倭寇的踪迹-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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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河水中的刀客,望着鸳鸯阵,却流出了两行泪水。他摇摇头,再一次潜入水中。
【三、】
南京最有势力的武士团属于谢氏家族,此家族在东晋有一个著名人物——丞相谢安,创造了中国战争古史中以少胜多的名战役——淝水之战。
崔冬悦的先祖是谢安的贴身护卫,他十三岁时南京第一高手叫张同庆,张同庆的祖先是王羲之的家院护卫,曾经目睹过伟大字帖《兰亭序》书写的全过程。十三岁时,崔冬悦便击败了他。
六十岁后,崔冬悦已老眼昏花,掉了一颗门牙。为避免被新生代挑战,毁了一生的不败名誉,他选择了离开南京,归隐在三十里外的一座野山。他的体能衰弱到武士的底线,而他的意识依然敏锐,目睹了南京城中新生代武士的身手,愤愤不平地想到,只要自己再年轻五年,就可将他们统统击败。
然而,这只是个推理,所以他只能遗憾万千地呆在野山之中。野山中还有许多隐居者,虽然人与人从不交往,但每个人均知道自己是和一大群人共同存在。渺无人烟的野山,卧虎藏龙。
他们每日玩命地练着武功,棍棒刀剑划破空气声以及拳脚发力时的吆喝声,令野山太阳升起后便人声嘈杂。崔冬悦近日听闻到野山一日比一日安静,在好奇心的驱使下登上了山顶,见到无数矫健身影从树丛洞穴中窜出,他们带着武器,纷纷下山而去。
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崔冬悦推测着,多次产生下山看个究竟的想法。终于,野山上只剩下了他一个人。当山上布满修炼武功的隐居者时,崔冬悦维持着前辈高手的庄重克制,当他们消失后,野山的寂静令他忽然想找个女人。
他今日已经七十五岁,十五年前登上野山时,曾在山口一个猎户家讨过水喝。当时猎户不在家,是猎户的女儿招待的他。那只是个八岁的小女孩,野山的清冷空气将她的脸蛋冻出两块绯红,她喝泉水吃野兔长大,精亮的双眸显示出体质的优秀。
她的眼睛是眼角微微上挑的形状,崔冬悦当时便敏锐地联想到她长大后的风情。当她孩童的躯体变得婀娜修长,一个野山中长大的姑娘,在青春期不会懂得掩饰她亲近男性的愿望,她微微上挑的眼角该流露出怎样的骚动春波?
她应该二十三岁了吧?她肯定长大了。
崔冬悦连续作了四个攻守动作,觉得力量速度尚维持在一个武士的底线上。他的成名兵器是双枪,有一条胳膊长,枪头根部装饰着白色的长穗,舞动起来可以迷惑对手的视线,如果胜利到来,白穗上便会被鲜血染红。
使用这对短枪的技巧与战场上的长枪用法相比,更强调步法的变幻,他常常舞蹈般与对手周旋,创造一个意外的出手角度,他递出的枪头往往扎入对手体内,对手才想到躲避——可惜,往日的技能只能留存在脑海中,这般精彩的场面,他衰退的体能已再不能施展出来。
但他仍然有着一名武士的底线,穿上昔日的紧身服装,看到七十五岁的身体尚未臃肿变形,近乎于二十岁小伙子的形状。崔冬悦捋了捋垂胸的花白胡须,产生了一丝自豪感。
作为曾经的谢氏豪门的最高武士,他受过无数赏赐,至今存有一些贵族的日用品,其中有一盒来自印度的黑胶,据说用黑玛瑙提炼,可以令人转瞬间恢复青春。崔冬悦压抑住激动心情,手指稳定地拧开了印度铁盒,挖出一块黑胶,以温水融化,然后小心地将其涂染在自己的头发胡须之上——
崔冬悦一头黑发地走下山去,黑亮的胡须迎风飘扬。到达山口十五年前的猎户家,终于遇到了十五年前未遇上的猎人。猎人衰老得很快,变得枯瘦焦黄,令崔东悦无法联想起他十五年年轻时代究竟是什么样子。
猎人在屋后开垦出一片玉米地,他正在剥着两颗冬季储存的玉米粒,准备作为午饭。见到威风凛凛的崔东悦,猎人长叹道:“自从你们都跑来隐居,山里的野兽就越来越少,它们都迁徙到别处去了。我现在生活困难。”
崔冬悦也感到一阵难过,扔下一两银子,过了半晌说:“你女儿呢?”猎人说:“她十五岁就嫁人了,我劝她还是嫁给农民,这样生活多少有所保障。”崔冬悦询问她的住址,猎人现出狐疑的目光,说:“你找她干吗?”
