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世的爱神 作者:[德]汉斯-乌尔里希·特莱希尔-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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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箕踞其上的那块布的兴趣越来越大。
阿尔伯特早就感觉到这块布有什么特别之处,但他总也抓不住。有一天,他恍然大悟,卡拉瓦乔把这块布的褶皱画成了女人的阴部,一条心形的弧线就是一条皱褶,然后深处又是一条小得多的心形弧线。这些皱褶和少年臀部的曲线构成了一条较长的线,一个肛门和阴部的平面轴线。当阿尔伯特第一次弄明白褶皱的含义时,他感觉热血上涌,觉出还站在美术馆里、站在画前的自己大汗淋漓。然而令他血脉贲张的并不是羞耻和窘迫,而是一个发现者的快乐,就像霍华德·卡特(霍华德。卡特1873—1939,英国考古学家,发现并主持挖掘了埃及国王图特安哈门(公元前1361—1352在位)的陵墓)在图特安哈门陵墓前的快乐。
当然,阿尔伯特没有将他的发现立刻泄露出去,但他越是频繁地细看那些皱褶,就越发有把握。他想,是否这个女阴才是画作的真正的中心呢?卡拉瓦乔画这个裸体少年,是否用意在于用最隐秘的角落来表现女性的赤裸呢?
阿尔伯特越来越经常地跑去看这幅画,尤其是看那个地方。他觉得它既是这幅画的奥妙所在,也是它的自白。它一定有着某种意义。阿尔伯特也曾想从这个角度出发构思他的报告。他自然心知肚明,如果他不靠幻灯机和发光指示棒的帮助来阐述他的观点,他的发现即便算不得骇人听闻,也是一种挑战。
不过他还是先从画中少年谈起,也谈了谈肉色的使用和鹰翅的特别之处。他指出翅膀上有几处刻痕,只有面对立体感如此强烈的真迹才看得出。此外他还着重指出,左翅尖搭在少年的左大腿上,几乎是轻柔地抚摸着,同时又像一个箭头,指向少年并不显眼的阴茎。阿尔伯特不假思索地用了“不显眼的阴茎”的说法,不过这也无关紧要,因为在德尔布吕克的课上是可以畅所欲言的。所以他转入他的真正观点时也略无迟滞,用发光指示棒先指出女阴的心状轮廓,再勾画出鲜明的曲线,最后是平面轴线。他简单明了地把这个轴称为肛门一外阴轴,他多次提到肛门一外阴轴,却发现听众漠然置之,没什么反应。
作完了报告,打开了灯,阿尔伯特看到同学们还是一副无动于衷的表情,仿佛没有人被他的褶皱观点震惊或是激怒。就连德尔布吕克教授也若无其事,他先是客气地说了句谢谢阿尔伯特的报告,然后出其不意地厉声说,人必然有躯体。“人必然有躯体,”德尔布吕克斩钉截铁地说,就好像阿尔伯特要跟他争论似的。之后德尔布吕克又讲了讲艺术动机史方面的问题,讲到尘世的爱神与天堂的爱神,提到了里米纳尔迪和马内蒂,阿尔伯特对这两个人闻所未闻,而据德尔布吕克说,要谈卡拉瓦乔,就不能不提这两个人。最后,他回到阿尔伯特的褶皱观点,冷冰冰地说,在卡拉瓦乔研究上,这个观点已是陈词滥调了。他不知道还有哪位重要的艺术史学家不懂得《胜利的爱神》中的皱褶代表女阴。在关于卡拉瓦乔的文献中指出褶皱代表女阴的比比皆是,在英文的卡拉瓦乔文献中尤其多,显然阿尔伯特没有拜读过。德尔布吕克以更严厉的语气继续说,但这绝对不是把艺术史与妇科学混为一谈的理由。他再次强调,人必然有躯体,人的精神需要躯体,这里精神是所谓的躯体的代表。之后他要阿尔伯特在他的辅导时间时去见他。
