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阔天空哦-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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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他也没有别的选择。
戚少商伤重,脚步略嫌滞涩,便由舒舒提了逆水寒当先走了出去。一阵白光乱闪,守门的家仆便纷纷砰然倒地,连哼都未及哼上一声。她回剑入鞘,将逆水寒塞回戚少商手中,急道:“跟我来!”
两人行至顾惜朝囚禁之地,舒舒趁守卫不备,一古脑儿将他们全部解决,径直开锁救人,不敢有片刻怠慢,心里时时提防着不被主人察觉。反倒是顾惜朝摸不着头脑,皱眉道:“你们……你们这是……”
●(九)
舒舒解开捆住顾惜朝的锁链,拉了他手便往门外走,边道:“我们这是来救你啊,呆子。”
“救我?为何救我?”顾惜朝眼中写满了怀疑。
舒舒嫣然一笑:“怎么,傅晚晴救得,我就救不得?”
顾惜朝心里如遭重锤,忿忿甩开她手,闷道:“我用不着你救。”
“自己的性命,自己尚不重视,何谈受人尊重;自己不愿挽回,何谈受人援救。”戚少商冷冷道,一双眼径直逼视顾惜朝。
顾惜朝循声回头,正正对上戚少商那大而坚定的双眸。
对视。
戚少商的眼睛沉如深渊,冷傲得仿佛披了一层霜。可再细细看去,那眼里又似有荒原里亮起的烁烁星火,虽然微渺,却窥尽了顾惜朝心中的沟壑曲折。眼神那么远,又那么近。
顾惜朝捉摸不透。戚少商的确变了,因为自己的背叛而变,因为那场追杀而变,也因为环境而变。但他依旧是戚少商,不是铁手,不是赫连春水,更不是顾惜朝。世上很多人都会改变,也不得不变。正直热诚的,变得冷漠麻木;活泼精灵的,变得老成事故;开朗达观的,变得悲春伤秋。只有戚少商,似乎一辈子都会是戚少商。即使变了,却还是让人忍不住信任,忍不住欣赏。即使变了,他也还是九现神龙。
于是,顾惜朝虽不知道戚少商眼神里那一抹冷峻是讥讽还是伤痛,他也还是明白了,自己该怎么做。
他低声道:“我走。”
夜很静。夜将尽。
三人穿行在硕大的园林中,与天际微现的曙色抢夺最后一息时间。自顾惜朝吐出那两个字后,再没有人说过一句话。他们知道,现在要做的,只是跑。竭尽全力的跑。
此刻,他们已经身在百尺路前溪水之畔了。于是,舒舒开口说了第一句话。“到了。”她从怀里摸出一个胭脂盒模样的物什,往顾惜朝手里一塞,道,“这是足量的鼠毒解药,天亮后分三次服下,每次一颗。对了,戚大侠,可否借宝剑一用?”她向戚少商伸手。
戚少商将逆水寒递了过去。舒舒接剑向那路边巨石横劈,巨石立时断为两截,露出内里的机簧:“这机关已被我毁了,你们走到尽头墙根处改行水道即可。”
顾惜朝淡道:“你的主子不会放过你的。”
舒舒扯起嘴角一笑,她的笑容一向甜腻,可此时看来,却有些苦:“我从小跟着小姐,若小姐不要我,便是活着也没有意思。况且,她总还是念几分旧情的。我不过是吃些皮肉之苦罢了。”话未说完,竟反手挥起逆水寒,落剑朝自己臂上砍去!
戚顾二人均是仓促之间拦截未及,只见舒舒的一条左臂齐根而落,一串殷红的血珠洒向青色的晨雾。她咬紧了嘴唇,居然没有哼一声,把逆水寒扔向戚少商,撕下衣襟草草缠在伤处,泛白的嘴唇哆嗦着道:“快走!”
