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品寒士-第27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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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上午,李静姝先去琅琊王府看望新安郡主司马道福,司马道福自年初回到建康,陈操之出使氐秦之前还应琅琊王之请为司马道福诊治,何曾有什么病!但司马道福就一直不肯回荆州与桓济相聚,前些日建康传言陆葳蕤要入宫,司马道福又惊又喜,便对爹爹琅琊王司马昱说她要与桓仲道离婚,要嫁陈操之,司马昱骂她荒唐,司马道福只是不服,待陈操之被鲜卑人俘虏的消息传来,司马道福也落泪担心,恳求爹爹司马昱设法相救,司马昱对这个任性的女儿没办法,只好敷衍说陈操之肯定要救,若有可能就让她与桓济离婚嫁给陈操之,但事成之前绝不能声张——
也难怪谢安把司马昱比作晋惠帝,这样的家事都处置不了,只是敷衍,如何能治国呢!
李静姝来访,司马道福很快活,得知李静姝是奉桓温之命探望陆葳蕤的,司马道福就很不快活了,说道:“大司马也管得太宽了,陆氏女要入宫干他何事!”
李静姝唇角含笑,说道:“陈操之江左卫玠,爱慕者众,即便陆氏女入宫,他也另有豪族女郎倾心——”
司马道福瞪了眼睛,忙问:“哪个豪族女郎?”
李静姝摇头道:“我亦不甚清楚,只是有些疑心而已,背后道人长短非淑女所为,郡主莫要多问了。”
司马道福好奇心、嫉妒心被勾起来了,非问不可,小声央求李静姝,并立誓不对他人说起——
李静姝无奈道:“郡主何须立誓,这事混沌难明,谁说得清呢!我也是听人闲言,郡主知道那西府参军祝英台吧——”
司马道福愣愣道:“知道啊,祝英台是陈操之好友。”
李静姝笑了起来,笑容诡秘媚惑,低声道:“陈操之与祝英台先在吴郡同学,后同赴会稽土断,起居常处一室,情义甚笃,可是我听人说那祝英台其实是女子——”
“啊!”司马道福惊得嘴巴张大合不拢,半晌方摇头道:“岂有此理,我不信。”
李静姝道:“我也不信,还有人说那祝英台就是陈郡谢氏女郎谢道韫,当然,我是更不信的。”
“啊!”司马道福嘴巴再次张大。
第五卷 假谲 第三十二章 小白牙
又是一年七月七。这是小婵在钱唐以外的地方过的第二个重七女儿节,去年的七夕是在姑孰凤凰山下度过的,那夜她独自在后院墙边拜祷天孙娘娘、向天孙娘娘倾诉了很久,小婵不为她自己求什么,只衷心希望操之小郎君和陆小娘子能早成佳偶,可是一年转眼就过去了,陆小娘子面临被逼入宫的险境,而操之小郎君更是被掳往遥远的河北,虽然小婵坚信操之小郎君能平安归来,可是内心的焦虑不安却是与日俱增,开朗爱笑的小婵从来没觉得日子会这般难熬,耿耿长夜不寐!
这日一早,小婵整理箱箧,把操之小郎君的冬衣取出来晾晒,这些冬衣都是幼微娘子和她手缝的——
小婵手指摩挲着温暖的冬衣痴痴出神,上月底幼微娘子和老族长陈咸还派遣来圭到建康问讯,问操之小郎君可有消息传回来,何时能归江东?那时建康这边还不知道操之小郎君被俘的消息,陈尚郎君也叮嘱莫把陆小娘子的事说与来圭听,免得陈家坞的亲人担心,没想到刚送走来圭。就传来这么个消息,远在钱唐的幼微娘子若是知道操之小郎君被鲜卑人掳去了,不知会急成什么样呢!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只有苦苦等待!
小婵又想:“炎炎夏日已经过去,天气要凉下来了,听说北边比江东冷得早,小郎君、小盛他们并未带冬衣去,可一定要早早脱身归来啊!”
