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唐再续-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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品茗这个高端的艺术,烧水当然也有讲究,水面有鱼眼纹,微微发声的时候,叫做“初沸”,这时候你得加盐——李曜表示陆羽也过时了;锅边缘如涌泉连珠冒泡,这叫“二沸”了,这时候用瓢舀起一瓢水出来,放旁边备用。然后一边用竹具搅动锅里的沸水,一边往水中心撒茶粉……很快水又开了,那个汹涌澎湃,那个翻滚激荡。
于是把刚才那瓢水倒回锅里,压一压火头,别让茶粉迸到外头。等到“腾波鼓浪”的“三沸”一出现,这茶就算煎好了,赶紧离开火,别再继续煮了,端着锅往那些高贵典雅的青瓷白瓷茶碗里分倒吧。
分茶也有要诀,要诀在于把茶水上的浮沫(茶粉不是速溶咖啡粉,大部分在水里呈飘浮状的)艺术地倒进各个茶碗里,其最基本的要求要记得:厚薄均匀,看着舒服,高手甚至能把这些浮沫酙成各种图案各种造型来比试“斗茶”。最后要注意的是:煎一釜茶最多只能倒五碗,跟现在一样,限量版才值钱,这个请参考法拉利、保时捷。再多了就不够高贵冷艳,而是“饮牛饮骡的蠢物”了。
陆氏煎茶法“公开发行”以后,很快作为上流社会贵族人士玩高雅的标准之一,风行全国,传诸后世,福延东瀛,经久不衰,足以见得一流公司卖标准这个话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道理。所以如果要喝茶,千万注意,只能穿越在开元天宝之后——差不多也就是安史之乱以后,在民间虽然很可能依旧只有味道奇怪的八宝混炖茶,但是在皇室贵族或者豪商巨富家里,就可以享受正宗茶道伺候了。
李曜正在感慨自己出身的环境还算不错,至少不用和八宝茶,便听见赵颖儿问道:“郎君,这茶汤可还适口?”
李曜怕被她瞧出破绽,故意风轻云淡地道:“嗯,不错,颖儿的茶艺又有精进了。”
哪知赵颖儿却嗤地一声轻笑:“郎君忒地装腔作势,你念叨这顾诸紫笋又不是一日两日了,好容易阿娘这次去晋阳特地给郎君你带了半斤,怎的喝到嘴里偏就只说一句‘不错’?莫不是颖儿手艺粗陋,糟蹋了这湖州名茶?”
李曜愕然,看了一眼杯中茶水,心道:原来这就是陆羽《茶经》里说的,在唐朝时仅次于四川‘蒙顶石花’的紫笋茶?果然是好茶,只是……这茶给我喝岂非牛嚼牡丹了?我所知道的这点茶经,还是听某老总当初拽文的时候说的啊……
李曜干笑两声,道:“这都被你看出来了?唉,看出来就行了,别说嘛,多没面子……”
赵颖儿见他说得有趣,不禁轻掩小口,又见五郎君眼神“幽怨”地看着自己,就觉得自己不该一时口快,落了郎君的面子,歉然一笑,岔开话题道:“方才憨哥儿又骑马出门去,好像是要给附近田庄传达阿郎的吩咐,郎君,如今才过完年,田庄上便有农活要忙了吗?”
李曜收起笑脸,摇摇头:“此番却不是农活,而是我要抽调一批劳力到铁坊帮忙。”
赵颖儿微微有些惊讶,看了李曜一眼,目光一转,若有所思地道:“难怪……”
“难怪什么?”
赵颖儿微微迟疑,才小声说:“憨哥儿出门的时候,正碰上三郎君回来,三郎君嫌憨哥儿牵马出门拦了道,骂了他几句。憨哥儿口拙,来来回回只说阿郎让他立刻出门办事,结果被三郎君抢了马鞭抽了几鞭子。”
李曜眉头一皱,问:“李……哦,我是说三兄,他抽憨娃儿的时候,知道憨娃儿是去农庄通知那些劳力们明天到铁坊上工的吗?”
