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世·重生] 空明传烽录 作者:公子易(历史)-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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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下硬着头皮道:“自然是审问细作。”萧当笑道:“甚好。那么标下请与军师和大将军一同审问。”说着眼睛向桓震身后瞧去。急回头看时,却是傅山已然拖了惠登相匆匆赶来,站在人群外面。桓震心下感激,望了傅山一眼,两人目光一交,都轻轻点了点头。
当下众人便一同入议事厅去。桓震一力支持,不许赵南星下跪。按他本意,还想给他搬张椅子坐下,不过若是这样一来,未免更给一些人口实,只得作罢。萧当开言道:“我来问你,是谁指使你在粮仓放火?”赵南星冷哼一声,闭目不答。萧当冷笑道:“那人可在这议事厅中?”桓震心中疑惑,不知他究竟是何用意,但见他眼光有意无意地瞟着自己,暗想难道这人竟想将火烧粮仓的主谋这顶大帽子扣在自己头上不成?心中只觉得十分荒诞。赵南星似也不解,若有所思地瞟了桓震一眼,仍是默然而立。
一个指挥叫道:“要他说,要他说!”另一人却道:“叫他也尝尝官老爷们的刻毒刑罚!”桓震环视四周,恍然发现,全军五个指挥:吴天德,丘土根,齐回回,鲁达山,刘志,竟然齐集厅中,二十个把总更是尽数挤了来,便连掌旗一级,也是来了不少。他心中一惊,暗想区区一个放火的奸细,怎能惊动这么多人前来观看?其中料必有故。他虽不知将会发生甚么事情,却猜想知道这些人中很可能便以萧当为首,当下打醒十二分精神,一瞬不瞬地望定了他。
只听萧当又道:“你这老儿还不肯说么?莫非真要大爷给你一顿毒打?”说着将手一招,身后一人应声上前,手中擎了一根藤条,不由分说,劈头盖脸地照准赵南星抽将下去。桓震看着他一鞭鞭地抽打,在赵南星的脸上打出道道鞭痕,鲜血四溅,染红了他的白须,不由得心中火起,喝道:“停手!”跨步上前,劈手夺下藤条,撇在地下。
刘志阴阳怪气地道:“军师莫非是舍不得么?”桓震气道:“甚么舍得舍不得了?此人年过七十,比尔等祖父也不稍逊,倒也亏你打得下手!”刘志冷笑道:“自古官匪不两立,他是你的爷老子,却不是俺们弟兄的爷老子。”他此言一出,厅中登时一片营营嗡嗡,众人大都随声附和。
左营指挥吴天德向与桓震交好,见他受气,当下跳出来道:“刘指挥怎地如此说话?”刘志白他一眼,道:“对一个身在义军,心向官府的贼子,不这般说话,又能怎么说话了?吴指挥,我知你与他素来交情甚好,倒要盼你瞧清楚自己是何等人也,莫要受了那厮蛊惑。”他言语之间,已经对桓震极不客气,分毫没把他当作军师看待了。吴天德给他这般一堵之下,再也无颜替桓震说话,但他为人义气为先,却也不愿随同旁人逼迫自己的好友,当下闷闷地退了回去,再不言语。
萧当高声道:“今日难得众位指挥把总齐集于此,小弟倒有一言,要说出来请列位评判。”一一扫视厅中众人,蓦然问道:“各位在此聚义,究竟是为甚么?难道不是为了杀官造反,图个痛快么?”一指桓震,道:“这厮自命军师,处处缚手缚脚,诸般规矩,好不叫人焦躁,俺却不知他是来落草的,还是来做官的?”桓震怒道:“军无纪律则不行,善战之兵,当如风林火山'请看背景知识0122',无往不克,如尔这般不守将令,那不过是一班土匪罢了,我且问你,前日要你骚扰敌军,你干么私自出战?这一战折损了多少弟兄,你心中可有半分悔意么?”
