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神经浪游者 [加] 威廉·吉布森-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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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特穆特能在一个躯壳中塑造某种人格,那可以伪造怎样精致的形体呢?他只吸了三口烟,就在床边的烟灰缸里把颐和园烟摁灭了,转身背对莫莉,试图入睡。
梦、记忆,随着未编辑的模拟刺激磁带的独白展露。他十五岁的那年夏天,在一家按周付费的旅馆的五楼和一个叫马琳的女孩住了一个月。那儿的电梯已经十年没工作了。当你打开电灯开关,可以看到排水管堵塞的小厨房里灰色瓷器中煮的太阳鱼。他和马琳睡在一条没有铺床单的条纹床垫上。
当第一只黄蜂在油漆斑驳的窗棂上建造起纸一般的灰色蜂巢时,他并没在意。可是不久那巢就已变得如拳头般大小。昆虫飞到小巷中觅食,像微型直升飞机那样围着垃圾堆里变质的东西嗡嗡叫。
马琳被黄蜂螫了的那天下午,他们每人喝了一打啤酒。“把那些吸血鬼干掉!”她说。她的眼睛由于愤怒变得无精打采。屋里仍旧很热。“烧掉它们!”凯斯醉了,他在酸臭的壁橱里翻找罗洛的飞龙。罗洛是马琳以前的——那时凯斯怀疑他们偶尔有来往——男朋友,一个高大的旧金山摩托车手,他的深色短发中有一道闪电般的金发。飞龙是旧金山的一种喷火器,一个像直角头闪光灯的东西。凯斯检查了电池,摇了摇飞龙,看看燃料是否够,然后走过去打开窗子。蜂巢开始发出嗡嗡的叫声。
斯普罗尔的空气凝固不动。一只黄蜂从巢里冲出来,围着凯斯的头盘旋。凯斯压着点火开关数了三下,然后拉动扳机,燃料以每平方英尺一百磅的压力经过白热的线圈喷出,形成一条五米长的白色火焰,被烧焦的蜂巢落了下来。小巷对面,有人欢叫起来。
“哎呀!”马琳在他身后东倒西歪。“笨蛋!黄蜂没被烧死,你只是把蜂巢毁了。它们会飞来咬死我们的!”她的声音刺激着他的神经,他想象着她被火焰吞没,她那被太阳晒淡的头发咝咝闪现出一种特别的绿色。
在小巷里,他手拿着飞龙,走近变黑的蜂巢。蜂巢已经撞开了。嗡嗡叫的黄蜂猛烈地扭动,在柏油路上拍打着翅膀。
他看到了那纸一样的灰色壳体掩盖着的东西。
恐怖。螺旋形的繁殖工厂,台阶式的孵化巢室,未孵化的黄蜂在不停地动着,显示出成长过程的各个阶段,从卵到幼虫,再到小蜂,最后成年。他脑子里闪现出一种延时摄影,揭示了这东西的机关枪似的生物功能,它的完美令人沮丧。异己。他拉动扳机,忘了按点火开关,燃料咝咝洒在他脚边膨胀、蠕动的生命上。
他按下了点火开关,“砰”的一声,他一边的眉毛起火了。他听到马琳在五楼开着的窗户里大笑。
他醒来时感到光线变暗了,房间很黑。残留影像,视网膜光斑。外面的天空出现了模拟的黎明。现在没有人声了,只有离跨洲宾馆很远的地方传来的流水声。
梦里,在用燃料喷射蜂巢之前,他看见泰西埃—阿什普尔的泰—阿标识在巢边凸起,好像是黄蜂们把它弄出来似的。
莫莉坚持要给他涂一层铜色搽剂,说他那斯普罗尔的苍白脸色会引起太多人的注意。
“天啊,”他赤身裸体地站在镜子前,“你认为这样看上去真实吗?”她正跪在他旁边用管子里剩下的最后一点搽剂涂他的脚踝。
“不。不过这样看上去你好像在煞费苦心地掩饰。你看,不够涂你的脚了。”她站起来,把管子扔进一个大柳条篮。屋子里没有一样东西像是机器制造的或是用合成材料制作的。很贵,凯斯知道,可是这种风格一直令他生气。大床上的钢化泡沫塑料被染成了沙的颜色。房里还有许多浅色木器和手工织物。
“你呢,”他说,“你也要染成棕色吗?你这样子一点也不像整日都在做日光浴。”
她穿着宽松的丝绸衣裤和黑色布面平底凉鞋。“我是个外国人,还有顶草帽遮阳。你,你看起来像个想到这里来大捞一把的一钱不值的恶棍,所以只需伪装成棕色皮肤就行了。”
凯斯阴郁地看着自己苍白的脚,又看了看自己在镜子中的模样。“天啊,我现在穿衣服你不介意吧?”他走到床前,开始穿牛仔裤。“你睡好了吗?注意到什么光了吗?”
