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庸 - 纸刀-第5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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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仁堂,是兰州城中首屈一指的大药铺,主人曹榕,号乐山,更是远近驰名的一代儒医。
如今,不幸应了一句俗话:“佛渡有缘人,药医不死病。”尽管曹老夫子医术高超,同仁堂的珍贵药材多如山积,轮到曹老夫子自己病倒了,医术和药物也治不好他自己的病症。
曹乐山今年七十七岁,老伴去世得早,终生鳏居,未曾续弦,因此膝下犹虚,连个传宗接代的人也没有,一朝卧病,觊觎产业谋夺财物的人便接锡而至,也有攀远亲的“,也有叙宗戚的……每天络绎不绝,门限为穿。
同仁堂地点在西关大街,临街四开间店面,后面便是住宅和庭院,曹乐山本来住在宅子里,实在被那些攀亲戚的人闹得日夜不安,一气之下,索性连店也歇业关闭,自己则悄悄搬到城外别墅去静心养病了。
曹家别墅在静安门外邻近阿于河一座小山下,虽然比不上鬼眼金冲的啸月山庄那般伟大气派,四周也建着高大围墙,背山面水,颇有庭院之胜,宅内巨树覆掩,除了曾乐山几名贴身侍婢外,也养着七八个护宅汉子,蓄着十多头凶猛类大。
别墅大门终日紧闭,仆妇们出入都由后院一道园门,园门外有条小河;可以通达阿干口的镇街,每天晨昏两次,都有贩卖菜蔬鱼肉的船户,驾着小船到门前逗售,清晨贩菜,傍晚则来收取垃圾或水肥。
后园看门的是个五十余岁的驼背老头子,大伙儿都管他叫李七爷。
别看这李七爷弯腰驼背,又聋又哑,两臂却孔武有力,宅中十余头赘犬全由他一个人饲养,七八名护在壮汉,也是他一个人管理,据说他能一只手接着十头莫大,另一只手跟那些护宅壮汉较量,七八人都近不了他的身,所以大伙儿都尊称他一声“七爷”。
自从曹乐山迁来别墅养病,攀亲戚的便再也进不了曹家的门了,李七爷除了清晨和傍晚两次坐镇后院门,亲自监督仆妇们购物交易外,连一只苍蝇也不准放进来。
这一天傍晚,小河里照例驶来一艘乌篷小船,停在曹家别墅后园门外,船头插着一面三角形的小黄旗,船尾蹲着一个戴草帽的汉子,帽沿压得很低,正悠闲地吸着旱烟。
小船后。另外还系着一只更小的方舟,俗称“粪驳子”,是专备盛装水肥用的。那年头没有“肥料”这名词,田地里最好的肥料,就是人的粪便,凡属自宅大院,人口众多的家庭,毛坑内的粪便都可以卖钱,不但论担论挑计算,而且还依“成色”定价,镇上甚至设有专收水肥的市集,名叫“粪市”,更有专门“尝”粪,决定“成色”和价钱的“师父”。
无论多有钱的人家,照例不禁粪便出售,因为这是下人仆妇份内的外快,就跟厨师实锅巴和饭菜残汤一样,算是主人体贴下人的德意,此外,仆妇丫模也常常拿几件旧衣服,跟小船上的人交换些便宜的首饰,劣质脂粉什么的,这就是“后园门的交易”了。
今天,这条乌篷船来得比较早,曹家后园门还没有开,船尾那汉子吸完一袋烟,拉拉帽沿站起身,然后懒洋洋点亮了一、盏灯笼,挂在船篷上。,可不是该点灯了,瞧!天都快黑啦。
船舱中忽然有人低声问道:“时间到了吗?”
