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品寒士-第25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操之你不必陪我,第一次出远门走不得回头路的,你自顾登路吧,我与内子、小女去看望你母亲便回。”
陈操之道了失礼,与刘尚值往钱唐县城而去,心里有点忧愁,担心等他从吴郡回来,母亲就把他亲事定好了,虽然冯凌波看上去决不讨厌,但娶一个不熟悉的女子为妻,对有着后世灵魂的陈操之来说,感觉太奇怪了,不大容易接受,不过这是在东晋,难道还容得自由恋爱吗?
第一卷 玄心 第三十七章 阿娇
丁幼微得知小郎陈操之到来,吓得一颗心“怦怦”乱跳,以为是宗之和润儿或者是阿姑出了什么意外,急急出来相见,见小郎笑意淡淡,神色温润如常,虽未接言,但惶惶惊扰的心就已经安定下来。
陈操之向嫂子禀明去吴郡游学之意,丁幼微小小的惊讶了一下:“嫂子以为你明年三月才去呢,本想给你治一些行装,这下子可都措手不及了,只备了笔墨纸砚一箱——嗯,有稚川先生的荐书是吗,那太好了,嫂子也没什么好嘱咐的,唯愿小郎学业精进,出门在外要保重身体,现在秋深夜寒,你熬夜不许太晚。”
丁幼微的语气固执而温柔,这一刻她把陈操之还当作她以前在陈家坞时的那个需要她照顾的瘦弱童子呢,那时的小郎可比现在的宗之大不了多少。
陈操之微笑道:“我记住了,娘也这么交待我呢,好了嫂子,我这就要去了,同乡刘尚值还在路口等着我呢,年前回来时再来看望嫂子,嫂子也要多保重,努力加餐饭。”
陈操之拜别嫂子出了丁氏别墅,正遇丁春秋,丁春秋一下子没注意士族子弟应有的矜持,施礼问:“操之何事来此?”
陈操之从容还礼道:“我欲往吴郡求学,特来拜别嫂子。”说罢便登车而去。
丁春秋也有赴吴郡求学的念头,却又放不下脸面请陈操之与他同行,又觉得自己刚才主动向陈操之施礼,而陈操之却毫无受宠若惊的表现,实在是很失士族子弟的颜面,向着那辆远去的牛车“哼”了一声,返身找爹爹丁异说求学之事去了。
陈操之与刘尚值汇合,两辆牛车沿驿道向西北而行,傍晚到达钱唐北边的余杭,投店歇夜,那刘尚值要了两间客房,二仆共一间,他自与那个侍婢同房,侍婢名阿娇,年约十八、九,颇有姿色,因为得了刘尚值的宠幸,有点恃宠而骄,看刘尚值不用正眼,而是撒娇地斜睨,说话也特别的媚,这半路行程都是坐在牛车上,常常娇声唤:“尚值小郎君——”
刘尚值便大步过去问她何事,总要折腾几下然后重新上路,真搞不清到底是谁侍候谁?不过刘尚值满面春风的样子,显然很乐意,还对陈操之道:“子重兄,你不也有两个美婢吗,怎么不带一个出来侍候?”
冉盛十二岁,初识男女有别,对男女之情有一种少男特有的厌恶感,很看不惯刘尚值主婢的腻歪味道,横眉道:“我们小郎君才不象你——哼!”
刘尚值瞪大菱形双眼,又气又笑:“咦,你这个家仆说话太也无礼,我怎么了!”
冉盛道:“我是说你比不上我们小郎君。”
陈操之很了解少年冉盛的心思,含笑道:“小盛,不得对刘郎君无礼。”
刘尚值脾气不坏,摇着头笑道:“你家小郎君我是比不上,这个我承认,不然我也不会只列九品,可是冉盛你这样当面说出来,太过分了吧,仗势欺人啊!”
刘尚值这么一说,冉盛倒腼腆起来,几步蹿到牛车另一侧,不与刘尚值见面。
刘尚值“哈哈”大笑,问陈操之:“子重,冉盛真的只有十二岁?我看他都快有我这么高了,这要是再过几年,岂不是身高八尺的一条巨汉!”又道:“子重,你把冉盛卖给我如何?以后外出带着这么条八尺巨汉那可真是威风。”
冉盛在牛车那头叫道:“不卖!”
