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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上品寒士-第6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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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况瘁,劳人草草,行道迟迟,岂皆能如泽耕之朝出暮返乎?而未始不昼动夜息,苟无饥渴,正不必为盼待君子自公退食也。”

文末写上——“钱唐陈操之”五个字。

击磬一声,三刻时到,十二县的县相将本县待品士子的答卷收取,恭恭敬敬放在大中正庾希案前。

庾希一一观览,将其中几份字劣文陋的取出来,再看文末署名,都是士族子弟,便又放回原帙,陈操之的答卷他也看了,字和文都没什么可挑剔的,他庾希倒不至于颠倒黑白以陈操之笔试不过关为由硬把陈操之撇出去,陆纳、徐藻就坐在边上,如此没有雅量之事他是做不出来的。

下面就是问难,由各县县相唱名,待品士子一一上前回答庾希的提问,问难不出于《诗》、《论》、《礼》、《传》这四经,但陈操之明显感觉得出庾希偏袒士族子弟,问士族子弟的那些问题都是非常浅显的,只要粗通这四部书的都能答得上来,但对寒门庶族子弟,庾希的提问就难得多,不过这不能算庾希刻意刁难,历来中正官提问都是对士族子弟宽而对寒门子弟难,寒门子弟能被全常侍擢入品都是有真才实学的,所以在陈操之之前的十八名寒门士子都顺利答出了庾希的问难——

堂上众人都在期待庾希对陈操之的问难,谁都知道陈操之绝不可能象其他士子那么容易过关,那些士族子弟大多是隔岸观火、幸灾乐祸,希望看到陈操之答难时灰头土脸、狼狈不堪的样子,谁让他敢号称“江左卫玠”呢,而且近来声名之盛,吴郡士族子弟无人能及;寒门子弟则衷心盼望陈操之闯过这艰难一关,让庾希的刻意刁难落空,为寒门子弟扬眉吐气。

吴郡十二县,钱唐排第七,巳时三刻,轮到钱唐县的十名待品士子依次上前答难,因为全礼和陈操之的缘故,庾希对钱唐也有了恶感,对全、朱、顾、范,杜、戴、丁、禇这八位钱唐士族子弟的提问明显比先前艰深,尤其是散骑常侍全礼的侄子全炳,庾希以“论天不与人同忧”把全炳给难倒了,全炳回答得结结巴巴、挂一漏万,脸涨得通红,尴尬至极。

按惯例,庾希问难不能超出《诗》、《论》、《礼》、《传》这四经,而“天不与人同忧”却是出于《周易系辞传》,庾希本不该从《周易》里抽题问难,但作为主持本次定品的大中正,庾希是说一不二的权威,他要问什么谁能有异议!

庾希面容端肃,一副威严的样子,心里却是冷笑,他问这么难的问题倒不是想阻止全炳定品,士族子弟参加定品只是走个形式过程,庾希虽然与散骑常侍全礼不睦,但也不敢阻挠全炳定品,因为这样就坏了规矩,非有刻骨的仇恨没有谁会这样断送其他士族子弟的前程,因为谁都不是孤家寡人,庾氏子弟也是要参加定品的,而且各士族之间因为联姻关系都是盘根错节、荣辱与共的,所以庾希也不敢冒大不韪阻止全炳入品,他只是想小小的折辱一下全氏子弟而已,明日公议时他依旧会让全炳定品,但对于寒门,那就铁面无私了,非有真才实学难入九品之列——

庾希以《易经》向全炳问难还有一个考虑是为了等下刁难陈操之,既然对全炳问难都可以超出《诗》、《论》、《礼》、《传》,那对陈操之为什么不可以?

