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的门 作者:李佩甫-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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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国庆怔住了,紧跟着,他的激情一下子被调动起来了,他的两只眼睛也开始放光了。他说:〃你说得太对了,你敲到我的麻骨上了!我知道我身上有毛病。有时候会忍不住显示自己……但是,有一点,可以说,你还不了解这个平原。在这里,缺的不是傻气,我知道你是从大的方面说的。在这块土地上,生长着的就是一股股的傻气,到处都是傻气,傻气是平原上的最大优势,同时也是最大的劣势。装傻充愣、大智若愚是这块土地的特质,正是因为傻气太多了,它把很多好的人才都淹没了。傻气是可以做大,但它也磨人,它吞吃的是人的灵性……〃
小谢两眼直直地望着他,说:〃你是哪个学校毕业的?〃
呼国庆故意贬低自己说:〃5,我蒙了个电大,后来又晕去进修了两年。〃
呼国庆说:〃武大,是呼伯保送我去的。〃
小谢惊喜道:〃哟,说起来咱们还是校友呢,我也是武大毕业的。〃
呼国庆摆摆手,调侃说:〃不敢,不敢。我那不算,我那不算,你们才是正牌。我是瞎晕的,拿钱买的。〃
小谢嗔道:〃就是校友么,你看你……〃
呼国庆笑笑说:〃就算是吧。高攀了。〃
小谢仍很激动地说:〃你的话也有道理。可我认为,土壤是可以改良的,这当然是一种文化改良。它需要时间。我刚才说的'傻气',跟你所说的傻气还是有区别的。虽然同是本质,但'本质'和本质也有区别。我明白,你所说的本质其实是血脉里带着的一种东西。而我所说的本质,则是一种大的走向,这两个相比较来说,一个是遗传,一个是认识……〃
呼国庆点点头,接着说:〃我明白你的意思,大器须钝力。其实,这里边有一个'度'的问题。任何事情都是有'度'的,差之毫厘,谬之千里。关键是在'度'的把握上……〃
往下,两人越说越近乎,越说越投机,都有点相见恨晚的感觉。那话语就像是一把打开心灵的钥匙,两颗心都在一个亮点上跳跃着,你近一步,我也近一步,你跃上一层,我也跃上一层,很多东西一点一点地被剥蚀掉了,剩下的只是两颗心的交汇,是精神亮点的互补……〃
十点钟的时候,呼国庆看了一下表,说:〃噢,不早了,我该走了。〃
谢丽娟柔声细气地说:〃好,你走吧。〃
话是这样说的,可她的声音太媚了,两只大眼直勾勾地望着他,那分明是在挽留……〃
十二点了,呼国庆站起身来,又说:〃太晚了。招待所要关门了。该走了,真该走了。〃
谢丽娟仍一动也不动地坐在那里,并不站起送他,只是声音更软更柔更甜:〃好,走吧……〃那声音实在是太诱人了,那声音鲜艳无比,像是一只只红色的小樱桃。呼国庆忍不住想把那声音吃下去……他又坐下来,自我解嘲说:〃好,我再吸支烟。〃
谢丽娟什么也不说,站起身来,弯腰从茶几上拿起烟,给他递上一支,尔后又拿起火,从容坦然地移坐到了他的身边,把火给他点上……〃
后来,不知怎的,两人就抱在一起了。先是嘴对着嘴,接着是舌头搅着舌头……心智已燃烧到了那种程度,肉体也要跟着燃烧。这种燃烧是先亲到了〃里〃尔后才褪到〃外〃的,是先有灵,尔后才有欲;那舌尖尖上吮的是思想的汁液,亲的是语言的结晶,是在精神上成熟之后才在肉体上品尝的。两人先是坐着亲,尔后又站起来亲,亲着亲着身体的那些部位就接触在一起了……呼国庆觉得他抱着的简直是一团火焰,一团肉艳艳的火焰,触到哪里哪里就有火热的回应……他也有过一瞬间的游移,他想到了妻子,可那火焰很快就把他仅有的一丝游移烧成了灰烬。小谢浑身颤抖着对他说:〃国庆,国庆,你把我吃了吧,你把我撕撕吃了吧……〃