那汉子轻轻应道:“快了!大哥千万小心些,春园门的李七,不个简单人物。”
舱中人道:“我会提防他的,倒是等会掉包的时候,你可仔细别弄错了人。”
那汉子道:“决不会弄错,只是……林姑娘分必要记住,那丫换名叫迎春,走路时左脚有点微破,表面看是个傻大姐,其实是曹乐山最贴身的亲信……”
船舱里传出一个女人声音道:“三哥尽管放心吧,我都记住了。”
敢情这乌篷船虽然不大,舱里却躲着人,“大哥”当然是霍宇寰,“林姑娘”是林雪贞,外面那戴草帽的汉子,不用说,乃是“百变书生”罗永湘。
但不知他们如此煞费苦心,想“掉”什么“包”,难道就是为了要对付曹家一名傻丫模?
三人正低声说着话,曹家后园忽然透出灯光和脚步声音。“罗水湘连忙轻咳一声,说道:“来了!快些准备。”
舱中语声迅即沉寂,接着,”小船一阵轻微晃动,亦归静止。
不旋路,曹家后园门“呀”的一声打开了,首先出现的,正是那又聋又哑的驼背老头“李七爷”。
罗永湘早已在船上弯腰行礼,大声招呼道:“七爷,您好!”
李七恍如未见,高擎着一盏大灯笼,先向围墙左右照了一遍,然后将灯笼插在门框上。
一名十五六岁的小厮,紧跟着走了出来,在门边放好一把高背竹椅子,又用衣袖拂了拂灰尘,恭敬地道:“七爷请坐。”
那李七大模大样坐下,缓缓伸出左手,竖起一根手指头。
小厮立即高声道:“七爷吩咐了,仍限一往香的时间,各位大叔,大娘,姐姐们,有事请快些办吧!”
说着,果真点起一位信香;插在灯笼边。
信香燃起。园门内随即涌出一大群男女仆妇和丫环,有的提着箱子,有的抱着旧衣服……
这些人对李七爷都显得很畏惧,顺次通过园门,谁也木敢争先恐后,经过竹椅时,一个个自动将手里的东西摊开听凭检查,并且毕恭毕敬向李七爷鞠躬问好。
但一出园门,情形顿时热闹起来,大伙儿争着跟罗永湘交易杂物、选购用品,讨价还价之声盈耳不辍。
罗永湘早已搭好“跳板”,把一只长方形的橱柜搬到岸上,橱柜里都是些贱价珠花、脂粉、针线、杂货……
那些丫模仆妇们,紧紧围着罗永湘,这个要用!日衣换脂粉,那个想拿布料换头油,男人们则多半弄些破旧瓶罐、压扁的酒壶或酒杯,折算零钱,买双袜子。
罗永湘一个人要应付许多人,忙得团团乱转,霍宇寰和林雪贞却躲在船舱内没有露面。
忙乱了好半晌,总算把这些大娘丫头应付走了,人群中始终未曾见到那位破脚傻大姐“迎春”的踪影。
眼看着一位信香,业已燃掉大半所余无几了。,罗永湘心里不禁暗暗焦急,瞅见仆妇们都已散去,连忙抽身来到园门边,一面从怀里取出个小纸包,塞在那小厮手中,一面降笑道:“祥哥儿,多辛苦了,这点小东西是我闺女要我带来,特地送给哥儿玩的。”
那小厮向他上下打量了一阵道:“你是——”
罗永湘笑道:“哥儿连我也不认识了?我姓徐,我闺女就是常来送货的翠花。”
小厮“哦”了一声,忙说道:“原来你就是翠花她爹呀?难怪有些面熟,这些日子,你敢情不常来?”
罗永湘道:“可不是嘛,我一向身子不好,总闹着病,船上生意是翠花跟她娘照顾,她们时常提到,多亏祥哥儿照应。”
那小厮笑道:“说不上照应,只是咱们宅里一向都是踉她们娘儿俩交易往来的,彼此熟了,原该互相关照的。”
说着话,打开纸包,里面竟是个绣得极精致的香袋儿,发缎面子,还系着金黄色的丝穗子。
那小厮十分高兴,又把香袋儿给李七爷过目,说道:“七爷,这位徐老大,就是翠花的爹,您瞧,这香袋儿我能收下吗?”