丁春秋、褚文彬分别回答了庾希的问难之后,轮到了陈操之,陈操之从书案前一站起来,满堂俱静,诸士子简直是屏气凝神看着陈操之缓步走上前,朝堂上众官一躬身,澹然而立,静候庾希出题。

庾希抬眼打量了一下陈操之,问的是与全炳同一个问题——“论天不与人同忧”,庾希这样做是有他的用心的。

陈操之答道:“天者,道也,道之功用,能鼓动万物,使之化育,道则无心无迹,圣人则无心有迹,内则虽是无心,外则有经营之迹,则有忧也,故曰天不与人同忧。”

陆纳和徐藻都是微微点头,陈操之此论,言简意赅,把“天不与人同忧”之意阐述得清晰明了,非苦学深思、深入浅出者,不能道此。

堂上诸人都是松了口气,认为陈操之经术这一关应该是过了,不料庾希眼睛一翻,问道:“见乃谓之象,形乃谓之器,岂非道有迹乎,如何说天道无迹无忧?”

众人精神都是一振,关心陈操之的则暗暗担忧,因为庾希现在已经不是问难,而是双方辩难了。

庾希的《周易》是家传之学,庾氏家族对《周易》之学研究甚深,庾希亦以通《易》闻名,现在庾希就是要以自己精擅的《周易》来折服陈操之。

陈操之略一思索,答道:“乾坤简易是常,无偏于生养,无择于人物,不能委屈与圣人同此忧也。”

庾希抓住陈操之没有回答“天道无迹”这一漏洞,追问:“天生万物、雕刻众形,岂曰无迹?岂曰无忧?”

陈操之应声道:“此天无为之为也,其雕刻正见其不雕刻也。”

徐藻心里暗赞:“妙,操之此言把‘天不与人同忧’这一论题说尽了、说死了,就此论题庾希没办法再辩难下去,操之过关了。”

却听庾希道:“答得不错,不过此题我先已问过全炳,你已有了准备,我对你另有一问——”

刘尚值忍不住“嘘”了一声,他实在是气愤,若是由他来回答这个“天不与人同忧”也可以勉强答得上来,但庾希的辩难他刘尚值是绝对招架不住的,问难变成辩难,这已经是在刁难了,而子重一一化解,回答得极妙,可以说是占了庾希的上风,但这个庾大中正却借口此题已出过,还要继续刁难子重,哪里还有半点高门清贵的风度,简直是无耻!

刘尚值这一嘘啸,便有几个同样不满的寒门子弟出声相和,堂上庄严气氛一时荡然无存。

丞郎褚俭一拍身前几案,喝道:“肃静!”

堂上安静下来,众人都看着庾希怎么刁难陈操之。

庾希也觉得自己有点风度稍逊,但现在已经是骑虎难下,他必须难倒陈操之,否则传扬出去,他堂堂庾氏高门、北地《易》宗,竟不能折服一个寒门少年,那真是羞耻之事。

庾希道:“试论‘艮其背不获其身;行其庭不见其人’。”这是《周易》“艮卦”的卦辞,庾希对此卦研究最深。

陈操之答道:“凡物对面而不相通,否之道也,目无患也,唯不相见乃可也,施止于背,不隔物欲,得其所止也,背者无见之物也,无见则自然静止。”

这一阐述中规中矩,但庾希显然不会仅仅是问难的,他要辩难,手中麈尾一摆,问道:“老子曰‘不见可欲,使心不乱’与此意相通否?试论之。”

陈操之答道:“是也,施止于无见之所,则不隔物欲,得所止也。若施止于面而不相通,强止其情,则奸邪并兴。”

刘尚值在心里骂:“太过分了,这就要求《老》《易》结合、玄儒双通才能回答的问题,试问堂上诸士子除了子重哪个能够?”

庾希又问:“隔物欲有二义,哪二义?”

关于“隔物欲”的辩难,就在半月前陈操之与祝英台、祝英亭兄弟就辩论过,当下答道:“一者不见可欲,有可欲之物陈吾前,恐其乱衷曲也,不面对作平视而转身背向之;二者见不可欲,物之可欲,每由其面,倘见其无可欲乃至可憎可怖,则庶几无为面所迷惑矣。”

庾希还待再问,一边危坐的陆纳实在忍无可忍了,出声道:“庾中正若想与陈操之辩难谈玄,还请改日如何?这里还有五县的士子等待庾中正考核啊。”