一个月后,呼国庆决定离婚。
三、没有面条了
呼国庆是在极其秘密的情况下,实施他的离婚步骤的。他也没想一下子就把婚离了,他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他的计划是三年,打一场〃解放战争〃。
呼国庆的妻子叫吴广文,师范毕业,也是从农村出来的,在县城的一所小学里当教师。她跟小谢没法比,人长得一般,干巴巴的,还是个温性子,说也说不出个什么,也只会教个加减乘除,哄哄孩子。一开始的时候,呼国庆并没有提离婚的事,他一字都没透,反尔比平时回去得勤了。有一次,吃饭的时候,他对妻子说:你看,县上工作忙,应酬也多,一天到晚累得迷三倒四的,我也没功夫陪你,老让你一个人在家,我这心里挺不是滋味。你下了班,也出去玩玩嘛,跳跳舞什么的……吴广文说,我不去,搂搂抱抱的,啥意思?再说,我也不会跳舞。呼国庆说:不会可以学嘛。我也不会。这样吧,凑住机会,我带你去学学。于是呼国庆就抽空带她去了两次舞场……〃
此后,在长达一个月的时间里,呼国庆没再回过一次家。他先是借机会考查去了,在外地呆了半个多月,出差回来,他也没有回家,而是独自一个人开着车到小谢那里去了。这时候,他已学会了开车,常常独自一人开车到市里去〃汇报工作〃。不过,他已交待过秘书,让他隔三差五的去给家里打个电话,送些舞票什么的。待他再回家的时候,发现妻子有了一些细微地变化,她在穿戴上有些讲究了,走路也稍稍有些发飘,没事时,嘴里竟然哼出了〃一二三四一……〃他心里说:很好。
这样持续了一年多时间,呼国庆又有了新的发现。她发现妻子比以前爱说了,也都是些小道消息,从舞场上传出来的消息:县里的人事安排,谁谁跟谁谁有勾扯;学校里的一些变化,哪个班里学生如何……在她的话里,不时透出一个信息,她总是说,秦校长那人不错,秦校长那人水平高,秦校长那人思想解放……呼国庆总是笑笑说:我也看那人不错,是块料。有一天晚上,呼国庆突然开车回家去了,可门却锁着,于是他又驱车赶到了县城里的一家舞厅,一看,果然不错,妻子正跟那个姓秦的跳舞呢。从侧面看,那姓秦的眼里有东西。他谁也没有惊动,就又悄悄地离开了舞厅,心说:好,好哇。
再后,呼国庆出差就更频繁了。他经常给家里打个电话,说他要出去几天。有时是一个星期。有时是半个月。初时,妻子还有些牢骚,时间一长,也就惯了。这时候,她已当上了那所小学的教导主任,常跟校长在一起研究工作,也忙起来了。到了第二年的冬天,呼国庆觉得时机成熟了,到了该摊牌的时候了。他先是秘密地去了谢丽娟那里一趟,告诉她不要再往县里打电话了,要她在这一段时间里跟他断绝任何联系。其实小谢很聪明,她从一开始就没有以个人的名义给他打过电话,每次打电话,只要他不在,她总是说:我是市政府办公室,有个材料让呼县长赶快报来……连这样的〃暗号〃电话,呼国庆也不让她再打了。眼看要过年了,小谢有些不高兴,就埋怨说:〃你这个人就喜欢搞阴谋。摊开不好么?〃
呼国庆说:〃我也想搞阳谋。也想光明正大,可这样行得通么?〃
小谢说:〃怎么行不通?我就敢去县里,敢当众宣布我爱你!你敢么?〃
呼国庆说:〃你别再给我添乱了。还说呢,我第一次来市里找你,你像变了一个人一样,冷若冰霜。那不是阴谋?〃