戚少商一怔,知这女子心意坚定,自己多担搁一刻只怕对双方都有不利。他也不知该说什么好,只得道:“多谢!”转身拉起顾惜朝:“走。”
舒舒立在原地未挪一步,紧紧望着顾惜朝和戚少商远去的背影。顾惜朝临走时未吐一言。她原也没指望他会对自己说些什么,但真个见到他走了,却又想,即使他能留下只字片语也好,起码有个念想。她便就这样望着,望着,望着那两人一步步走远。
百尺路,说长不长,说远不远。顷刻间,二人已近路终。顾惜朝仿佛不经意般,半回了头,向来路望去。正在翘首的舒舒见他回头,浑身一震,惨白的脸上强挤出笑来,笑得颇有些憨傻。顾惜朝又是那样若有似无地动了动头,蜻蜓点水一般,动作细微得仿佛不像是在点头。不论如何,舒舒总当他是在告别,内心不禁欢喜起来,这才心满意足地回房包扎伤口去。
走到百尺路尽头,戚少商驻足察看了水势和周围的山石,确定舒舒所言无误,山庄出路只可能有水路一条。他对顾惜朝道:“跳。”
顾惜朝一愣:“我不识水性。”
戚少商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顾惜朝尴尬道:“我不识水性。”他顿了顿,又道:“不过,你若告诉我该怎么做,我想也应该不难学会。”
“时间不多,你只管吸一大口气,到水底憋住,待出了水面才可呼吸。其余的事情交给我。好,现在吸气。”戚少商抓起顾惜朝的肩道:“然后跟着我跳。”
两人剑鱼一般钻入了水中,水面溅起一串细碎的白花,宛如初春凋落的雪,又似天际破碎的云。
戚少商一人几乎承担了两人的重量,加之脚上创口未愈,沾了水便又开始渗血,每踩一下水便似重重挨了一板。可他顾不上这些,也顾不上看一眼身边的顾惜朝,只一边紧紧抓着他,一边紧紧地盯着前方。舒舒只对他提过机关需要两个人才能闯过,至于体细节却是连她都不甚了解。
戚少商拨开水底飘散浮游的水草,只见三道活动的石壁忽开忽合,水流便自石闸中流向外河。只是这三道石闸的起落忽慢忽快,同时又绝不会有两道闸升起,叫人难以捉摸。
两人终究不是水里呆惯的鱼儿,加之顾惜朝凫水之技尚且生涩,在水下能停顿的时间有限,并不能仔细计算出石闸起落的规律,只好觑准了中间的那道石闸,粗略估算它开启的最短时间。若是此刻在水中的,只有戚少商或顾惜朝一人,那么定是要绝望的。因为戚少商脚伤既重,顾惜朝又不擅水性,两者都绝不可能单凭一己之力,冲过那道石闸。
幸好,他们都不是单独一人。
●(十)
戚少商望了望顾惜朝,顾惜朝也望了望戚少商。他们互相点了一点头。两人的发丝在水中漂浮,随着这一颔首,也轻轻曳动起来。
戚少商解下自己的腰带,将一头交给顾惜朝。他解得很快,交得……却有一丝迟疑。顾惜朝接过那紧实的布条,便径自凝神望住那石闸。
戚少商亦屏息。
可更令戚少商窒息般紧张的,却是一刹之后。顾惜朝瞅准了石闸升起的时机,豹子般向前一蹿,堪堪擦着石闸边缘冲了过去。人在水中不同陆上,阻力使行动滞缓了不少,如果没有戚少商在他脚上拼力推的那一把,顾惜朝可能已经被那合上的巨石斩为两截。而这一跃一推,也只经过了一刹。一刹过后,戚少商与顾惜朝已被隔在石闸两端。
戚少商脚上有伤,经不起推搡,故而必须垫后,由腰带为索,借索上拉力过关。即便不是如此,他也万万不会由得自己一人当先脱险。不论另外一个是不是顾惜朝,他都宁愿先自相信别人,而非让别人先来相信自己。顾惜朝则恰恰相反,他万万容不得被别人撇下,由自己身涉险境。不论另外一个是不是戚少商,他都本能地留了后路,宁愿自己辜负他人,也不给他人机会辜负自己。
黑色的腰带被死死地压在石闸之下,戚少商觉得手中的腰带轻盈飘忽,仿佛怎么抓也抓不住似的。他忍不住要想,想这石闸的对面,腰带的那端,还有没有人……
他努力阻止自己胡思乱想,时间亦没有给他太多机会思考。
石闸升起,腰带蓦地绷直。戚少商本能地抓紧,感到手上传来一股力量。他也不知哪来的力气,全身振奋,借着牵引的力道,双脚一蹬,钻过了石闸。
过了石闸,水域便豁然开朗。戚少商拉着顾惜朝就近登了岸。沁凉的水面在黎明的初阳下蒸起薄雾。从四周的密林看来,此处竟是深山,青草和泥土的气息伴着依稀的鸟语染出一席清新的朦胧。淡青色的晨光散不去一夜的湿寒,连鸟雀的啼鸣都带了一缕清凉。
戚少商和顾惜朝均是同样的狼狈。湿透的衣衫沾在身上,乌发贴在面颊,水珠兀自滴下。这般看来,两人身形倒不似平时那样悬殊。顾惜朝近来虽清减不少,可仍不失颀长俊逸,而戚少商褪去身上大氅,亦不似原先虎背熊腰。两人站在一起,倒是不分轩轾,不相伯仲。
适才在水下,两人只字不吐却能心意相通,可一旦脱了险,对彼此的心思却又猜不透摸不着,默默相对,竟而无言。
未几,戚少商低低问:“你不问我为何救你?”