李七爷似听见又似没有听见,只冷冷望着罗永湘。脸上毫无表情。
罗永湘忙又取出另外一个小纸包,双手捧到李七面前,笑着道:“这是小的孝敬七爷的一点小意思,还盼七爷别嫌弃。”
李七没伸手,那小厮却替他接了过去,拆开一看,轻呼道:“啊!好精致的鼻烟盒子,怕不要值十两银子吧?”
罗永湘道:“这是小的一个朋友无意中得来的,只算了五两,若论市价,十五两也买不到,虽然称不上无价之宝,七爷留着赏人也好。”
李七爷脸上却仍无表情,但却点了点头,把那一烟盒子收进衣袖里。
那小厮也收了香袋儿,笑道:“咱们七爷是从不受礼的,这次破例赏脸,算你有面子。”
罗永湘连忙哈腰道:“多谢七爷赏脸。”
小厮挥挥手,道:“生意做好了么?明儿再来吧,回去替我谢谢翠花。”
罗永湘口里答应着,眼睛却望着园内,没有离去。
那小厮问道:“你还有什么事吗?”
罗永湘道:“请问,今儿怎么没有见着迎春姑娘?”
那小厮道:“你要见她?”
罗永湘道:“不!是迎春姑娘吩咐过,她想做一件锦缎夹袄,选了几次,都没有中意的衬里,今天,我特地准备了几色料子,都是新由成都府运到的……”
话犹未毕,忽听一声尖叫道:“小祥子,别忙关门,我还要买点东西!”
随着叫声,一个身穿绿色长裙的大丫头,一破一破地奔了过来。
这丫头约莫二十三四岁,长得粗眉大眼,的确有几分傻样,虽然一脚微破,奔跑起来却十分迅速,叫声刚停,人也到了园门口。
罗永湘心知她就是“迎春”了,连忙笑道:“姑娘不用急,小的正向祥哥儿打听姑娘呢。”_
迎春对罗永湘却不认识,怔了怔,道:“今天翠花怎么没来?竟换了人?”
小厮笑道:“这位徐老大,就是翠花的爹。”
迎春惊讶道:“真的么?我怎么没见过他?”
罗永湘道:“姑娘是责人多志,大前月,姑娘要买真正芝麻子的剪刀,就是小的给您送来的,姑娘还记得吗?”
迎春眼珠转了转,道:“哦!我记起来了,是有这么一回事,那时,你好像比现在略胖一些,对吗?”
罗永湘击掌赞道:“姑娘不愧好记性,最近,小的闹了一场大病,所以瘦了。”
迎春道:“今天翠花怎么没来?”
罗水湘道:“唉!别提了,那孩子做事真不当心,今儿一早烧水,被开水烫伤了手,没法来做生意,只好由小的自己来啦。”
迎春又道:“我要的灾扶衬底料子,她有没有叫你带来?”
罗永湘连声道:“带来了,带来了,不比例子,还有几盒新式样的盘花钮扣,最上等的丝线,都替姑娘准备齐全了。”
迎春又问:“都是些什么颜色?”
罗永湘信口道:“大多是绿色的,有苹果绿,湖水绿,嫩草绿……”他因见迎春穿的绿色彩裙系着绿色丝带,连饰物上的穗子,也是绿色的,心知必然偏爱绿色,所以一口气报出七八种绿色名称。
这一着,果然正中迎春心坎上,只见她连连拍手道:“太好了!东西在哪儿?快给我瞧瞧。”
罗永湘道:“全在船舱里放着,小的这就去替姑娘一件件搬下来,任凭姑娘挑选。”
迎春迫不及待地道:“不用搬了,我自己到船上去选吧!”
说着,便摇摇晃晃上了“跳板”。
罗永湘急忙上前搀扶,同时大声道:“姑娘当心点儿,跳板。很滑……头低些,留神碰着船蓬……”
这话一方面是暗示船舱内的霍宇寰准备,另一作用,是借声音扰乱李七和小厮的听觉,掩遮船上响动。
话声中,迎春低头钻进船舱,身子甫进舱门,一只巨掌突然由门角伸过来,飞快地扣住了她的后须脖子。
那手掌的拇指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