正思来想去,愁肠百转,忽见张彤云的一个侍婢进了小院,说阿彤娘子请小婵姐姐一起去陆府探望葳蕤小娘子,小婵顿时大喜,前些日陆府门禁森严,她几次想去见葳蕤小娘子都不能如愿,她很担心葳蕤小娘子会承受不住陆氏长辈的逼迫,要么入宫、要么自绝于人世,她想安慰葳蕤小娘子——
小婵赶紧更换了一套新衣裙,随张彤云小娘子前往横塘北岸的小陆尚书府,径入陆葳蕤的香闺,陆葳蕤见到小婵,很是高兴,小婵是陈操之的贴身侍婢,见到小婵,陆葳蕤就觉得陈郎君离自己并不遥远,陈郎君一定能平安归来。
三人正叙话,一个仆妇匆匆来报,说归义侯之妹李氏、新安郡主司马道福、中书侍郎郗超夫人周氏联袂来拜访葳蕤小娘子,请小娘子赶紧准备一下。陆夫人张文纨已经先一步去迎接了——
陆葳蕤疑惑,她与新安郡主司马道福和郗夫人周氏素不相识,归义侯之妹李氏更不知是谁,她们为何来拜访她,莫非是游说她入宫的说客?
小婵道:“归义侯之妹李氏想必就是桓大司马的宠妾李静姝,她曾向我家小郎君学习竖笛。”
陆葳蕤是极聪慧的人,立时想到桓温侍妾、郗超夫人是绝不可能劝她入宫的,祝参军去会稽之前曾拜访郗侍郎,郗侍郎是陈郎君的朋友,答应了会竭力阻止皇帝纳她入宫,如此说李静姝和郗夫人是来给她助威的——
陆葳蕤有些欢喜,对张彤云道:“阿彤,你陪我去?”
张彤云摇头道:“我不爱见生人,我与小婵在后园走走。”
陆葳蕤道:“那好,阿彤和小婵姐姐今日都在这里,夜里咱们一起拜月乞巧。”
……
新安郡主司马道福得知李静姝今日要来探望陆葳蕤,便说也要同往,李静姝蹙眉道:“桓郡公让我来看望陆小娘子,是委婉地表达支持陈操之与陆小娘子的婚姻,郡主却是为了何事?”
司马道福道:“听说陆氏女容貌甚美,有三吴第一美人之誉。我想看看她到底怎么一个美法?”
李静姝道:“是啊,花痴陆葳蕤和咏絮谢道韫是南北士族最优秀的女郎,陆葳蕤我曾见过,果然美极。”
司马道福想着那祝英台竟是谢道韫,南北士族两大高门女郎竟然都喜欢陈操之,即便陆葳蕤入宫,陈操之也会娶谢道韫,而她呢,还是桓济的妻子,真是太让她气愤了,不无妒意地看着李静姝精致得近乎完美的容颜,说道:“我不信那陆氏女能比你还美!”
李静姝笑将起来,说道:“我年近三十,颜色衰减,哪能和你们比呢,郡主年轻美貌,不在陆氏女之下。”
这么一说,司马道福更是非要见陆葳蕤不可了,所以重七这日便跟随李静姝、郗超夫人周马头来到陆府,先是见到了陆夫人张文纨,寒暄一会,就见一个青衣小婢碎步进来对陆夫人张文纨道:“小娘子到了。”
足音轻快,一个梳灵蛇分髫髻、着碎花罗衣、深碧萝裙的女郎来到小厅,眸子一转,盈盈向李静姝、郗夫人周马头和新安郡主司马道福施礼,说道:“陆葳蕤见过三位贵客。”
司马道福一瞬不瞬地盯着陆葳蕤看,象是要找其瑕疵,然而只觉得这陆氏女郎不仅容色绝美,而且那恬淡静远的气质并没有因这些日的忧闷而愁损。让人见而心喜,司马道福很奇怪自己并没有生出强烈的妒意,反而有一点自惭,觉得自己实在比不过这个陆葳蕤——
当然,这只是极短暂的感受,司马道福迅即回过神来,她怎么能自惭呢,花痴陆葳蕤也不过如此嘛,算不得绝美,李静姝早几年肯定比陆葳蕤美!