辅导还是在这一周,阿尔伯特去了,德尔布吕克给他提了个建议,即使不能换专业,也要换换研究方向。“您没有与卡拉瓦乔保持足够的距离。”德尔布吕克说,又问他有没有女朋友。没有,阿尔伯特没有女朋友。与卡拉瓦乔也没有距离。在美术馆,他已经尽量保持距离了,免得美术馆的保安——往往是老头儿——一刻也不让他与画单独在一起。当他从远处观察画的时候,他们也在稍远的地方观察着他。当他在长椅上坐下的时候,就发现当值的保安也坐下来。可是当他走近这幅画的时候,那个保安就走近他。当他紧贴着画的时候,保安就过来紧贴着他,以便在发生紧急情况时能及时采取措施。
有两次,他听到有个保安冲他喊:“请保持距离!”还有一次,阿尔伯特甚至触发了警报器。当时他的食指离画只有几厘米。他真想碰一碰那皱褶,如果保安不在,他一定会去摸摸的。也许还会去轻轻挠一挠。他经常感到想去抓抓这幅画的冲动。就像他经常感到在自己身上乱抓一气的冲动一样。尤其是自从青春期开始,自己的皮肤总让他苦恼,总觉得瘙痒难熬。他身上并没有疹泡,起码看不见疹泡。他的痒并不在于皮肤表面,而在皮肤之下。如果真的有疹泡,那么它们深深地潜伏在肌体内。不管怎么说,他感觉得出体内深处折磨人的痒,手指甲是触不到的,只有铁钉或是刀子才对付得了。这股痒劲儿能让他在身上乱揪乱挠半天,直到抓破小口子才罢休。有几次他抓出了较大的口子,还带下来一点儿肉,弄得胳膊或大腿上流了血。但伤口刚愈合一点,他又开始抓挠,最后身上出现五六个渗血的伤口,对他体内的感觉却毫无帮助。但他宁可痛也不要痒。有时他想,如果他是一幅画,他会抓挠自己。他愿意抓挠到画布上一塌糊涂为止。
可他不是一幅画,他是个大学生,作了一个不成功的报告又被教授诘问有没有女朋友的大学生。“没有,”阿尔伯特说,“眼下还没有。”他本来可以说,自己虽然没有女朋友,身上却有几个挠破的伤口,而且他还总是去挠它们。阿尔伯特当然隐瞒了这件事,一字没提这个爱抓挠的怪癖,他只是一再地说,他想到罗马去学习两个学期,重新找一个重点课题。德尔布吕克大受感动,毕竟罗马对于研究艺术史的人而言是不可不到的地方。只要有学生流露出想去罗马的愿望,德尔布吕克就会允许他去,而且许诺会承认他在罗马得到的证书。也正是德尔布吕克建议他到佩鲁贾的外国人大学去学习语言,还说,只要在佩鲁贾住上两个月,做了一定的准备功课,就能说一口还算流利的意大利语了。
德尔布吕克说得对。
第二章
他和斯台凡怀着郁闷的心情,由罗马踏上了归途。
到慕尼黑,斯台凡下了火车,去探望住在费尔达芬的父母,阿尔伯特则一直坐到柏林动物园车站,径直回到自己在舍内贝格区的寓所,检查一下是否一切妥当,主要是看看有没有信件。他并没有什么急着要看的信,因为重要的信已经由帮他照看房子的朋友转寄到佩鲁贾去了。尽管如此,他仍然很失望。他从信箱里取信时几乎永远是失望的,即使拿到五六封信依然如此。也许他的期望值太高了。是啊,一定是他的期望值太高了。实话实说吧,他一直盼望着能收到一封拯救他的信,不管信中写的是什么,寄信者又是谁。然而这样一封能拯救他的信始终也没有来。永远也不会来。也许他正是为了得到这样一封信,才满世界地去索要签名。今天躺在信箱里的不是这样一封信,而是施魏因富特足球俱乐部球员的签名照。
