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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闹学记3-第11章

小说: 闹学记3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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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土的,可是不能刺手。” 
  学弟喘了一口气,说:“你不后悔哦!没有人叫我这么做过,那种木头,太粗了。” 
  “不悔。”我笑着说。 
  “那么我回去画图样,给你看?” 
  “好。不要担心,我们一起来。” 
  天气开始慢慢的热起来,我的新家也开始大兴土木,为了屋顶花园的那些花,常常跑去浇水。碰见了木工师傅,他们一脸的茫然和惧怕。学弟说,师傅讲,从来没有做过这样的木工,很不自在,他们只想拚命做细活。 
  “把钉痕打出来,就是这样,钉子就打在木板上,不要怕人看见钉子,要勇敢。” 
  我拍拍师傅的肩,鼓励他。 
  “小姐不要后悔哦!” 
  “不会。放胆去做,假想,你在钉一幢森林里的小木屋,想,窗外都是杉木。你呼吸,窗外全是木头的香味。”师傅笑了,一个先笑,另外两个也笑了起来。“怪人小姐呢。”一个悄悄的说,用闽南语,我听见了。 
  天好热,我诚诚恳恳的对师傅说:“楼下就有间杂货店,请你们渴了就下去拿冰汽水喝,那位张太太人很好,她答应我每天晚上才结一次帐。不要客气,做工辛苦,一定要去拿水喝,不然我要难过的,好吗?好吗?让我请你们。”师傅们很久很久才肯点头,他们,很木讷的那种善良人。我喜欢木匠,耶稣基督在尘世上的父亲不就是个木匠吗? 
  当,学弟将我的冷气用一个活动木板包起来,在出气口打上了木头的格子架时,我知道,我们的默契越来越深,而他的太太,毓秀,正忙着我的沙发。我全然的将那份“信”,完全交托给这一对夫妇。而我,也不闲着,迪化街的布行里,一次又一次的去找花布,要最乡土的。 
  “那种,你们老祖母时代留下来的大花棉布,越土的越好。不,这太新了,我要更老的花色。” 
  最后,就在八德路的一家布行里,跌在桌子底下翻,翻出了的确是他们最老最不卖,也不存希望再卖的乡土棉布。“小姐要这种布做什么?都不流行了。” 
  我快乐的向店员女孩挤一下眼睛,说,“是个秘密,不能说的。” 
  这一块又一块花色不同的棉布,跑到毓秀的手中去,一次又一次。窗帘,除了百叶之外,就用米色粗胚布。毓秀要下水才肯做,我怕她累,不肯,结果是仁定,在深夜里,替我把布放在澡缸里浸水,夫妇两个三更半夜的,把个阳台晒成了林怀民的舞台一样。 
  我看见了,当一个人,信任另外一个人的时候,那个被信任的,受到了多大的鼓励。当然,这并不是全部的人都如此反应,而我的学弟,他就是这样。 
  灯,是家里的灵魂,对于一个夜生活者来说,它绝对是的。什么心情,什么样的灯光,要求学弟在每一盏灯的开关处,一定加上调光器。 
  客厅顶灯,用了一把锯掉了柄的美浓雨伞,撑开来,倒挂着。请伞铺少上一道桐油,光线透得出来。客厅大,用中伞。卧室,另一把美浓纸伞灯,极大的,小房间反过来用大伞,我,就睡在它下面。 
  妈妈来看,吓了一跳,觉得太美了,又有些不放心。“伞,散,同音,不好吧?” 
  “不,你看,伞字下面都是小人躲着,百子千孙的。再说,我一个人睡,跟谁去散呢?喂,妈妈,你要不要我百子千孙呢?” 