萧当面皮微红,正要强辞分辩,突然人群之中,一人细声说道:“你说咱们是土匪,咱们便是土匪;然而咱们扯下了面皮做土匪,痛快喝酒,痛快杀人,总也好过你这厮整日顶着圣人名目,行那无耻勾当。”桓震顺着声音来源瞧去,却是后营指挥丘土根。齐回回、鲁达山异口同声地赞成,刘志撇嘴冷笑,吴天德默不出声,五个指挥之中,倒有四个是自己对头,余下的一个虽然心中向着自己,但却不能与四人抗衡,桓震眼下的处境,真是万分为难。
惠登相居中而坐,一直瞧着他们来回驳诘,并不插言。直到这时,方才站了起来,道:“大家聚义在此,便是有缘。生在江湖,须得时时相互扶持,如何却自相攻訐起来?”桓震听他说这等话,心中便十分有气,暗想若不是你一直从中做好人和稀泥,事态怎么会一至今日不可收拾的局面?当下道:“那也不必说了。二弟,现下你究竟打算怎样?”惠登相茫然问道:“甚么怎样?”
桓震不由气结,暗暗发誓若有来世,再也不要与他这等人做兄弟,没好气道:“今日当着各位指挥把总之面,我便直说了罢。咱们这次对官军的一仗,虽然终于打胜,但却只是惨胜。各位检点一下自己所部,有多少战死,多少负伤?我们活下来之人,纵然能喝酒吃肉,杀人放火,毫无忌惮,却要将那些九泉下的弟兄置于何地?”戟指指定了萧当,道:“我严令你不得与官军正面接战,你偏不听我号令,白白折损了八百余弟兄。倘若不是为你一时痛快,他们现在还是活得好好儿地!你到外面瞧瞧那些没了丈夫的女人,那些没了爹爹的孩子,难道便不会略略有些儿愧疚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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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当冷笑一声,道:“弟兄们自打占山为匪的那日起,便早已将脑袋别在裤腰上了。早死晚死,又有甚么区别?咱们江湖好汉子,可不像你这等的婆婆妈妈。”众人纷纷起哄响应。桓震本以为自己一番慷慨激昂的说话,好歹也能打动一人二人,哪知这班土匪竟然个个是亡命之徒,没一个将生死放在眼里的。但觉心中冰凉,留在过天军中再无意思,一时间心中只说:不如归去!
当下叹了口气,对惠登相道:“二弟,自古道不同不相为谋,请你让我去了罢。”惠登相惊道:“哥哥为何要走?”桓震叹道:“你也瞧见了。如今我留在这里,还有甚么意思?”惠登相无言可答,瞧眼下的情形,桓震在军中不得人心以至于极,虽说自己心中也十分赞同桓震的说话,但这么多江湖兄弟,都是慕他名声而来,自己又岂能无缘无故地伤了他们之心?可是他素来自许义气深重,若要给人纷纷传说自己逼走了结义大哥,那是死也不干的。只想寻个法儿将他留住,可是桓震自己固然去意坚决,群豪也未必愿意将他留下。一时间只觉得自己如同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起来。
吴天德自从方才被刘志一阵抢白,一直闭口不言。现下听得桓震要走,再也忍耐不住,豁然叫道:“军师,你若要走,某家定然随你去!”桓震却知他只是一时顾念朋友义气,其实并不能明白自己的心意,苦笑道:“不必了。你我虽是好朋友,却不可共事。你与他们才是一国之人。不必为了与我讲甚么朋友义气,徒然委屈了自己。”吴天德哑口无言,想了又想,钢牙一咬,决然道:“某意已决。这班贼厮鸟的嘴脸,老子看了便有火。”桓震摇了摇头,也不再劝。
惠登相拉着桓震双手,恳求道:“哥哥必定要走,那也须等明日,容小弟今夜替哥哥饯行可好?”桓震瞧着他双眼,实在不忍拒绝,何况自己还有些事情要交代傅山,当下点了点头。一转念间,想起赵南星来,当下又求惠登相暂且将他交给自己。惠登相只觉自己十分对不住结义兄长,一口答应下来。
各人此次齐集聚义厅,原就是受了刘志和萧当两个的挑唆,嫌桓震碍手碍脚,合起谋来要寻衅将他赶走。此刻见逼走了桓震,心愿大畅,一个个心满意足而去。桓震也不管他们,自拖了傅山,走到个僻静去处,要与他深谈一番。
两人走出山寨,兜了个圈子,寻个无人经过的小山坡,并排坐下。桓震缓缓问道:“青竹,大哥问你一件事情,你须得作实答我。”傅山听他语气严肃,当下也不多话,只应了一声“是”。
桓震瞧着他脸庞,那是一张二十岁年青人的脸,可是已经颇有风霜之色。当日在广灵狱中受的脑箍之刑,在额头上留下了一道环状的淤痕,一直不曾消退。不论前生后世,桓震二十五年的生命之中,自觉亏欠最多的,便是这个小弟了。静了半晌,方问道:“若不是因为我,如今你还在广灵从父行医,一家人何等快乐,如今落得落草亡命,无家可归,傅老更是因我而死,青竹,你心中可曾怪过我么?”