“你在做梦。”她说。
他们在宾馆楼顶上吃早饭,那里有一片草地,插着带条纹的伞,还有凯斯认为多得不自然的树。他向她讲了自己想与伯尔尼的人工智能人对话的事。这个令人困惑的问题似乎太深奥了。如果阿米蒂奇在利用他们的话,他也是由温特穆特支配的。
“这是真的吗?”她嘴里塞着奶酪羊角面包问道,“就像模拟刺激一样吗?”
他说是的。“跟这儿一样真实,”他四下看了看,补充道,“也许更真实。”
树很小,长满了木节,老得让人难以置信,这是基因工程和化学控制的产物。凯斯不太分得清松树和橡树,但是作为—个街头小子,直觉告诉他这些树太精巧了,就跟真的一样。在树之间那些不规则的绿草坡上,鲜艳的伞为宾馆的客人挡住了拉多—阿克森太阳的静止不动的耀眼光芒。从旁边一张桌子传来的一阵法语吸引了他的注意力:是他头天晚上看见的那几个在河上滑行的金发少年。现在他注意到他们晒成棕色的肤色并不完全一样,有一种有选择地增加黑色素的模版印刷效果,多种色泽重叠的直线图案使肌肉组织更显突出;那女孩的乳房小而硬,一个男孩的腰靠着光滑坚硬的白色桌面。他们像监视赛跑的机器一样盯着凯斯。他们应该感谢他们的发型师、白色帆布衣服设计师、制作皮凉鞋和简单珠宝的工匠们。离他们稍远的另一张桌子前,三个穿着广岛粗布衣服的日本太太正在等她们做公司雇员的丈夫,她们椭圆形的脸上人为地涂着青色斑块;他知道,这是一种非常保守的样式,在千叶很难看到。
“什么味?”他皱着鼻子问莫莉。
“草,刚剪过的草就是这味儿。”
他们快喝完咖啡时,阿米蒂奇和里维埃拉来了。阿米蒂奇穿着合身的卡其服,那样子就像是制服上的肩章被撕掉的军人;里维埃拉穿一件宽松的灰色泡泡纱套服,他的服装令人联想到监狱。
“莫莉,亲爱的,”里维埃拉还没在椅子上坐定就说,“你得再多发些药给我。我用完了。”
“彼得,”她说,“如果不给又怎样呢?”她抿着嘴笑了笑。
“你会的。”里维埃拉说。他的眼睛滴溜溜地转向阿米蒂奇又转回来。
“给他吧!”阿米蒂奇说。
“贪吃,是吗?”她从内袋里掏出一个扁平的锡箔纸包,扔过去。里维埃拉在空中将纸包接住。“他应该戒掉!”她对阿米蒂奇说。
“今天下午我要试训,”里维埃拉说,“需要最佳状态。”他双手捧着锡箔纸包笑了。发亮的小昆虫从纸包里爬出来,不见了。他把它装进了泡泡纱上衣口袋里。
“你也要试训,凯斯,今天下午,”阿米蒂奇说,“在那辆牵引飞船上。我要你去专业商店租套合身的真空服,仔细检查,然后到船上去。你有三个小时。”
“怎么我就坐个破罐子而你俩却坐JAL出租车呢?”凯斯问,谨慎地避开那人的眼睛。
“天国建议我们使用。我们行动时,那是个很好的掩体。我的确有艘更大的船在待命,不过牵引飞船挺不错。”
“我呢?”莫莉问,“我今天有事吗?”
