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来·法拉先生-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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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
“你看我教骑马的账册做什么? ”
“看看你有没有照实报税啊。”
“得了吧。早点睡吧。”爱莲说着,打了个大呵欠:“今天好愉快。”她转向
博来,道了晚安,似乎刹那间有一丝羞怯,她握了握博来的手,说:“晚安,博来。
祝你好睡。”说完就上楼去了。
博来转身向着碧翠,但她对他说:“我上楼时再找你吧。”于是他又转身向着
西蒙。
“晚安,西蒙。”迎着他的是西蒙那一对清澈的蓝眼睛。
“祝你晚安——柏特。”他叫着柏特这名字时似乎是咬牙切齿一样。
“你现在要上楼了吗? ”博来要上楼时,听到碧翠这么问西蒙。
“还没呢。”
“你可不可以检查一下灯是不是都关了,门是不是都锁了? ”
“我会的。晚安,我的好碧翠姑姑。”
博来上到二楼,猛一转身,看到碧翠正用手环着西蒙的肩膀,他突然感受到一
股莫名的妒意——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不久,碧翠跟着他走进他住的那间儿童房。
她看了看床,不满意地说:“那丫头答应要在床上放个热水袋的,这会儿忘了。”
“没关系,”博来回应道:“她即使放了,我也会再拿出来。我不需要那东西
的。”
“你觉得我们都太娇生惯养了吧? ”她说。
“还好啦。”
“累了吧? ”
“是有一点。”
“明天早上八点半吃早点起得来吗? ”
“八点半对我已经迟得够奢侈了。”
“那些年的辛苦生活——你还熬得过吧——博来? ”
“当然。”
“我想你也是很不错。”她说,轻轻地吻了他一下:“我真希望你没有离开我
们那么久,现在你回来了,大伙儿都好高兴。晚安,好孩子。”她一面转身离去,
一面又对他说:“别摇铃,摇铃也不会有人应的。不过,如果你夜里想吃些点心或
是想看点什么书,尽管叫我就是。我还是住在原来的房间,就是前面右边那一间。”
“晚安。”
她在他的房门外站了半晌,手上还轻握着房门的门把。接着她走开,敲了敲爱
莲的房门。过去这一两年来,爱莲成了她凡事商量的好同伴。许多年来,她必须一
个人面对许多事情,自己做决定,现在爱莲长大了,对她真是一大帮助。当她需要
时,总可以用爱莲的理智来做参考。
“你好,碧翠,”爱莲从她刷着头发的梳子缝隙对她招呼着。她现在也逐渐地
学西蒙那样,把“姑姑”的头衔省略而直呼其名了。
碧翠重重地坐进一张沙发里,说:“好啦。”
“还不错嘛,对不对? ”爱莲说:“西蒙表现得挺得体的。可怜的西蒙。”
“是啊。可怜的西蒙。”
“也许博来——我是说柏特——会给他一部分家产吧。你想呢? 好歹西蒙也帮
忙管了这么多年的马场了。如果在这种重要关头出现,然后把一切都拿走,什么都
不留给人家,也未免说不过去。”
“应该不至于。我也不晓得。”
“你的声音听起来很累了。”
“我们不都累了吗? ”
“碧翠,你知道吗? 我必须承认很难把他们俩凑在一起。”
“他们俩? 你是说西蒙和柏特吗? ”
“不。柏特和博来。”
好一阵子的沉默,只听到窗外淅沥的雨声,以及爱莲发刷的细微声音。
“你是说——你不觉得他就是柏特? ”
爱莲的发刷停了下来,从下往上看着碧翠,她的眼睛充满意外而睁得大大地。
“当然是啊。要不他会是谁呢? ”
她放下发刷,开始用一条蓝色的丝带把头发绑起来,又继续说:“我只是觉得
我好像以前没和他在一起似的。奇怪是吧? 真不能相信我们以前一起相处过12年。
不过,我满喜欢现在的柏特,你呢? ”
“我也挺喜欢他的。”碧翠这么回答。事实上她也有同感——似乎以前没有和
他在一起过,可是她也同样说不上来——他如果不是柏特,究竟会是谁? “以前柏
特不是不常笑吗? ”
“不常。他是个严肃的孩子。”
“看到博来笑,我反而想哭。”
“天哪。”
“你尽管说你的‘天哪’,但我相信你知道我的意思。”
碧翠相信她是知道的。
“他有没有告诉你为什么这么多年都没有写信? ”
“没有。我们没有多少可以讲体己话的机会。”
“我以为你今天下午和他在跑马场独处时会问他。”
“没有。那时他整个注意力都在马的身上。”
“你想为什么他离家后就不再关心我们了呢? ”
“也许他是想把过去的一切都抛到脑后去吧。说起来也没什么奇怪,也许就像
他会出走一样,他一心只想不要再管莱契特的事。”
“是啊,我也是这么想。可是他一直是那么体贴的人,我是说柏特。而且他也
一直都那么喜欢我们。他也许并不想再回来,但他总该让我们知道他是不是安好啊。”
这一点也正是碧翠自己一直想不通的,所以她也不知道怎么回答爱莲。“出走
后又回来对他必定是很难的一件事,”爱莲一面梳头发一面说:“今天晚上他的脸
色好难看,好像死人一样。这种睑色很不像是重返家门的表现,你说是不是? 如果