陈操之笑道:“卖不得,小盛只是我陈氏的佃户,又不注家籍,他随时可以拔腿就走——”
冉盛又叫道:“不走!”
刘尚值大笑,连说:“有趣!有趣!”
……
夜里淅淅沥沥下着秋雨,陈操之在客栈油灯下伏案抄书,抄的是从初阳台道院借出来的皇甫谧的《高士传》,此次赴吴郡游学,陈操之从葛洪藏书中借出了《高士传》三卷、贾谊《新书》十卷、何晏《道德论》二卷、阮籍《达庄论》一卷、嵇康的琴曲四种——《长清》、《短清》、《长侧》、《短侧》,陈操之想找的名曲《广陵散》却在葛洪藏书里没有找到——
陈操之想读的书很多,皇甫谧的《高士传》并不是优先要读的,他之所以要读、要抄,是为了筹谋给祖父陈源、父亲陈肃、兄长陈庆之作传,嫂子丁幼微说过,钱唐陈氏想要跻身士族,除了陈操之自己必须闯出很大的名声之外,祖父三代也要有清誉令名,这个传记如何写,那就非常讲究,因为官职低微,陈述官声是没有意思的,必须另辟蹊径,皇甫谧的《高士传》给了陈操之启发,皇甫谧对历代高士的选录标准相当严格,连伯夷、叔齐这样的都落选了,他只选那些始终隐居从不做官的入他的《高士传》,所谓“身不屈于王公、名不耗于终始”——
既然陈操之父兄三代官职低微,何妨把父兄写成清高绝俗、不屑仕进的高士呢,闲情逸事可以小小的虚构,名人传记何尝不是如此!
只是单独为父兄作传,这也没什么人愿意看啊,反而容易被人哂笑,这个难题陈操之还没有想出解决的办法,只有走一步看一步,钱唐陈氏的士族之路可真是步步荆棘、道路阻且长啊。
冉盛在一边捧看一卷润儿手抄的《论语》看,润儿给冉盛布置的学业是——从吴郡回来,必须把《论语》上的字认全了,不要求背诵,但要会读。
在陈家坞,除了陈操之外,冉盛最敬畏的就是业师润儿,所以出门在外也不敢懈怠。
来德完全不想识字,用一把小刀在雕刻什么东西,这把小刀是冉盛送给他的,来德爱若珍宝。
刘尚值想必是觉得这么早就拥婢高卧,不大好意思,到陈操之这边来坐谈,见陈操之别具一格、流丽清峻的行楷,赞道:“好字,难怪禇文谦甘拜下风——”
陈操之道:“尚值兄稍坐片刻,待我将这篇“四皓传”抄完。”
刘尚值便端坐一边静看陈操之抄书,过了一会,听到间壁有轻轻的叩击声,刘尚值知道那是什么声音,没理睬。
过了一会,间壁叩击声又响起来,还加重了一些。
冉盛抬起头,瞪了刘尚值一眼,刘尚值有些尴尬。
陈操之除了右腕旋动、笔尖流转,身子几乎不动,姿势挺拔优美,手不停抄,缓缓说道:“尚值兄回房去吧,莫让佳人久候。”
刘尚值胀红了脸,道:“莫要理她,我要与子重夜谈。”
陈操之抄完“四皓传”,亲手将嫂子送他的建康白马作坊精制的兼毫笔用清水洗净,插在发髻上晾干,有条不紊地将书卷和手抄的纸张收好,这才跪坐按膝,作出长谈的姿势。
间壁叩击声又起,冉盛跳起来,在板壁上擂了一拳,“砰”一声,木屑灰尘簌簌而下,叩击声顿时没有了。
刘尚值又羞又恼,觉得自己被一个侍婢管着,实在是大失颜面,怒道:“这贱婢真是不知深浅,几次三番扰我与子重长谈,待我去训诫她一通,再来与子重抵足夜谈。”
陈操之笑道:“训过之后就莫要来了,明早再见。”
刘尚值就又不好意思即去,继续坐着,说道:“子重怕是不知吧,这回我二人要与禇文彬做同窗了,禇文彬年初就到了徐博士那里学玄,听说因为这次全常侍把他评为第六品,与子重同品,他甚感羞辱,嘿嘿,只怕——”
正这时,突然听到有人在喊:“不好了,起火了,起火了——”