“我要你步行到尽头的轴线处,在失重状态下训练。明天,也许你又能步行到相反的那头。”凯斯想到了迷魂光。
“多久?”凯斯盯着浅色眼睛问。
“很快,”阿米蒂奇说。“行动吧,凯斯!”
“老兄,你干得不错。”梅尔科姆说。他帮凯斯脱掉红色三洋真空服。“埃诺尔说你干得很好。”埃诺尔一直在纺锤一端的一个运动码头等着,在无重轴线附近。凯斯乘电梯下到壳体,又坐微型磁感应火车到那里。重力随纺锤直径的缩小而减弱,他断定,头顶上有着莫莉爬的那座山、自行车赛车场、悬挂式滑行机和微型飞机的发射装置。
埃诺尔用一艘化学发动机驱动的框架式冰上滑艇把他送上马卡斯·卡维。
“两小时前,”梅尔科姆说,“我替你取了巴比伦送来的货物,是个日本男孩送来的,他乘坐的快艇可真够漂亮!”
脱掉真空服,凯斯小心翼翼地爬到穗阪电脑边,摸索着钻进重力网带子中。“好了,”他说,“我们来试试。”
梅尔科姆拿出一块比凯斯的头稍小一点的白色泡沫塑料,又从破旧短裤的后袋中摸出一把系着绿色尼龙带的珍珠柄弹簧小折刀,小心地划开塑料。他取出一个长方形的东西,递给凯斯。“这玩意儿是什么枪吧,老兄?”
“不!”凯斯说,把它翻转过来,“但它是一种武器,是病毒。”
“不要在这艘牵引飞船上用,老兄。”梅尔科姆果断地说着,伸手去拿那钢盒。
“一个程序,病毒程序。不会进入你体内,甚至不会进入你的软件。它还没有影响别的东西,我就会通过控制板把它接起来。”
“还有,那日本老兄说穗阪会告诉你所想知道的一切。”
“好了,就把它留给我吧,行吗?”
梅尔科姆飘浮着蹬离驾驶舱,忙着摆弄捻缝枪。凯斯很快转过头,不去看那些波动着的透明捻缝材料藻体,他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但这使他想起了空间适应综合征产生的眩晕。
“这东西是什么?”他问穗阪。“我的包裹。”
“法兰克福的波克瑞斯系统GmbH数据转换器,按密码输送,运载货物的内容是邝级标记十一渗透程序。波克瑞斯还说明它与小野—仙台电脑创意空间7的接口完全兼容,具有极佳的渗透性能,特别是对现存的军事系统……”
“那对人工智能人怎样呢?”
“现存的军事系统和人工智能人。”
“天啊!你叫它什么来着?”
“邝级标记十一。”
“是中国的吗?”
“是的。”
“关!”凯斯用一根银带把病毒盒子系在穗阪电脑边,想起了莫莉在澳门的事。阿米蒂奇曾越过边境到中山。“开!”他说,又改变了主意。“问题:谁拥有波克瑞斯,法兰克福人吗?”
“等待内部轨道输送。”穗阪说。
“编码。标准商业码。”
“好了。”
他敲击着小野—仙台。
“赖因霍尔德科学总代理,伯尔尼。”
“再来一次。谁拥有赖因霍尔德?”
他在梯子上又跳了三下才到达泰西埃—阿什普尔。
“南黑王,”他切入后说。“你对中国病毒程序了解多少?”
“一无所知。”
“听说过邝级划分系统,标记十一吗?”
“没有。”
凯斯叹了口气。“咳,我这儿得到一个用户友好的中国破冰船,一次性注射盒。法兰克福人说它可以破人工智能人。”
“可能。当然,如果是军用的话。”
“大概是。听着,黑兄,用你的经验帮帮我,好吗?阿米蒂奇似乎正在准备对泰西埃—阿什普尔的一个人工智能人采取行动。主机在伯尔尼,可是它又和里约热内卢的另一台主机相连,就是上次使你脑死亡的那台。所以看来它们通过迷魂光——泰—阿的总部相连,在纺锤的尽头,我们要用中国破冰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