顾惜朝抬眼:“你自己说过,不知自救,与天无尤。我只想离开,而如今这目的也达到了,还有什么可问的?”
“你是跟着我被抓的,我必须将你完好地送还给铁手。”顾惜朝虽不问,戚少商却还是答了,又道:“我倒有话问你。”
“问什么?”
“你究竟知不知道那砖石下的机关?你究竟有没有……出卖我?”戚少商的声音压得极低。
“你不是已经知道了么?”
是的,戚少商早就知道了。可不论他是否知晓,不论他有多么确定,他还是忍不住要亲口问上一问。他的心里像是有块石头没有卸,压得他直似断了气般窒闷。
“呵,顾惜朝从不做蚀本生意。出没出卖……大当家说呢?”顾惜朝翩然拂袖,斜里踏出一步,回头侧睨戚少商。那一声“大当家”,却似是负气,又似是挑衅,直将过去的一幕幕从戚少商脑海里生生拽了出来。
戚少商听他这么一唤,湿冷的身体在晨风下不禁打了个颤,眉头皱了皱正要说什么,忽听身后的高墙内锣鸣鼓响,必是巡庄的家丁发现了两人潜逃。当下顾不得说话,只哼了一声,便急急往深林遁去。顾惜朝微一怔,却也知情势危急,不便落单,只得尾随戚少商同往山里去了。
密林幽深,又兼灌木驳杂,一时半刻竟也未见追兵。戚少商放慢了脚步,细细观察四周,但觉这密林好似一个天然的迷宫,奔波了大半个时辰而眼前景色却屡屡反复,心下怀疑这林子也同那画眉山庄一样经过了布置,专门用来困住不法出入山庄之人。
戚少商正颇有踟蹰,却听顾惜朝道:“向东行三里,便可见出路。”
“你又如何知道?”戚少商问。
“前夜被挟来时,我故作晕厥才未被下药,特意在来路上留心了马车的行径。”顾惜朝语气中颇有些不自在。
戚少商这才忆起,那夜自己曾因胸中气闷而对顾惜朝动粗,不料竟被对方不动声色地全看在眼里,想来着实有些不自在,而顾惜朝如此掩藏亦令他背脊发凉。他从回想中抬头,望了顾惜朝一眼,却只淡淡道:“我们走吧。”
此话一出,反倒是顾惜朝大感错愕,预想中的横眉怒目、沉声喝斥竟未如期而至,只被这一句轻描淡写的说辞浅浅带过。
戚少商这两年究竟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顾惜朝想知道。他本以为他的心已经死了,却不防备被这蠢蠢欲动的好奇牵出了对人世的一丝留恋。先前那些挑衅的言语,他只是不计后果地信口诌来,浑没放在心上。即便可能由此引得戚少商勃然大怒,他也不以为意。只因他全不将性命当成要紧事,何时戚少商要了,也便由得他来取。
两人无言,默默行得片刻果然林尽路现,当下循径而去,不敢停歇。
●(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