崔冬悦答道:“我也想给她一两银子。”他解释十五年前,这个小姑娘曾给他一碗水喝,十五年后他理应有所回报。猎人感动地说:“你真是好人。不用麻烦了,你把银子给我,我转交给她就行了。”
崔冬悦沉吟半晌,说:“我还是亲手交给她吧。”
经过了一个时辰的急速行进,崔冬悦到了南京城外的一片田地,田里有个农夫正在犁地,准备种下今年的第一茬作物。也许他便是她的丈夫——如此想法,并没有令崔冬悦步伐停歇,他保持速度,一遛小跑地进村了。
问了几户人家,崔冬悦走到村西尽头,在一间矮小的土屋前见到了一个正在喂奶的女人。那便是她了?孩子的头颅遮挡了她的乳房,但看到了她完整的脖颈。一路上,崔冬悦想象过她已被生活折磨得不成样子,没料到她还有着少妇的风韵。
农活与生育并没有使她的体型丑化,这归功于她少年时代欢蹦乱跳的山中生活。
她一直注视着他走来。崔冬悦走到她跟前,说:“讨碗水喝。”她仰头一笑,果然是眼角上挑的眼型。
女孩时代的她对崔冬悦的双枪形象留有深刻印象,她说:“您一点没变,又讨水讨到我这了。您还记得我吗?”寻找她,多因为对一个女孩的成长变化感到好奇,在肮脏破衣的包裹下,仍可以明确地判断出,她十六岁时便获得了婀娜修长的身形,她的眼睛如我所料般充满风情,一闪念,崔冬悦忽然有了将她拖进屋中的欲望。
她嫁人已有八年,除了怀中的婴儿,还有过两个流产的胎儿。崔冬悦注意到她的眼角延伸得很长,那是尚不至于破坏她整张脸美感的皱纹。她说:“原以为嫁给农民,生活就有了保障。谁料到赋税太重,我的生活一贫如洗。”
她说丈夫前一段时间被地主叫去,参加了与邻村争水渠的武斗,断了一条腿。现在已到了播种季节,她势必要承担起全部的农活,她的身体势必迅速粗悍,获得畜生一样的体能。
崔冬悦掏出了两张银票,以农村的生活水准而言,这个数目足够她活到四十岁,如果再节省点,这就是她一生的钱。她惊得站起,婴儿头颅后滑出了乳房。她将银票一把抢在手中,果断地说:“好,我跟你睡觉。”
女人的悲惨处境,已打消了崔冬悦的欲望,他只想帮帮这个在自己六十岁时便认识的女孩,然后高尚地走开。然而丈夫腿断后,她多次动过去南京城中卖身的念头,并在秦淮河两岸作过咨询,清楚地记得这两张银票的数额是一个中档妓女的价格。
刚要开口解释,作出无偿捐赠的表态,崔冬悦已被她拉进了屋里。她对床上的男人一阵低语,男人从床上爬起,接过孩子,单腿蹦出了屋外。
她关上了门,关闭了她男人在院中一跳一跳的身影。崔冬悦忽然觉得极度疲劳,喃喃道:“我已经七十五岁了。”她走过来,说:“没事没事。”便揭开了半壁衣衫,让他见了她成熟的肉体——
经历了她之后,崔冬悦感到周身迟钝的神经一丝一丝地微微痛起来,关节处紧涩的韧带已全部放松,好像是他十三岁手刃南京第一高手张同庆时的身体状态。坐起身后,感到双目灵活了许多,一切均变得格外清晰。
从五十岁开始,为了延缓衰老,他便断绝了房事,已经二十五年未亲近过女人。这女人令他对自己的肉体充满自信,一闪念,产生重新作回南京第一高手的想法。而她懒洋洋躺着,一副“还账一身轻”的解脱表情。
崔冬悦穿着整齐,打开屋门,向外面的男人招招手,男人抱着孩子友好地点点头,单腿蹦来。崔冬悦与他擦身而过,走了几步,掏出一两银子扔过去,说:“自个留着用吧。”男人迅猛地扑向银子,怀中的孩子跌落在地,发出吓人的哭叫,而男人倒在地上抓着银子,仰头是一张献媚的笑脸,连连叫着:“谢谢老爷。”
没等到她出屋,崔冬悦已经跑远。
南京第一高手崔冬悦回到了南京,鼓舞了民众战胜倭寇的信心。那时“地中海号”彩船上的攻守已维持了三天,有十二名敢死队被打得脑震荡趴在船帮,三十四名敢死队队员跌入河水。而人们至今还未看到倭寇的长相。
崔冬悦走入各大家族武士团首脑聚会的店铺,见到他们雪白的发须,登时后悔染发的行为,他漆黑油亮的头发胡须,在众人眼中是否显得很不自重,有损第一高手的形象?