傅山似乎早料到他会如此这般地问,叹道:“大哥,这句话,你三个月前便该问我了。”桓震心中一沉,却听他又道:“大哥若是当时问我,我定以‘否’相答;如今大哥这般问,我仍是答这一个‘否’字。”桓震心情激荡,一时说不出话,不敢再看傅山,转过了头去,瞧着夕阳慢慢落下。傅山将手按在他肩上,道:“一日兄弟,一世都是兄弟。”桓震只觉人生有此一知己,死亦无憾,不由得重重点了点头。
日头落了下去,天色愈来愈黑。桓震站起身来,远远眺望山寨,道:“青竹,我去之后,寨中由你一力支持,我不放心。”他说这话,用意十分深远,三人结义,自己乃是大将军的兄长,仍然压制不住群豪,傅山行末,自然更不可能被他们瞧在眼中。自己这一去之后,惠登相少谋寡断,不一定便会出甚么岔子。傅山遇到此等情形,自不会坐视不理,这“不放心”三字,既是不放心惠登相,更是不放心傅山。
傅山何等聪明,自也明白他话中隐含之义,当下道:“大哥自管去。小弟心中已有了计较。”桓震一怔,眯起眼打量着他,许久方道:“不可。”傅山笑道:“小弟尚未开口,大哥怎知道甚么不可?”桓震叹道:“我是要你不可学我,一走了之。”傅山哈哈一笑,道:“大哥自己遇难便逃,还要教训小弟么?”桓震长叹一声,道:“你不明白。哥哥我原本便不该在这里的,如今也只不过是哪里来,哪里去罢了。”傅山以前从没听桓震说过自己身世,不由奇道:“大哥你说甚么?”桓震摇了摇头,心想终不成告诉他我是几百年后来人罢?还不吓杀了他!只道:“此刻不便说。”
忽听一人道:“二位却在此处,可累散了老夫这把老骨头。”桓震一听这声音,立时跳将起来,奇道:“赵大人?”来人却是赵南星。他虽然不把一身生死放在心上,但得桓震之助免于贼前受辱,却是十分感他之德。方才在厅中,众人一番扰攘,他究竟是久经朝堂风波之人,一眼便看出了其中内幕。后来桓震负气而去,惠登相也无心理他,料想一个老儿也做不出甚么名堂,便由得他自去了。赵南星出得寨来,一路寻找,居然给他找到了桓傅二人。
桓震日来碰了他许多软硬不等的钉子,哪曾想过他会亲身来寻自己?不由得喜出望外起来,一壁打恭,一壁问道:“老大人寻在下何干?”原来赵南星听桓震说话,却也不是盗匪一流,料想他必是有所缘故,这才栖身贼中,不由得动了惜才之念,想要超脱他出这个火坑。
赵南星也在坡上坐了下来,道:“男儿才识,当报效国家。”桓震心念一转,已经明白他来意,反问道:“然则如国家不用者何?”赵南星似乎早料他有此一问,顺口答道:“有为一国之力,当为一国;有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