小谢抱着他的头,轻声说:〃那我也是为你好。我就看你灵不灵。你知道有多少人追我么?一个排都不止。你刚当上县长,我是怕他两个看出我喜欢你,我怕我忍不住会流露出来。他们在组织部门工作,捏着你的政治生命哪……多不利呀!〃
呼国庆说:〃对呀,这不叫阴谋嘛,这是策略。〃
小谢嗔怪道:〃阴谋,就是阴谋。我也不知怎么搞的。我原来可不是这样的。我在学校的时候,喜欢唱,喜欢跳,有什么就说什么,喜欢直来直去。可一分到这里,看一个个都那样……我是被你们染的,被这块地染的。〃
呼国庆说:〃手段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爱你,这就够了。你要相信我,我用三个月的时间把这事处理好,在这三个月里,咱们不能有任何联系,要完全断绝来往,你明白么?〃
小谢叹口气说:〃你太精明,精明得过头了,我想,总有一天,你会栽跟头的。可我没有办法,我真是太喜欢你了,包括你那些小诡计。亲亲,我对你一点办法也没有哇!只好随你了……〃
从这一天起,呼国庆说到做到,真的再不跟小谢见面了。过春节的时候,他到市里去给领导拜年,竟然也没有去看小谢。可小谢终于忍不住了,她在大年初一那天给呼国庆挂了个电话,电话是呼国庆接着,谢丽娟在电话里流着泪说:〃我想你,我想死你了……〃呼国庆对着话筒,很严肃地说:〃噢,噢噢。是这样,上班再说吧。好不好?〃谢丽娟说:〃你装什么装?你真残酷!你连句话都没有么?〃呼国庆对着话筒说:〃噢,知道了。这事要慎重。过罢年再说,行吧?〃谢丽娟〃砰!〃一下子把电话撂了……〃
过罢年,呼国庆就开始放出风来,说他要跟一个企业到深圳去考查一个项目。这话在半月前就说了。可临走的时侯,他却悄悄地借故留下来了。那是一个星期六晚上,白天里,呼国庆带着秘书和司机去了一个偏远的乡村,一直拖到很晚很晚的时候才往回赶。回到县城已经快十二点,呼国庆对秘书说:〃走,跟我回去,让你嫂子下面条!〃秘书忙说:〃算了,呼县长,天这么晚了,不去了。〃
呼国庆根本不容他回话,唬着脸说:〃去,都得去。跟着我你还怕什么?〃就这样,呼国庆带着秘书和司机突然回去了。推开门的时候,呼国庆〃愣〃住了,秘书和司机也都愣住了,只见他的妻子吴广文和秦校长抱在一起,双双在沙发上坐着……呼国庆的脸立时就沉下来了,他一声不吭地站在那里,一句话也不说。屋里的电视机仍在呜哩哇啦地响着,正播演着一个外国的爱情片。可那一对就像是吓傻了似地,浑身抖着,却仍然是双双搂抱在一起,一动也不动地坐着,沙发很大,他们只占很小的一个角……〃
片刻,呼国庆回过身来,默默地摆了摆手,对愣在那里的秘书、司机说:〃没有面条了,你们回去吧。〃
秘书和司机这会才醒过神儿来,一个个像偷儿似的,慌慌张张地溜走了。
呼国庆〃啪〃地一下关上了门,甩开手,用力地摔了两个玻璃杯!只听〃砰!砰!〃两声巨响,地上飞溅着一片玻璃碎片!接着,他怒声吼道:〃他妈的,欺负到老子头上来了?!我崩了你个狗日的!……〃
那两个人像傻雀一样,这时才想起赶忙分开去,那秦校长胆都吓破了,竟然〃扑咚〃一声,跪了下来,他跪在那儿说:〃呼县长,你你,你你你……听我……解释。〃
呼国庆破口大骂!整整骂了有十多分钟……骂得他们狗血喷头!这时,那些乡村里的骂人土话一下子就游到了他的嘴边上,张口就来,用的是那样的自如,骂的是那样酣畅淋漓!他已经好久没这样骂过人了,他觉得他早已知识化了,离昔日里的乡村已经非常遥远了,可他没想到,他一下子就骂回到乡野里去了。骂到最后,连他自己也觉得过了,就拉回来说:〃……解释什么?还有什么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