  “乱讲!乱讲!出去不要乱讲,什么生小孩子什么的——” 
  我笑倒在妈妈的肩上。我吓她:“万一我有了小孩呢?”“神经病!”“万一去了一趟欧洲回来有了个小孩呢?”我再整她。 
  妈妈平静的说:“我一样欢迎你回来。” 
  “好,你放心,不会有。”我大喊。 
  这一回,妈妈在伞灯下擦起眼睛来了。 
  这个家,一共装了二十盏灯,全不同,可是全配得上,高高低低。大大小小,楼上楼下的。 
  植物在夜间也得打灯,跑去电器行,请我的朋友电工替我做了好多盏小灯。那时候,寿美,最爱植物的,也送来了一盏夹灯,用来照的,当然又是盆景。可是我还没有盆景。盆景是生命,等人搬过来的时候一同请进来吧。 
  我正由台南的一场演讲会上夜归。开车的是林蔚颖,他叫我陈姐姐。车子过了台中,我知道再往北上就是三义,那个木材之乡。 
  我怯怯的问着林蔚颖:“我们,可不可以,在这个晚上,去三义弯一下?只要十五分钟,你肯不肯呢?”他肯了,我一直向他说谢谢、谢谢。 
  店都打烊了,人没睡,透着灯火的店,我们就去打门。也说不出要什么,一看看到一组二十几张树桩做成的凳子,好好看的。那位客气的老板说:“明天再上一次亮光漆,就送出去了。”我赶紧说:“不要再亮了,就这种光度,拜托分两个给我好不好?”他肯了,我们立即搬上汽车后座怕他后悔。“那个大牛车轮,你卖给我好吗?” 
  “这个不行,太古老了,是我的收藏。” 
  我不说什么,站着不肯走。 
  旁边一位小姐,后来知道也是姓赖的,就指着对街说:“那边有卖好多牛车轮,我带你们过去,那个人大概睡了啦!让我来叫醒他。” 
  我就厚着脸皮催着她带路。 
  在蒙蒙的雾色里,用手电简照来照去——我又多了两只牛车轮。加上自己早有的,三个了。他们真好,答应给运到台北来。 
  那两只随车带来的树根凳子,成了进门处,给客人坐着换鞋的东西,衬极了。眼看这个家一点一点的成长,成形,我夜间梦着都在微笑。 
  四十五天以后的一个夜里,仁定、毓秀,交还给我新家的钥匙。木工师傅再巡一遍就要退了。我拦住两位师傅,不给他们走,拿出一支黑色水笔来,请求他们在衣柜的门上,给我写下他们的名字,算做一场辛苦工作后的纪念。 
  师傅们死不肯去签名,推说字不好看。我说我要的是一份对你们的感激,字好不好看有什么重要?他们太羞了,一定不肯。不能强人所难,我有些怅然的谢了他们,道了真心诚意的再见。 
  家,除了沙发、桌子、椅垫、灯光之外,架上仍是空的。学弟说:“这以后,要看你的了。你搬进来,我们再来看。” 
  要搬家了,真的可以搬了,我在夜晚回家去的时候,才去按了“名人世界”好几家人的门铃。 
  “要走了,大后天搬。谢谢你们对我的照顾,一日为邻,终生为友,将来,你们来看看我?” 
  “怎么?那么突然?”林老师金燕叫了起来。 
  “不突然,只是我没说。” 
  “你走了我们不好玩了,一定要走吗?” 
  我点点头。“以后,还会回来的。”我说。 
  “去一个陌生的公寓多寂寞,不像我们这种大厦,开了门喊来喊去的。”林老师说。 
  “是会寂寞的,我先有了心理准备。” 
  “什嘛!三毛要走啦?!”走廊的门,一扇一扇开了起来。我点点头,有些疲倦的笑着。 
  “我们请你吃饭!”“我们跟你帮忙!”“再多住一阵!”“我不喜欢你走!”“怎么那么突然?” 
