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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文武北洋-第2章

小说: 文武北洋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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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也就想象不出这样一个至今还比较穷的小地方,怎么平地就冒出个不可一世的大总统来。此时,已是过晌,一车人都饿了。见洹河岸边的柳枝像帘一样遮着前边的路,一时望不透,我们便在出城的路边上停下车。这儿,是城乡结合部,街头饭店生意正火。下车逐家看过后,才觉得这一溜设在人行道上的小饭店实在太脏! 
  我见马路对面河畔上一家有几磴台阶的新馆舍,一体的新瓷瓦贴面,加上蓝玻璃的铝合金门窗,显得很有品位,便一个人先去那儿打探。拾级而上,推开弹簧门,正面是一张人造皮的长沙发,一位中年男子正坐在那里吃盒饭。见里面过于清静,且无别的顾客,我便问他:“这里有饭吗?”那人把脸一沉:“这是茅房!”我连称对不起,同时注意到了他左右两边的内屋的玻璃门上,的确贴着“收费厕所”的字儿和标准卫生间男女人形的剪影。该公厕管理得够水平,一点儿异味儿也没有,难怪人在其间就餐如坐春风。 
  回来后,我把奇遇告诉了同伴们,众人咸为“殷”之厕所大大高档于饭店的文明现象而啧啧称奇。喊我们坐下的饭店老板娘却不以为然,她边麻利地用一块看不出颜色的抹布转圈儿擦着油腻腻的圆桌,一边撇嘴说:“花那么多钱盖个没人去的茅房,瞎弄!都在旮旯里尿,谁去花那个钱!” 
  想不到,袁氏老家之旅,就是这样别开生面地开始了。袁林再前行时,天开始飘起若有若无的雨。 
  真怪,我去觅时代巨子的遗踪的时候,老天爷总是要朝我头上撒点雨丝,似乎为了让我的思古之幽情更富有诗意。真的,无论是在福州看林则徐和严复的故 
  居,还是在天津和平区找那连片的民国名流的旧居;也不管是在重庆高攀红岩村,还是徜徉在上海淮海中路上历览风云人物的花园洋房;更不必说一次次在古都北京的寻找。记忆差不多总是和雨——而且多是小雨——连在一起。 
  前行没多远,就见到了路边的“袁林”标志牌。 
  官员人等在此下车。 
  中国帝王及其后之坟谓之“陵”。可袁世凯的墓为何不叫“陵”而叫“林”?虽说他短暂的“洪宪皇帝”名分因不合游戏规则而被历史取消了资格,但他毕竟是在任上死的民国大总统,这可是两千多年以来第一位用选票统计出来的国家最高领导人啊!死于他之后的那位临时大总统孙中山在南京的墓不就叫“中山陵”吗?此地不叫“袁陵”而偏称“袁林”,莫非因为眼前这一片茂密的林子?袁世凯是民国五年农历五月初六(1916年6月6日)那天一命归西的。尽管总统府的医官称,大总统因患尿毒症不治身亡,但人们更愿称其为“忧惧而死”,因为自从上一年秋从他执意要做“中华帝国”的皇帝始,就得罪了天下人——南方讨袁军兴,北方众叛亲离,甚至连他一手拉扯起来的北洋部将们也纷纷反对之。四面楚歌的老袁,又惊、又恨、又怕,恰疾病猝发,而他偏偏又不信西医,不准洋大夫在自己身上动剪子动刀,结果从发病至咽气,只有短短的几天。都知道他生来身强力壮,饭量超常人一倍,更因终生习武,腰不弓背不塌,实不应一病致死啊!袁氏生于清咸丰九年八月二十日(1859年9月16日),卒时五十七岁。 
  是金子一样光灿灿而又沉甸甸的皇帝梦魇生生把他压死了。 
  他死了,倒是废物利用,自此,安阳有了一个比殷墟更招揽人的景点。虽说游客并不太多且要专程赶来,但总能为安阳带来些旅游收入。 
