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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艺术人生 作者: 王峥-第8章

小说: 艺术人生 作者: 王峥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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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平躺的,所以角度应该是向上的、仰视的——突然间看见蚊帐被掀开了,就看见红五星和红帽徽了。我想,这儿怎么有一个军人?这个军人用很小的声音跟我说:“愿意当兵吗?” 
            
        朱军:有点偷偷摸摸的意思。     
        陈凯歌:我说:“您什么意思?”我就坐起来了。他又问了一遍:“愿意当兵吗?”我说我愿意,我太愿意了。他说:“那就别出声,咱们现在就走。” 
      为什么呢?一旦通知了农场,农场就可能说我是一个人才,不能放我走。我就是这么去部队的,没有档案,也没有户口。我说:“我的箱子能不能拿,我的10筒牙膏还在里头。”这个军人说:“什么都不能拿,咱们那儿什么都有。”我一想,没错,人民军队是什么都有。就这么就去了。我当时特别忐忑,快到部队的时候,我就跟他说了:“是一个小问题,不是很大的问题,但是我得让您知道,我得对组织上忠诚。我的父亲有政治问题。”“你爸就是地主,我们也要你,我们要人才。”我踏实了,因为我爸不是地主。我就开始了差不多将近五年的部队生活。 
          
        愧对父亲     
        朱军:刚才你提到了你的父亲,你还记得当时你去插队的时候,父亲到车站送你的情景吗?     
        陈凯歌:关于将来我要做什么,我是直接受我父母的影响。我是一个好学生。而且我是……     
        朱军:你指的好学生是什么?是学习好,还是跟当时的社会状态吻合得比较好?     
        陈凯歌:老实。     
        朱军:当时一说这个孩子好,就是老实。     
        陈凯歌:学习肯定是好的。因为我是北京四中的学生,而且考入四中的分数很高,所以那个时候不免有优越感,不免很骄傲。突然就文革了,一下子觉得父亲有点问题,精神上也承受不了。但是我还是希望大家继续认同我是一个好学生。在当时的社会气氛下,因为家庭有这样的问题,所以我不能参加红卫兵,不能在风口浪尖,咱没这个资格。当造反派说父亲有问题的时候,还要我配合,揭发我的父亲。我只有14岁,能揭发他什么呢?什么能揭发呢?他是我的亲生父亲。在这个过程中间,严格地说,我是犯了错误的。我对父亲的态度是不公正的,我一直非常内疚。文革结束之后,很多人都说那不是我的错,我那个时候太小,而且有政治压力。其实我心里明明白白,是我自己的错。这个节目一播出去,全国的观众都会知道陈凯歌是一个犯过错误的人。我父亲已经去世了,对我来说的确是生离死别,是我几乎无法面对的一个事实。 
          
        朱军:你要去奔赴广阔天地的时候,你和父亲和解了吗?     
        陈凯歌:那个时候我对父亲很不礼貌。我也没有跟父亲真正面对面地交流过,我甚至觉得他一定不会原谅我。到火车站的时候,我们说了几句很平常的话。我说:“您照顾我妈妈。”他说:“你自己去了要好好保重,路太远。”我就上车了,一切都很正常。车门一关,火车一动,我正跟朋友们说话,回头一看,发现我父亲沿着铁轨在跑。在这一瞬间,我明白我错了。我相信他没看见我在看他。到了云南以后,我就给他写了一封信,在信里请求他原谅我。父亲的回信其实非常简短,只是说我并没有做错什么。 
          
        朱军:这是令尊的相片。     
        陈凯歌:对。其实我父亲那个时候也就是不到50岁的样子,但是看上去非常苍老。那个时候他正在干校里扫厕所呢。     
        朱军:听说那一次也是你头一次看到父亲掉下了眼泪?     
        陈凯歌:是。     
        朱军:这里有一部录像带。让我们一块儿来通过大屏幕看一下。     
        陈父:做父亲的人看儿子,有他的一种感情要求,总不希望儿子太累了,不希望他做得太多了。他创作起来几乎是舍命的状态。最近他有点晕镜头,觉得供血不足,用脑过度了。我觉得他活得还是很苦的。他自己也不会照顾自己,有一顿没一顿,生活上还靠老爸爸在家里没事照顾照顾他。我当然对他有期待,但是我岁数很大了,也不能陪他一辈子,在这一点上,我是最舍不得了。你怕死吗?我不怕。你想死吗?我不想。我还想看后代,看周围的很多人,因为周围很多人都很精彩,我想多看看。不管谁做得精彩,我都鼓掌,艺谋也好,子牛也好,田壮壮也好,因为他们都是我们中国文化的精华。能够多看看他们—不仅仅凯歌—拍出来的精彩作品,这是我活到现在最大的期待。 
           
        陈凯歌:(眼眶湿润)非常感动。实际上我没看过这个录像带。父母是孩子的天,父母不在了,孩子的天就塌了。直到他去世了我才知道,其实我所有的事情,我能有今天一点点的成绩,都是因为头上顶着这个天。的确是这样的。 
          
        朱军:当时你的父亲也希望你成就一番导演事业吗?     
        陈凯歌:其实他没想过,他觉得做电影导演实在太辛苦了。体力上的透支不说,精神上会有很多折磨,有时候是自己对自己的折磨,因为你想成功。他当时在外地,我给他写信说想报考电影学院导演系,他的回答是否定。但是我告诉他我决心已定,成与不成我都要试一试。我父亲回了一封信:“你就记着一句话,到什么时候你都不能放弃。”所以当我真有艰难困苦的时候,总是想起他说的“不能放弃”。 
          