房中四人立即嗅到烟火气,感觉火光逼近窗棂。
刘尚值大惊失色,木屐也不及穿,飞跑着出去了。
陈操之一边从容趿上木屐,一边命冉盛、来德将书箧搬出去,待走到院中,见刘尚值横抱着衣衫不整的美婢阿娇出来了。
起火的只是院墙外的草房,很快就被扑灭了。
第一卷 玄心 第三十八章 华亭鹤唳
从钱唐县到吴郡如果是步行抄近道大约是六百里,但牛车必须走驿道,那就要绕道华亭,要多走一百多里路,陈操之、刘尚值一行七人每日行七、八十里,于九月二十七日傍晚到达华亭,华亭距吴郡只有百里,两日可到。
陈操之知道华亭这一带就是后世的上海,华亭在松江左岸,原是秦汉时的驿站,东汉末年这里都还是一片荒凉芦苇地,北地流民陆续迁居这里之后,松江两岸才逐渐繁盛起来。
关于华亭有个著名的典故,和吴郡四大家的陆氏有关,三国名将陆逊之孙陆机,少有奇才,文章冠世,晋武帝司马炎最倚重的大臣张华曾说“伐吴之役,利获二俊”,把陆机、陆云兄弟当作平定东吴的最大的收获,陆机诗赋和书法双绝,为世所重,然而在八王之乱中,陆机、陆云、陆耽三兄弟先后被成都王司马颖杀害,陆机临刑前叹道:“华亭鹤唳,岂可复闻乎!”
华亭一带多为湖泊、沼泽,水草丰盛、芦苇金黄,有大量水鸟在此栖息,其中以鹤居多,灰鹤、白鹤、黑颈鹤,不时从茂密的芦苇中振翅飞起,发出清空嘹亭的鸣叫,《诗经》有云“鹤鸣于九皋,声闻于天”,给人以天旷地远的感觉,陆氏在华亭有庄园,陆机幼时最爱到这里听鹤唳,所以临终才会有那样的慨叹。
陈操之、刘尚值到达华亭时天色尚早,斜阳离西边山顶还有一段距离,二人立在松江南岸等待摆渡过江时,正好看到北岸群鹤纷纷而起,高亢的鹤鸣声此起彼伏,鹤鸣声中又隐隐传来缥缈的歌声,凄切哀婉,仿佛挽歌。
艄公摆船近岸,陈操之问:“老丈,江那边因何歌唱?”
艄公回首望着空中的鹤影,笑呵呵道:“那是吴郡陆家在此祭祖,就是祭奠陆机、陆云的,陆机诞辰便是九月二十七日,陆氏族人每年都要来这里,不做其他事,专门让庄客到处驱逐禽鹤,让禽鹤飞在空中鸣叫——”
刘尚值大笑起来:“原来如此,华亭鹤唳,年年得闻啊!”
看到陆氏后人用鹤唳来祭奠陆机,陈操之不由得想起他每日临摹的《张翰思鲈贴》,张翰与陆机是同乡,是吴郡四姓顾、陆、朱、张的张氏,张翰在八王之乱爆发前的那个秋天,因为思念家乡莼羹、鲈鱼之美,辞官还乡,得免于难,而陆机热衷名利、交友不慎,最终惨遭横祸——
陈操之俯视船舷外清清的松江水,若有所思。
过了松江,觅了一家客栈投宿,那刘尚值自然是与侍婢阿娇双宿双飞,很是快活,陈操之依然抄他的书、吹他的箫,刘尚值说到了吴郡,定要买一支竖笛,向陈操之学习吹笛。wωw奇Qìsuu書còm网
一夜无话,天明上路,却见牛车塞途,仆役成群,原来是吴郡陆氏昨日祭祖之后今日回城。
陈操之、刘尚值一行避让道左,让陆氏车队先行,有好几十辆牛车,仆役也有百余人,络绎不绝,临到后面的一辆牛车,不知怎么回事,从车稍滚下一个花盆来,“啪”地花盆碎裂,泥土洒了一地,一株菊花卧在碎瓦乱泥中。
几个陆氏仆役一起发出惊呼声,似乎这是不得了的大事,随即又掩住嘴,手忙脚乱来收拾。
隔着十余丈有辆牛车停住了,车上下来一个一身素白、梳堕马髻的年轻女郎,一手提着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