他忐忑不安地坐下,听着他们向自己讲述三天来的战斗经过。听着听着,他眯起了眼睛,然后详细询问了武士们被击倒前的动作,当听到他们所有人都碰了棍头,他的眼睛登时圆睁,射出一道精光,说出:“如影如响。”
“如影如响?”众人登时发出低呼。
如影如响——这一词汇在三十年前曾引起南京官方的强烈好奇,戚继光抗击倭寇时,与他相配合的是俞大猷的兄弟部队,俞大猷的战士使用倭寇的民族武器倭刀,但败下阵来的却往往是倭寇,获得了“以彼之道还治彼之身”的美誉,极大地满足了汉人的报复心理。俞大猷倭刀的名气甚至还在戚继光的鸳鸯阵之上。
据说俞大猷从倭寇两手握刀的动作,悟出倭寇的刀法是从棍法中变化而出的,他的兵营不训练士兵使刀,只是训练长棍技法,临出战才发下倭刀,竟能屡战屡胜。俞大猷说长棍无刃,而一切有刃的兵器却要从无刃的练出来。可惜,倭寇的国家没了棍法,源水断绝,所以刀法难以发展。
而俞大猷学来了汉人一种高明的棍法,口诀叫“如影如响”,作为俞家军的最高机密。南京驻军派士兵去学习,均被拦阻在兵营之外,所以只好去了戚继光的部队学鸳鸯阵。
崔冬悦冷笑一声:“瞒得了别人,却瞒不了我。我是使枪的,枪法里也有如影如响。”一人小声问道:“如影如响究竟是怎么回事?”崔冬悦垂下了脑袋。
场面尴尬了半晌,一人说:“如果彩船中的不是倭寇,那我们的笑活就闹大了。”经过激烈谈论,众人一致通过,不管彩船中的是否倭寇,一律以倭寇对待,将其擒获后迅速处死。
崔冬悦问了句:“懂得如影如响,如果是俞大猷将军的子孙,或是俞家军英烈的后代呢?”场面再次尴尬,最终一人说:“事已至此,也不能怪我们手狠了。”众人均点头称是。
作为最后的敢死队员,崔冬悦走上了彩船,望着隔间门伸出的棍头,他清楚地知道只要自己一碰,棍尾便会闪电般打来。听声而动——这便是如影如响中的如响。
崔冬悦以猫戏老鼠的心态望着这根棍头,他心里有一千种入门的方法。比如,可以根据棍头的倾斜角度,精确地算出屋中人头部的位置,将手中的枪投掷进去,他有一击必中的把握。
再如,他左手枪脱手飞击棍头,当棍尾打出来,落空后必有一丝停顿,他持着右手枪趁机钻入——但猎户的女儿令崔冬悦产生了久违的激情,他悲剧般地想试试自己的反应能力是否有年轻时代的敏捷。
所以,他走近,用枪拨了一下棍头。
在崔冬悦的意识中,他已避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