庾希老脸一红,摆摆手,示意陈操之下去。

陈操之一躬身,转身走回自己的书案边坐下,神色始终如常。

现在轮到刘尚值上前答难,庾希被陆纳那意含嘲讽的话弄得很是尴尬,自感大失颜面,也无心再问难,自陈操之以后的四十名士子都是敷衍了事,九十六名士子全部通过了经术考核。

庾希命各县县相带着本县士子退出署衙正堂,却道:“钱唐县相冯梦熊、待品士子陈操之留下。”

陈操之就知道没这么好过关,接下来应该是讨论他的品行是如何低劣了,想必陈流要上场,很好,就怕一直拖着,那样反而会流言四起。

褚俭觉得不妙,这样当面对质恐怕对陈流不利,但庾希已经开了口,他也不好阻止庾希此时就审问陈操之,又想陈流确然是陈操之指使悍仆打伤的,揪住这点,陈操之就洗脱不清,而且庾希现在已经对陈操之很是恼怒,只要陈操之有一丝污点,那就休想定品,当即冷眼旁观。

庾希对陆纳道:“陆太守,陈操之才学诚然不差,但有才无行,一旦入品为官,为害尤烈,我辈为朝廷选拔人才,能不慎乎?”

陆纳道:“庾中正此言有理,不过陈操之究竟哪里品行不良,烦庾中正告知,陈操之是我郡下治民,总不能含糊其辞以一句品行不端阻其入品吧。”

庾希冷笑一声,对身畔随从说了一句,那随从匆匆而去,不一会就领着一个左肩低、右肩高的男子来到署衙正堂。

这自然便是陈流,乍一看到陈操之端坐在一边,陈流还吃了一惊,往边上让了一让,好象怕陈操之会殴打他,朝堂上诸官吏施礼道:“小民钱唐陈流,见过诸位长官。”

庾希示意陈流跪坐一边,指着陈流对陆纳道:“陆太守,此人便是陈操之的从兄,陈操之占其田产,殴打其致残,祖言兄还认为陈操之品学兼优乎?”

陆纳看了陈流一眼,淡淡道:“我知道此人,他因品德不端被钱唐陈氏逐出了宗族,已算不得是陈操之的从兄了。”

庾希也听陈流说过被逐出宗族之事,但在陈流说起来,自然都是陈操之的陷害,使得他家难归,族中田产亦全被收回,庾希道:“想必陆太守也是只听陈操之一面之词吧,我只问陈操之,陈流是不是被一个名叫冉盛的仆人殴打的?而且这个冉盛还是个无籍流民,钱唐陈氏又非士族,有何资格收容流民入家籍?——陈操之,是也不是?”

陈操之朗声道:“陈流是被冉盛打伤的,冉盛也的确是北来的流民。”

庾希见陈操之回答得爽快,而且毫无畏惧瑟缩之态,心中愈怒,将手中的麈柄往案上一磕,“砰”的一声响,说道:“既如此,还有何话说,让胥吏将陈操之与冉盛收审!”

徐藻拱手道:“请庾中正听徐某一言,那冉盛并非陈氏收容的,收容者另有其人。”

庾希“哦”了一声,问:“那又是谁收容的?钱唐哪个士族?”

褚俭轻笑一声,插言道:“未听说钱唐八姓有谁收容了这等行凶顽逆之人。”

徐藻道:“收容冉盛和荆奴的是抱朴子葛稚川先生,去年稚川先生有信给我,说起了此事,因稚川先生去了罗浮山,冉盛与荆奴便随侍陈操之,因为陈操之是稚川先生的弟子。”

庾希眉头皱起,葛洪的名气很大,虽然辞官不做,但还有关内侯的爵位在身,收容两个流民又算得了什么,便道:“即便是葛稚川收容他们的,但那个冉盛现在是陈操之的仆人,冉盛殴人致残,陈操之能脱其责吗?”

陈操之道:“回庾中正的话,冉盛殴打陈流并非是我授意,是我陈氏族长命令冉盛痛殴这个陈流的。”

陈流叫了起来:“你胡说,就是你指使的,如何说是四伯父!”

陈操之并不理睬陈流,对庾希、陆纳说道:“我陈氏族长就在署衙外,请传他一见。”

陆纳不待庾希同意,即命胥吏去请钱唐陈氏族长来此对质。

陈咸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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