你把他的脸从脖子后头割下来挂在墙上,跟挂在他的头上实在没有两样,你说呢? ”
碧翠太了解爱莲了,对她这个贴切的比方再同意不过了。
“你想他会不会过一阵子,新鲜感过去以后,又跑走了呢? ”
“不,不,我相信一定不会的。”
“那你觉得他会一直留下来了? ”
“我当然是这么想的。”
此刻站在窗旁、眼望着潮湿的星光下起伏的草地的博来,心里盘算的也正是同
一个问题。到目前为止,一切都进行得天衣无缝,比洛丁所想的还要完美,可是下
一步呢? 接下来他要怎么办呢? 什么时候西蒙会一把把他揪出来呢? 而且即使西蒙
没有把他揪出来,这种随时担心启人疑窦的日子又怎么过下去呢? 没有错,这是当
初他打定主意要过的日子。可是他并没有真正认真地想过第一回合之后他应该怎么
办。在他的内心深处,他并不认为他会成功。现在他是成功一半了,但他觉得自己
就像爬上布满尖刺的高墙顶,不知如何下来。
他自窗前转过身来,拧亮电灯。他在平立克区的房东太太有一次曾这样形容自
己:“我累得简直像是从轧布机上轧过一样。”他现在终于体会到这样的形容有多
贴切了,他此刻的感觉正是如此。被轧得干瘪瘪的,连抬起手换衣服的力气都没有。
他把新衣服扯下来——就是这套衣服让他在伦敦时感到那么强的罪恶感——很勉强
地挂在墙上。接着又把身上的里衣剥下来,钻进那套褪色的旧睡衣里。他看到窗子
还开着,心想若是雨水溅了进来,他们不晓得介意不介意,可是他实在太累了,也
就不管了。
他在床上躺了许久,谛听着周遭的宁静,并且观察着整个房间。这时柏特的幽
魂该会进来,让这个房问充满阴冷吧。他等着鬼魅的影子进来,可是什么都没有发
生。房间仍是一样的温暖安详。墙纸上那些陪伴着孩子成长的人物图像看起来是那
么得栩栩如生,那么得友善亲切,他转过头去看着靠床边的那一群人像,想找出爱
莲所喜欢的赫渥将军,心里还想着:不知道她此刻心里是不是也爱着谁。
他的眼光又转向床头板,突然记起这张床是艾力.洛丁睡过的,他再度为这样
的巧合感到真有意思。有一天他一定要把这件事告诉洛丁,他一定也会觉得很有趣
的。
不晓得这瓶花是碧翠或是爱莲插的,用这瓶花来欢迎他——回家。莱契特,他
自言自语地唤了一声。他再度环视了整个房间一遍。这就是莱契特,我来了。唉!
莱契特。
“莱契特”这名字似乎有催眠作用,就如同轻轻晃着的摇床一样。他伸过手去
把灯拧熄。雨声在黑暗里似乎变得更大声起来。
今天早上,他在平立克区那间阴暗的小房间里穿上这套衣服,他还记得那破败
的天花板以及窗外灰旧的烟囱;而此刻他却已经睡在莱契特这间舒适的房间里,外
头草地的香气夹着潮湿的空气逸入他的鼻孔。
就在昏昏欲睡之际,心头突然浮起一种很确定的感觉,是过去从没有过的一种
感觉——不过这种感觉让他十分愉快。
这种不寻常的感觉让他清醒了不少。他一下子同意,一下子又转而不同意。当
碧翠举他的手的时候,为什么他觉得和平时与人握手的感觉不同? 为什么他突然有
一种很温暖很幸福的感觉? 她究竟是怎样的一个女人? 尤其她是一个你不会同她谈
恋爱的女人? 当然,因为她是个女人。但让事情这么特别的原因并不只如此,乃是
因为她对他表现的亲切温暖是那么自然。
从来没有人会如此理所当然地牵他的手,他也从来没有过这种舒服的感受。不
拘形式——而且,不,不是占有感。
过去有一些人曾对他有占有的表示,而他并不喜欢这样。
所以呢,是不拘形式而有——什么? 归属感。对了,是归属感。她的手牵着他
的,因为她觉得他们互相归属。这是一个女人对她的家中一分子的感觉。是不是因
为他从来没有“属于”过任何圈子,所以碧翠牵着他的手时,让他有这份特别的幸
福感觉呢? 他一面沉沉进入梦乡,一面想着碧翠——她那若有所思时,斜着眼睛看
人的眼光、她的勇气、她怎样第一次到那间他租的小房间找他、她在事情都还没确
定前就吻了他,当他今天抵达这里时,她怎样温和地处理了西蒙不在场的情况。
她是个可爱的女人。碧翠·亚叙别。他爱她。
正要朦胧睡去的时候,有件事又让他突然清醒过来。
他现在知道西蒙让他想起谁来了。
是提波。
第十七章
星期三早晨,碧翠领着他去探望了三个农场——法兰地、上田以及维塞——的
承租户。“盖兹排在最后,让他别太得意。”这是碧翠的说法。事实上,盖兹也是
三个承租户里最不重要的,因为维塞这个农场也是三个农场里最小的。这个农场本
来是供应莱契特自家用的农场,位于教区的边缘,在村子北郊的坡地上。光是靠经
营这个小农场想要自给自足几乎是不可能的,但盖兹在村子里另外还开了家肉铺(
一个星期开两天) ,所以不须全仰赖维塞农场的收入。
“你会开车吗? 博来? ”就在他们准备上车的时候,碧翠问。
“我会开,不过还是你开好了,你比较熟悉——”他差点脱口而出说“路线”,
可是随即改口说“这部车子”。
“称它‘车子’实在是对它太客气了。我想你比较习惯驾驶座在左边吧。”
“是的。”
“很抱歉今天我们得开这部小金龟。家里那部大车子坏了,很少这样的。修车
工人把零件都拆开检查了,还是拿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