郗超让妻子周马头陪同李静姝来陆府,就是提防喜怒无常的李静姝会对陆葳蕤说什么不该说的话,郗超对桓温让李静姝来探望陆葳蕤颇为不解,心里不敢肯定的是,桓温或许有意无意还是希望陆氏女入宫之事越闹越大,这样对桓温有利——
此时的李静姝哪里有半点妾侍的卑怯,言谈举止高贵优雅,就连陆夫人张文纨都不禁心生怜惜,心道:“这亡国的公主果然是我见犹怜,桓大司马把这样高贵的绝色女子充作妾侍,真可谓是暴殄天物。”
李静姝眼望陆葳蕤,含笑道:“我与陆小娘子并非初见,今见陆小娘子容色胜昔,心下甚慰。陆小娘子切勿因一时忧患而伤怀,一波三折,终得奏雅,这也是桓郡公的意思。”
郗夫人周马头听李静姝言语得体,暗暗点头。
陆夫人张文纨甚喜,这是桓温委婉表态支持操之与葳蕤的婚姻了,这样一来,即便二伯父他们仍然一意孤行要强逼葳蕤入宫,皇室也不敢纳啊。
李静姝见陆葳蕤嘴唇微动,欲言又止,心知陆葳蕤想问什么。便对陆夫人张文纨道:“我知夫人视陈洗马为子侄,甚是关心陈洗马安危,我从姑孰来时,桓郡公已遣使奔赴邺城斡旋,陈洗马定能平安归来,还请夫人放宽心。”
陆夫人张文纨看了陆葳蕤一眼,很是欢喜,谢过李静姝,一边的司马道福却是闷闷不乐。
又闲话一会,李静姝对陆夫人说道:“久闻贵府多奇花异卉,园林之胜,甲于建康,妾身不揣冒昧,想游玩观赏一回——”
陆夫人张文纨赶紧道:“后园花卉平日多是葳蕤照料,李娘子既要游玩,我与葳蕤自当相陪——郗夫人、郡主殿下一起去吧。”
婢女前导,一行人来到后园,只见夏日盛开的紫丁香、六月雪、醉蝶花都已凋谢,现在开得最艳的是木芙蓉、秋葵和朱蕉,陆夫人张文纨陪着李静姝、周马头赏看花木,那司马道福却和陆葳蕤走到了一起,李静姝心里冷笑:“司马道福最是浅薄,心里藏不住事的,想必会向陆葳蕤说起谢道韫之事吧,即便她不说,几日后,建康的流言也会沸沸扬扬——”
李静姝泄露谢道韫的秘密,是想让建康越乱越好,虽然此事影响不到桓温,但对远在荆州正准备对付司马勋叛乱的谢玄是有很大影响的,李静姝并非想帮助司马勋,她梦想的是成汉复国,李氏继续统治蜀地二州,她至今与蜀人李弘有联系,李弘自称是李势之子,正暗中聚敛民众,图谋叛乱。虽然李静姝知道兄长李势并未在蜀地留下子嗣,但只要李弘愿意恢复汉国,她就要竭尽全力相助,有朝一日,她还要回到蜀中——
至于陈操之,李静姝自然更愿意给他多制造点麻烦,焦头烂额是最好,陆氏女、谢氏女陈操之一个都娶不到才遂李静姝心意——
李静姝有强烈的嫉妒心,推己及人,她当然认为陆葳蕤也会是这样,只要陆葳蕤得知祝英台竟是女子、就是那个清谈拒婚的谢道韫,而且与陈操之朝夕相处情深义笃,不信陆葳蕤不妒恨交加,陆葳蕤想到自己苦苦承受父兄的逼迫,陈操之却与谢道韫卿卿我我,能不伤心欲绝?这时再有别的诱因,陆葳蕤真是非死不可了!然后等陈操之归来,李静姝会寻找机会让陈操之知道此事是桓温主谋,桓温本就有逼死陆葳蕤的念头,不然的话那日为何问她痴情女子之死矢靡它之事?所以也算不得诬陷——
想到这里,李静姝面露微笑,整齐的小白牙闪着釉光,心道:“桓老贼不是说陈操之是汉之张良吗?一人胜过十万雄兵吗?那就让陈操之与他反目成仇吧。”
第五卷 假谲 第三十三章 面对真相的心态
去年二月新安郡主司马道福与临贺县公桓济成婚之日。建康城王公贵族、高官显贵的未婚女郎皆齐聚琅琊王府内院为司马道福助妆助嫁,陆葳蕤也曾到贺,所以陆葳蕤识得司马道福,而司马道福那日心摇神浮,对眼前物事视若无睹,完全不记得曾见过陆葳蕤,今日说起,也茫无印象,说道:“我那日只是一个傀儡,失魂落魄的,竟不记得曾见过陆小娘子,对了,那日谢家娘子来了没有?就是那个咏絮谢道韫——”
“来了的。”陆葳蕤道:“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