  我一直说:“会回来的,真的,会回来的。” 
  大家还是难过了。没有办法,连我自己。过了两个晚上,左邻、右舍、对门,全都涌到家里来。他们,一样一样的东西替我包扎,一包一包的书籍为我装箱,一次一次替我接听永远不给人安宁的电话,说——三毛不在家。 
  我的父母兄弟和姐姐都要来帮忙,我说不必来任何一个人,我的邻居,就是我的手足,他们——嗳——垦丁,纱灯,一棵樱花树,一幢天台的小楼,带着我的命运,离开了曾经说过但愿永远不要搬的房子。 
  那一天,六月一日中午,一九八五年。全家的人全部出动,包括小弟才五岁的女儿天明,一边在“名人世界”,一边在育达商校的那条巷子,跟着搬家公司,一趟一趟的在烈日下穿梭。星期天,老邻居也当然过来递茶递水。我,好似置身在一个中国古老的农业社会里,在这时候,人和人的关系,显出了无比的亲密和团结。我累,我忙,可是心里被这份无言的爱,扎扎实实的充满着。 
  不后悔我的搬,如果不搬,永远不能体会出,有这么多人在深深的关爱着我。 
  新家一片大乱,爸爸做了总指挥,他太了解我,把挂衣服和放被褥的事情派给家中的女性——妈妈、姐姐、弟妹。把书籍的包裹,打开来,一堆一堆的书放在桌上、椅上、地板上,是弟弟们流着汗做的苦工。爸爸叫我,只要指点,什么书上哪一个架。什么瓶,在什么地方,我才发觉,怎么那么多东西啊,才一个人的。光是老碗和土坛子就不知有多少个,也不是装泡菜的,也不是吃饭的,都成了装饰。 
  腹稿事先打得好,什么东西放什么地方没有犹豫,弄到黄昏,书都上架了,这件大事一了,以后的细细碎碎,就只有自己慢慢去做了。 
  那一夜,印度的大块绣巾上了墙,西班牙的盘子上了墙,早已框好的书上了墙。彩色的桌布斜铺在饭桌上;拼花的床罩平平整整的点缀了卧室。苏俄木娃娃站在大书前,以色列的铜雀、埃及的银盘、沙漠的石雕、法国的宝瓶、摩洛哥的镜子、南美的大地之母、泰国的裸女,意大利的瓷做小丑、阿拉伯的神灯、中国的木鱼、瑞典的水晶、巴西的羊皮、瑞士的牛铃、奈及利亚的鼓……全部各就各位——和谐的一片美丽世界,它们不争吵。 
  照片,只放了两张,一张跟丈夫在晨雾中搭着肩一同走的挂书桌右墙。一张丈夫穿着潜水衣的单独照放在床头。而后,拿出一大串重重的褐色橄榄木十字架,在另一面空墙上挂好,叹了一口气,看看天色,什么时候外面已经阳光普照了。 
  电话响了,第一次新家的电话打来的是妈妈。“妹妹,你没有睡?”她说。 
  “没有,现在去花市。”我说。 
  “要睡。” 
  “要去花市,要水缸里有睡莲,要小楼上全是植物。”“家,不能一天造成的,去睡” 
  “妈妈,人生苦短,比如朝露——。” 
  “我不知道你在讲什么,我命令你睡觉!” 
  “好。”我答应了,挂掉电话,数数皮包里的钱就去拿钥匙,穿鞋子。 
  那个下午,我有了三缸莲花,满满一室青绿青绿的盆景。不行,我不能休息,地板得重擦一次,玻璃窗怎么不够明亮,屋顶花园还没有浇水,那盏唯一没有调光器的立灯得换成八十烛光的,书架上的书分类不够好……对不起你,妈妈,如果你以为我正在睡觉,那我也就安心。 
  人生那么短,抢命似的活是唯一的方法,我不愿慢吞吞的老死。 
  “妹妹,你这次搬家,让妈妈爸爸送你一架电视机好不好?”父母同时说,我在他们家里。 
  “嗯——自己买,只买一架录放影机好了,从来不看电视的,不用电视机了。买录影机去租名片来看,这个我喜欢。”“那你怎么看?”大弟吓了一跳似的。 
  “就用录影机看呀!”我奇怪的说。 
  “看哪里呀!”大弟叫了起来。 
  “就看好片子呀!”我也大惊。 
  “没有电视机,你想只用录影机看片子?!” 
  “有什么不对?” 
  “你白痴啦!嗳唷——。” 
  我想了好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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