        现在照顾我的人     
        朱军:刚才我听到老人家在谈话的时候,除了对你的鼓励和赞美之外,还有一点,老人家非常担心你由于工作忙在生活上不能自立。现在这个情况已经不复存在了,有人在照顾你了。 
          
        陈凯歌:没错。     
        朱军:想谈谈照顾你的那个人现在在忙什么吗?     
        陈凯歌:照顾我的那个人今天在拍戏。     
        朱军:拍什么戏呢?     
        陈凯歌:大家可能都知道《吕布与貂禅》这个戏还没有最后拍完,所以照顾我的那个人现在还很辛苦。在我临来演播室之前,她给我打了一个电话说,“你要穿一件淡蓝色的衬衣,穿一条牛仔裤。但是我记得你牛仔裤上有一块斑,你要拿手盖上它。”这个人就是陈红。(笑声,掌声) 
          
        朱军:简简单单的几笔勾勒出来一种很幸福的生活。     
        陈凯歌:在我这个特定情况里,用“幸福”这两字还不够。     
        朱军:那得用什么?     
        陈凯歌:美满。的确是这样的,我觉得我很美满。     
        朱军:你有没有碰到过让你觉得很尴尬的事?     
        陈凯歌:你的意思我明白。你的意思是,有没有人跟陈红说“你叔挺高的”?     
        朱军:这是你自己说的。     
        陈凯歌:这倒没有。人家说我们般配。因为我觉得陈红在我的生活中有非常重要的作用,就是说我不爱听的话。我为此非常感谢她,而且我已经渐渐习惯了。    
       
        朱军:我还想问一下,你跟陈红结合以后,你觉得是你成就陈红多,还是陈红成就你多呢?     
        陈凯歌:肯定是她成就我多。     
        朱军:不是你怕回去以后没法交代吧?     
        陈凯歌:我们家没有搓板。事实上是这样的,在我有一个很稳定的家庭以前,我的日子过得确实不太像样。我的父母不在了,我的天塌了,但是我现在找到半边天了。这半边天真是在撑着我。所以我说这话是很诚恳的。 
          
        朱军:有没有帮她量身定做一个电影或电视剧?或者说当看到一个本子,觉得这个本子很适合陈红去演的时候,你会坦言告诉对方:“这个让我太太来演。”有过这样的事吗? 
          
        陈凯歌:迄今为止,没有。     
        朱军:如果她发现一个影片或者一个剧本,特别喜欢,真的想去演,而人家又没有这个想法,她会不会让你去找找对方说说?     
        陈凯歌:绝对不会。     
        朱军:为什么呢?是因为她自己个性所致?还是你要求她不这样?     
        陈凯歌:我也没要求她,这个都是随缘的。我刚才斩钉截铁地说没有,指的是迄今为止没有,并不等于我不跟她合作,或者我对她的表演有什么褒贬。10月底,我就会跟她合作,拍我们的第一部电影。我们的摄制组已经成立了,每天都在运作。在这一点上我很钦佩陈红,她给了我一个很安定的感觉,她跟我结婚不是因为我是一个比较知名的导演而有所求。人家这么些年没跟我提过这事,我倒觉得不对了。 
          
        朱军:心里不踏实。     
        陈凯歌:我说你就没这想法,就不想跟我合作一回?她说:“那得看了。比如你拍《荆轲刺秦王》,我也可以说巩利演的角色是不是让我来演,但是我从来没有这个念头。”她就是比较大气。但是我坚决地相信,她是一个资质好的演员,她能够再进一步。这里头当然有我的责任。 
                    
        朱军:现在陈红不在,此时此刻,你最想对她说的一句话是什么?      
        陈凯歌:特别简单的一句话,就是“拍戏的地方挺冷,你多穿点”。     
        朱军:咱们中国老百姓有三个字特别准确,那叫“过日子”,不是做给别人看,也不是做给自己看、做给对方看,是实实在在地在过日子。     
        我的儿子     
        朱军:谈谈你的儿子吧。大儿子今年有……     
        陈凯歌:四岁多点。     
        朱军:小的呢?     
        陈凯歌:一岁半。     
        朱军:一定特别可爱。     
        陈凯歌:太可爱了。     
        朱军:儿子现在是在美国待的时间长,还是在中国待的时间长?     
        陈凯歌:是在这儿的时间长。     
        朱军:你打他们吗?是不是笑哈哈地说:“伸出手来,脱下裤子”?     
        陈凯歌:我也打过,但不是真打,小孩哪能真打?中国有句成语挺好,叫“软硬兼施”。我母亲就是这么教育我的,所以在我心里上对母亲多少有点畏惧。我特别害怕在今天这个物质生活更为丰腴的年代,小孩变成谁都不怕了,这就不行了。我觉得我多少得有一点父权,让他们还有所畏惧。但是并不是说我一定要强迫他们服从我,特别是他们越大,他想做什么、他有什么样的选择都要由他们自己来决定,我不能包办了。大儿子虽然只有4岁,但是做主做大了。比如过生日,我说:“你跟大伙儿说句话吧,但是不许说超过一句以上的话。”他就说“谢谢大家”,反应非常快。我说:“你可以做外交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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