“知道呀,憨哥儿虽然口拙,但阿郎让他去做什么,他还是说得清的。”
李曜的脸色就沉了下来,冷哼一声:“我这三兄,倒是好威风。”
赵颖儿面现讶色,仿佛有些不认识李曜似的看了他一眼,终于还是忍不住道:“三郎君……历来如此啊。”
“是啊,历来如此,他都习惯了。”
李曜的语气平静下来,但这句话在赵颖儿听来,却直觉有些不妥。自家郎君以前可绝不会如此说话,难道……难道今天郎君险些遇难,真是三郎君暗中下手,后来却被郎君发现,因此郎君才会一改往日唯唯诺诺、步步退让的态度,有些做怒了?若真是如此,倒也说得过去,否则的话,三郎君过去百般欺辱郎君,郎君都没动怒,却为何这次就完全不同呢?
赵颖儿年纪虽小,心思却细密,身在这一方巨富之家,又得了她母亲的一些说教,自然知道一些豪门辛秘。像三郎君那种人,无非就是自己游手好闲惯了,见到身为庶子的李曜比他还得父亲看重,于是心中嫉妒,便仗着嫡子身份动不动就欺负李曜,想以此来“让他知道差别”。不过这次李晡居然弄出这一遭,差点要了五郎君的命,五郎君若还不有所防范,日后只怕当真难逃一死……
想到这里,赵颖儿不禁担心起来,看了李曜一眼。
李曜此时正面无表情地看着火盆里的煤火。
其实他这时候也正在思索这件事情。李晡这个三兄在他的“记忆”中,是个很讨厌的人。但李曜本人对他的态度也仅仅限于讨厌这个层次,他很清楚自己跟三兄身份上的差别,从不敢跟三兄冲突,三兄找他麻烦,他一次次都是妥协退让,说起来还真是把“弟则恭”演绎到了极处,只是弟恭而兄不友,他那三兄从来没反思过自己的行为,反而只当李曜胆小怕事,因此越发嚣张跋扈起来,动不动就是喝斥责骂,根本没拿他当弟弟看。
然而即便如此,李曜也想不通李晡为何要杀他,虽然按照唐律,父亲如果去世,儿子们都可得一份家产,甚至在室女(未出嫁的女儿)也能拿儿子的一半,但实际上在这个宗族社会中,大家族并不会把祖产分开,而通常是按照家长的遗嘱,由嫡长子继任为新的“家主”,总揽全家大权。
也就是说,李曜根本没有机会染指李衎百年后的遗产,既然如此,李晡难道就因为“看不惯”,就对他生出杀心?这话说来,实在令人不敢置信。
诛心一点想,李晡就算真有坏心眼,要杀人,那也该杀大兄李暄才是,因为李暄才是嫡长子,是李衎天然的第一顺位继承人。杀了他,李晡就成了唯一的嫡子,继承家业的不二人选。而真要是得到了这份家业,只要李家的各个行当正常运行,就算李晡游手好闲甚至是整天睡在代州最大、最高档的闻香楼里不出来,他这一辈子也花不光李衎留给他的这份偌大家业。
可是这次,李晡对自己这个毫无威胁的庶子如此费尽心机却是为什么呢?
李曜一时有些想不明白,只好暗忖:还是得再观察观察,才好定论,眼下我又要再受“重用”,难保李晡不会再次作怪,到时候我小心一些,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便是,顺便看看这位三兄究竟想做什么。
他心中冷哼一声:李晡啊李晡,你若是还贼心不死,我便叫你看看什么叫今非昔比,今天的李五郎,已经不再是那个任你欺辱的李五郎了!
突然,李曜抬起头来,朝赵颖儿看去。赵颖儿定定地盯着他看,心里正出神,忽然见李曜朝她看来,不禁慌了一慌,下意识问:“怎么了?”