  上世纪50年代初,当家作主未久的毛泽东来河南视察时,也曾来此一游。隔着黄土,共和国首任主席看望民国首任总统,“俱往矣”的豪情一定又陡然而生。只是,博古通今的毛主席也有像普通游人一样的疑惑,他问陪同的中共安阳地委负责人:袁世凯的老家是项城,他为什么不回项城下葬呢?是啊,袁世凯为什么不让后人把他送回老家安身呢?弥留之际,儿子们听他嗫嚅了一句:“扶柩回籍,葬吾洹上……”为什么偏偏是安阳的洹上村而不是项城老家?他的原籍究竟怎样让这位不可一世的大人物伤透了心?项城是河南的一个县,不在豫北,而在安阳以南数百里的豫东地区,与安徽省搭界。我在河南地图上找了半天,才把这个因为老袁的发迹才屡被史书提起的豫东小县“打捞”出来。真的,若不是袁世凯,外省人很难知道还有这么个地方。 
  古时中国人爱把某人的原籍当成其别称,至清代,此风尤甚,如叫左宗棠为左湘阴,李鸿章为李合肥,张之洞为张南皮,康有为是康南海,如此,袁世凯也就叫袁项城了。不光朝中的衮衮诸公这样叫他,连皇帝也如此称他:有人记录过,光绪皇帝在其人生的最后几年里,百无聊赖时,就“日书项城名以志其愤”——天天在纸上写着袁世凯的名字以泄心头大恨。 
  “项城”不回项城的原因,毛泽东不知道,河南的干部们也语焉不详。 
  倒是袁世凯的后人知道得很清楚,袁的三女儿袁静雪(袁叔桢,字静雪)在《我的父亲袁世凯》一文中道出前因后果:我父亲的兄弟姐妹,一共九人。除了我的大伯世敦是嫡出的以外,其余兄弟五人、姐妹三人都是庶出。我父亲的生母是刘氏。……   
  漳洹犹觉浅(3)   
  后来,我祖母刘氏死在天津。当时我父亲任直隶总督。他请了假,搬运灵柩回转项城安葬。但是我的大伯世敦,认为刘氏不过是一位庶母,所以不准入祖坟正穴,可是我父亲却和他争执了很多次,由于大伯坚决不答应,最后只得另买了新坟地安葬。从这以后,我父亲和大伯世敦就不再往来。还由于这个原因,以后就定居在彰德的洹上村,不再回项城老家,直到我父亲做了总统,他们老兄弟俩还是不相闻问的。原来如此。袁世凯并非其父袁保中的正妻所生,所以,他的母亲,亦即生父 
  之妾,死后便没有资格进入袁家祖茔正穴。别看你已是官至正二品的总督大人,而且还是全国八大总督排名第一的直隶总督,但正妻所生(所谓“嫡出”)的大哥还很坚持原则,愣是不尿你呢! 
  袁世凯因生母未被尊重而愤然迁籍,从此一去不回。 
  如此看来,这个人还有点儿骨气。 
  但就是这样一个烈性子的人,回到官场后,为了自己的仕途,竟会表现出婢女一般的驯顺!同僚们背后讥笑过:老袁不惜屈尊与慈禧太后身边的太监们交往,常给他们袖里塞钱不说,甚至见了大总管李莲英时还单腿下跪!这破了规矩的大礼虽让人们笑冷了齿,但却挺管用。 
  有人记下了这样一段逸事—— 
  某日,慈禧太后召袁世凯上殿。袁正有一事想禀报,但又怕太后心情不好不敢提及,便提前问计于李莲英。李公公说:看“老佛爷”脸色行事呗!但“老佛爷”乃“天颜”,跪在地上的人哪敢仰面观“天”?于是,李又授意:你老哥伏在地上汇报工作时,不就在我脚下嘛,只看我的双脚可也——双脚分立则暗示主子心情不错,有话快说;双脚合起则示意太后已面呈不快之色,请免开尊口。老袁唯唯诺诺。 
  你看,匍匐在领导脚下、阉人跟前的袁世凯哪有什么骨气!专制体制下的官场,实在是销蚀脾气、摧残个性的泥淖。 
  喏,又扯远了,话题还回到安阳吧——老袁因兄弟之阋而迁居安阳,安阳却因老袁在此而声威显扬。一进景点的门,就看到了似曾相识的古陵里所特有的一些建筑,如照壁,如神道,如玉带桥。只是,袁墓的规模比隆然于华夏大地上的那些帝后陵寝小多了。毕竟不是封建时期了。 
  比比漫长的封建时代,北洋时代终究算是进步一截子了。历史的长河如同袁林门前的这条洹河,总在或疾或缓地向前流淌着。现在我们看到的,是经历过“文革”洪水洗劫后的袁林。神道两边的石像已经不是那么规矩了,虽然也有石柱、石马、石狮、石虎,但到底不若从未被破坏过的明清皇陵那般井然有序;而且,多数石像是被重新修补过的。“文革”的灾害又哪是水泥所能弥合的! 
