笑道:“魏阁老肯认了,不知他父亲在天之灵,肯认没袋的做弟弟否?时事如此,恋恋一官何为?”只借冢臣一去,自劾求退。这本便从阁票,准他回籍去了。所谓见机而作,有诗为证:
陈力非吾事,道危聊自持。
风高劲草惧,流急小舟知。
啼鸟含心血,冥鸣送羽仪。
谁云天子圣,去国总攒眉。
初然魏忠贤威势未盛,日想结交朝官。首先投诚的,是崔呈秀、阮大铖、傅□等不上四五人。自高攀龙掌了都察院,劾了崔呈秀,那魏忠贤一时照管不及,却恨攀龙入骨。故借汪文言一案,惊动朝官。杨涟二十四大罪这本上了,魏忠贤便与这班人尽情绝义,再没指望了。崔呈秀引进了魏广微,这个人平日最与东林不合,说他父允贞、叔允中,只顾讲学,不知时局。一见魏忠贤,便以东林伪学为言。忠贤晓得他是邪路的人,就一力荐入了内阁。因为陪祭失仪,科道连上本劾了他,他老羞成怒,越发与朝臣做对头了。
忽然一日,内传圣谕一道,谕大小臣工。你道圣谕怎么说?读了真也骇听。圣谕道:
元凶已放,群小未安。本当根株尽拔,念雷霆未能骤施,谕尔徒众,姑与维新,洗涤胃肠,脱胎换骨。果能改图,仍当任用。如有怙其稔恶,嫉夫善类,将力行祖宗之法,决不袭姑息之政矣。
这圣谕一出,人人惊骇。魏广微洋洋自得,宣言朝里道:“这是咱的稿儿。仰体魏上公意思,要各官都做好人,莫再犯了圣怒。”吏部侍郎陈于廷问道:“请问阁台,如何便是好人?若依了魏上公做事,就不是好人了。”魏广微道:“做官须晓得时局。俗话说得好,做一日和尚撞一日钟。陈老先生与各相厚说这话,还不妨。若别人听见了,传到魏上公耳朵里,就有些不妙了。”陈于廷笑了一笑,也不言语了。那时赵南星已去。署印就是陈于廷。十一月会推吏部尚书,第一个是乔允升,第二个是冯从吾,第三个是汪应蛟,一个个都清廉正直的人。乔、冯两个又都是东林著名的。这番触了魏广微、崔呈秀、阮大铖、倪文焕一班的怒。齐集了,去见魏忠贤细说此事。魏忠贤怒道:“这些剿除不尽的贼!直等咱杀个尽绝,方快我意。”竟传内旨道:
吏部都察院浊乱已久,显是陈于廷、杨涟、左光斗钳制众正,抗旨徇私。三凶既倡率于前,谁敢不附和于后?杨涟怙恶不悛,注籍躲闪。于廷、涟、光斗,俱恣肆欺瞒,大不敬,无人臣礼。都革职为民,追夺诰命。
追夺诰命,自此为始。
次日又传内旨,起崔景荣为吏部尚书,李宗延以吏部尚书掌都察院事。合朝的官员,见不由会推突起两个要紧大臣,人人惊骇。户科给事中陈良训特上一本,请“仍会推故事,存旧章于勿湮,留清议一脉”。即传内旨,降一级调外任用。陈良训虽不做权党鹰犬,却也是不肯触犯他的。只因一时不平,遭此左迁的事,也是命中所该。正是:
是非只为多开口,烦恼皆因强出头。
且说阁老韩□,吏部左侍郎李邦华,巡关阁部孙承宗,都是一心一意辅佐国家的人。常常有书札往来,凡是朝廷大事,孙阁部无所不知;不只靠邸报一样,做耳目,访朝政。孙阁部每听得魏忠贤心腹替他排斥正人,引用奸党,心上好生不平。每每要入朝面君,剖明忠奸两路,补奏杨涟二十四大罪所未及。
这甲子冬十二月,孙承宗巡视各边回来,单骑直抵通州,具本求面奏军中当事。魏广微正在翻局的时节,听了这话,惊愕不定。怕孙承宗是皇帝敬重的人,倘或面君时节,说出贤奸利害的关头,皇帝听信了,不是当耍。急忙忙走来对魏忠贤道:“孙阁部提五万人马来扫清君侧,他属意专在叔父。还不早作提防,必为所算。”魏忠贤听了这话,肉颤胆落,牙关格格格上下相打。想了一回道:“凭他怎么,料他还怕皇帝。假传圣旨,只说关门事大,立刻要他回关门去。不放他进来,便不妨了。他若不奉旨,闯进禁城,孩儿崔呈秀们怕不会劾他违旨欺君,弄他落水么?”魏广微道:“好计!好计!快传旨兵部,催他回边便了。”魏忠贤慌了手脚,时已二更有余,假说圣旨,半夜开了宫门,召大司马。及至昏夜,仓惶各兵部已到午门。厂卫差八校尉,传旨兵部尚书与职方司郎官:“快催阁部还关保守。若过巳时,兵部官重处,阁部听勘。”到卯、辰时节,魏广微又大言于朝堂道:“若世宗朝有此悍臣,就砍了。各衙门与少司马交互作奸,若论我意,都该拿问。”未时通州回咨已到,方才罢了。
次日御史崔呈秀,聆听忠贤旨,首上一本,“为国家欲求保泰之策,先讲御侮之计,谨陈肤见,仰佐中兴事。”内荐魏忠贤修城建坊荫袭;参劾孙承宗欺君误国,乞赐罢谴。过了几日,御史李蕃也上了一本,本内参阁部孙承宗擅离汛地,拥兵逼都,比之李怀光、王敦,叛逆当诛。这本比崔本更毒,都是魏忠贤教他如此。小人只图权欢喜,加官进禄,那顾天子封疆,谁怕朝野公论?幸得天启皇帝平日极知孙阁部忠诚,不信谗谤。职方司郎正人君子,不肯杀人媚人,屡屡向部堂申救。后来魏忠贤欲以糜饷破孙承宗家,到底天启不依,仅得休致回去。有诗为证:
每有不平事,但存未坏身。
丰功边腹著,孤影鬼神亲。
世论余青史,西风想故人。
至今谈往绩,洒泪咽惊尘。
此时一班义子义孙,人人思想做尚书、阁老,只管搜索人的过失,奉承权。趁孙承宗到通州一事,纷纷归罪韩、李邦华。忽传内旨,切责首相韩,他只得告病求归。奉旨:“回籍调理。”这是好好教他去的了。不多几日,削了吏部左侍郎李邦华、翰林缪昌期的官,也都星夜出都门,惟恐祸来难躲。
那义子徐大化又纠合了御史梁梦环、给事中杨维垣一班虎狼手,齐心上本,纠击正人,为一网打尽之计。徐大化道:“等我来,等我来,不入虎穴,焉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