接下来的几个星期,阿尔伯特想用来思索一下自己作为一个大学生的未来。此时是九月中旬,离冬季学期开学还有一段时间。也许艺术史这个专业的确不适合他。德尔布吕克是正确的。他缺少一种距离。他不想去分析那些画。他想抓挠它们。何况他以前就抓挠过一些照片,后来是画。这件事德尔布吕克不知道,任何人都不知道。大约在行坚信礼前后那段时间,也就是无上装泳衣的女人照片对他已没有用处之后,他在一个垃圾箱里发现了一本全是比基尼女郎的画册。他把这本东西捡了起来,躲到一个安静的角落里,先用指甲,继而用小刀刮那些女郎。他坚持不懈地为这些女郎脱衣服,直到她们变成一堆碎纸屑为止。他把碎屑塞进裤袋,开始抓挠自己,抓出几个小口子来,很疼,但也很舒服,让他平静。不久之后,在一家咖啡馆里,趁着没人注意,他把一个指头放在一幅油画上,开始抠挖,这在某种程度上也能让他平静。当然他只抠了几个地方,而且都是不惹眼的地方。那是一幅描绘阿尔卑斯山的风景画,他抠的地方是岩石和树皮,后来,只要他去那家咖啡馆,他就会为画上有自己的手迹而快乐。
也许他应该休学一个学期,但是他需要联邦教育贷学金,否则他只能将他的联邦国库券提前取出来。不过,他首先必须彻底与罗马告别,这比他想象的困难得多。柏林显得说不出的灰沉而沮丧,最沮丧的奠过于他住的这个区。其实有些朋友还因为他住在舍内贝格区而羡慕他哩。有一条可羡慕的理由就是楼下有家电影院,主要放映刘别谦(恩斯特·刘别谦1892_ 一1947,德国出牛的美国电影导演)的电影,他喜欢刘别谦的电影,然而与大多数观众不同,他只要看过一次就满足了。
他用磁卡钥匙将房门打开,一边看看电影院的橱窗。他想起了法尔内塞电影院,那里正在上演帕索里尼的片子。一种强烈的思念突然袭来,思念鲜花广场那朽腐的气息,思念法尔内塞广场的石凳,思念一切将他与罗马相连的东西。正是这些东西,使他根本不愿意走上楼梯,回到自己的家里。然而他只能留在舍内贝格。
他的屋子在顶楼,向外望去,不但可以越过屋顶看到施特格利茨区,还能一直看到对面屋子的里面。中产阶级的房子,有石膏花饰,高高的屋顶,大都出租给合租户,只在二楼有一家诊所,还有一家妓院,不分昼夜地紧闭着窗户。遗憾的是,他还能看到主街的一部分,它横穿舍内贝格区,与联邦一街相连,交通繁忙。如果严格按照声学原理“可视即可闻”来说,汽车的噪音让身处室内的他深受其苦。奇怪的是,这天晚上的噪音却没怎么打扰他,而是像电影院橱窗一样,纤毫不差地勾起了他心里对罗马的思念。他几乎要忘记了,前天晚上他是戴着手铐在毕肖内街的一辆囚车上度过的,还被一个漂亮迷人的女警察骂作Cretino。
想起那个穿皮衣的女人,阿尔伯特心乱如麻,只得又走出家门,找个地方去喝一杯。对于附属于电影院的酒吧,他没什么兴致,尽管他在此消磨过许多个夜晚。对街尽头的酒馆也没兴趣,这是他的一个朋友在不久前开的,尽管女老板来自斯图加特地区,又在柏林学习社会学,酒馆却叫做“里斯本”。在她这儿可以喝到威尔第葡萄酒,还能吃到鳕鱼干。一时之间,“里斯本”靠各种鳕鱼菜肴而声名大噪,名声一直传到了舍内贝格以外的地方。阿尔伯特不喜欢吃鳕鱼,有一次他看到鳕鱼被送来,好像是装在大纸板箱里。阿尔伯没有朝“里斯本”走,而是向着主街方向走去,虽然主街上只有一家他敢进去的酒馆,而且也很无聊。其他酒馆都是所谓的特殊兴趣者酒馆。一家是招待同性恋者的,下一家是性虐待者俱乐部,再下一家是招待非洲人的,第四家是招待女同性恋者的素食馆子,跟一家女同性恋者健身中心兼竞技体育俱乐部毗邻。此外还有几家普通的柏林式小酒馆,但阿尔伯特猜想它们也是特殊兴趣者酒馆。这样就只剩下一家,还在离开柏林之前,它就引起了他的注意。它叫蒙特斯特拉。
蒙特