李曜灿然一笑:“下次给我煎茶,记得不要放盐。”
第006章 一声暴喝
次日,李曜起了个早,原本打算在院子里做一做运动,顺便仔细思索一下今天各路人马到齐后自己的处置,不料赵颖儿这小姑娘昨天听说自家郎君得了阿郎重用,今天竟然也特意起了个早,早早地在外间房里生了火,等着伺候他梳洗。
李曜一见赵颖儿,当下就是一愣,在他继承来的记忆中,此时离李曜平时起床的时间早了半个时辰,按说赵颖儿这时候应该还刚起床才是。
赵颖儿见了他,却是一点都不奇怪,过来给他整了整衣服,说道:“郎君今个头一回处置这等大事,颖儿就猜郎君定会早些起来,怕耽搁郎君,就先过来了。郎君稍等,水已经热了,我马上端来。”
李曜知道这事劝她不得,也就点点头,跪坐到黑漆木案前,思索自己今天该从何入手,在那些管事、大师傅、小学徒以至长工们面前,又该以什么神态示人,甚至他还想到昨天自己有件事没有考虑周全,那就是长工们也该发工钱,至于具体发多少,还是先与大管事商议一下再看吧。
赵颖儿很快进来,端着铜盆,放到李曜面前的黑漆木案上,李曜洗过了脸,又接过杨柳枝和细盐刷了牙,赵颖儿这才将这些东西暂时收到一边,开始给李曜戴幞头。倒不是李曜故意摆架子,委实他这个现代人自己不会戴这东西。
幞头其实分为两层,内层是巾子,外层是黑色罗纱制成。初唐时流行的是平头小样巾,此后经过武家诸王样等式样发展,眼下也算是越发地潮流、时尚了。比如李曜所用的这晚唐巾子就比初唐时要尖、直一点,看起来比较精神,罗纱幞头后面垂下的部分也由软脚发展为硬脚。
不过硬脚虽然是发展趋势,但这种装扮在这时还过于时尚,对于时尚的东西,古今有些雷同,那就是肯定会惹一些老人不喜。李曜见了自己的幞头是这种款式,连忙回忆一下,想起李衎也是用的这种,这才放下心来,既然老爹自己也用,那就不打紧了。
赵颖儿为李曜装束完毕,说道:“今个阿郎和阿娘肯定也会早起,郎君要先去问了安再去铁坊,还是……?”
她要不说,李曜还真没有这大清早给父母问安的习惯,当下心中道了声惭愧,忙说:“自然先去问安。”
赵颖儿便道:“那请郎君稍等,颖儿收拾了这些东西就带郎君过去。”
李曜“嗯”了一声,端坐不动。他知道这等大家族的规矩,这问安也不是直接就往后院闯,得让丫鬟先到后院问问阿娘的丫鬟,看阿郎阿娘起床没有,若是起了,丫鬟就通报一声,说郎君来问安了,然后阿郎阿娘发话,郎君才能进去。若是尚未起来,郎君也只有两种选择,一种是在外面候着,这种情况除非是有要事跟父母商议,否则一般不会;另一种就是请阿娘的丫鬟转达一下,说是郎君已经来过了,实际意义说来也不大,就是一种孝礼。
不过作为后来人的李曜倒是觉得,这种礼节本当继承下去,只要不像某些朝代那样矫枉过正,把个孝道都给搞畸形了就好。至少比后世那些动不动就把父母当牛当马的小皇帝、小公主好。
赵颖儿动作很是麻利,很快就收拾停当,李曜便起身出门,穿了鹿皮靴子,跟赵颖儿穿过几个回廊小院,就见到一座垂花门——这扇门又称二门,用来分开外院和内院,也就是古代大家闺秀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那个二门,别说男仆不得进入,就算李曜这样的郎君,也不能不报而入了。
当然赵颖儿却是可以进去的,她是五郎君的贴身小丫鬟,平时李曜问安就归她通禀。
赵颖儿见李曜站定门前,小快步走进去,转过影壁,发现影壁后面果然站着阿娘贴身的丫鬟竹儿和两个新来不久的小丫鬟。
赵颖儿甜甜地叫了一声:“竹儿姐姐,五郎君来给阿郎和阿娘问安了。”
竹儿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阿娘早料到五郎君今晨可能会来得早一点,已经和阿郎起来了,现在算算时候,也该洗漱完了,阿娘吩咐过,今天五郎君过来不必通传,你跟五郎君说一声,可以进来了。”
赵颖儿出来接了李曜进来,李曜对竹儿微微一笑,道:“劳烦竹姬。”
竹儿看了他一眼,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