  有意思的是民国式的翁仲——文官均是高冠博带的古士打扮,而武官则全是过膝军装、圆筒高帽,外加一绺鸡毛帚的北洋军官模样。逝去了的时代一下子通过这五对有些滑稽的石像再现于世。更耐人寻味的是,这些守陵者个个都是五短身材,且都身长腿短耸肩无脖——是洋设计师独具匠心地要表现一种艺术上的古朴美呢,还是有意将矮胖的墓主人的尊容显形于阳间? 
  吾乃凡人,见当地的孩子们正在一尊武官雕像上攀附嬉戏,便也动了童心,爬上须弥座,扮着鬼脸与那位拄军刀而立的北洋将军大人合影一张。和成了偶像的大人物比肩而立时,才发现,我们并不比他们矮。 
  神道之北是锁起门来的碑楼,楼内循例有巨大的托起的碑石,碑文为故人的老友徐世昌所题的“大总统袁公世凯之墓”。既无谥号,便不似皇帝们的碑文那么复杂(像那个窝窝囊囊的光绪皇帝的谥号,即长得让人读不下去的“德宗同天崇运大中至正经文纬武仁孝睿智端俭宽勤景皇帝”,若不断句而念,非把人憋死不可)。碑楼的外墙涂着厚厚的朱砂色涂料,但依稀能读出斑驳的“毛主席语录”,这边是“凡是反动的东西,你不打他就不倒”;那边是“人民,只有人民,才是创造世界历史的动力”。“最高指示”已有好多年不背了,现在竟在这里让我来重温。 
  碑楼后有殿堂一座,应是供奉墓主人的所谓享殿,虽雕梁画栋蛮精致,但其间空空荡荡。袁林自建成后,历北伐战争、抗日战争、国共内战,特别是经历过“文革”洪涛的冲决,岂能不空荡? 
  出一旁的圆门,绕过殿堂,刚拐过来,便被那座与中国帝陵截然不同的墓台震了一下—— 
  高大而宽绰的石台上,赫然入目的先是两扇铁栏门,门虽残败且已锈得不可袁林里的翁仲,穿着、身材一如其墓主。开关,但铁骨犹坚,其造型也精美,实为中华大地所罕见;而绕墓台一圈儿的护栏,大都只剩一垛垛矮柱分散孤立,不过从仅余的粗铁链来看,那时的冶炼、翻砂技术还是十分高明的。宝顶(坟丘)很大,据书上称有一丈二尺高,五丈二尺圆。大则大矣,但比之小山一样的帝陵却又小得多。墓室周遭都是钢筋混凝土砌成的匝墙,若是特意来破坏,也够费劲的。 
  果然,安阳市博物馆的朱爱芹馆长告诉我说:“文革”时,当地的“红卫兵”当然来掘过袁墓,但因没有炸药,全凭镐刨锤砸,所以,“造反”很不彻底,忙了一阵子只好撤走了。 
  呜呼!幸亏安阳是远离大城市的地方,“红小将”们“革命意志”又不甚坚决,所以,中国近代头号大坏蛋居然极为侥幸地保留了全尸,“阴魂”未散!   
  漳洹犹觉浅(4)   
  墓圹上方是一周探出头来的青石块,正面一方石块上镌着这样几个字:中华民国五年八月兴修 
  超二年六月望告成也就是说,袁林是袁世凯死后的两个月里开始施工的,耗时两年才完工。 
  查史料,袁林的设计师为死者本人生前聘请的一位德国人。能请洋人为自己的陵寝绘制蓝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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